《大越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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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越狱-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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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家伙剃头的手艺相当差劲,但速度很快,就那么站着剃——被剃的人同样站着,脑袋低垂——黑发纷纷落地,而脑袋上未剃净的发茬却此起彼伏,活像被狗啃过的一样。

“把衣服全部脱光!”翻译官对剃过头的人大声命令道。“进桶去消毒,快点!”

众人纷纷脱衣,赤身裸体地轮流跳进汽油桶中,在浑浊的液体中浸泡一下,而且必须脑袋也沉没下去,使头皮全部浸湿。孟松胤嗅嗅鼻子,闻到一股类似浆糊味的怪味,马上分辨出,桶中装着的应该是石碳酸溶液。

爬出桶的人走到一边去领囚服,但必须先张大嘴,让一名戴着口罩的医官用手电筒照着检查一下,随后两腿分开,身体微蹲,在地上像青蛙那样连跳十次,最后领取一套灰布囚服和一双布鞋,以及一只胶木饭碗、一柄木制调羹和一柄竹制的猪鬃牙刷——调羹和牙刷全被折断,长度只有原有的一半。

孟松胤明白了,那样做的目的是防止有人利用身体的腔道夹带禁品,而折断的调羹和牙刷,肯定是为了防止有人将其打磨成武器或工具。

“把眼镜摘下来!”翻译官突然大喝道。

孟松胤抬头一看,原来那厮是在跟自己说话,连忙取下眼镜递过去。

翻译官随手将眼镜往墙角里的一只箩筐里一扔,“哗啦”一声响,镜片立即碎裂。孟松胤偷眼一看,只见那只箩筐中已经积存了大半筐眼镜的残躯。

“低头!”一名红衣囚徒在孟松胤的后脑上拍了一巴掌。

脑袋刚低下来,一把冰凉的推剪已经贴到了鬓脚处,飞快地一路推进,伴随着“咯噔咯噔”的声音,孟松胤原本那风流倜傥的三七开分头顿时化为乌有。

剃完头,学着别人的样子脱光衣服迈进汽油桶,在冰凉的石碳酸溶液中钻了一钻,然后蛙跳十次。刚去除眼镜,双眼很不适应,看什么东西都模模糊糊的,唯一的好处是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光着身子蹦跶,羞耻感小了很多。

孟松胤领到的囚服是一套薄薄的棉袄棉裤,没有衣领、没有纽扣,靠胸前的两排布条打结维系。衣服本身已经很旧,散发着淡淡的霉臭味,可以猜想到以前肯定被不少人穿过,而那些衣服的主人,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想到这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也因为冷得有点吃不消,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微微打起颤来。

衣服的颜色是一种黯淡的灰蓝色,后背上用油漆印着一个巨大的白字:“羽”,左胸部位还缝着一块小小的白布,上面写着“5287”的编号。再看别人身上的衣服,马上明白过来,日本人已经将大家重新分了组、编了号,而那些为大家剃头的红衣囚徒,肯定拥有比较特殊的身份,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脚色。

“按编号排成五列,回到广场上去。”翻译官吼道。

大家走回广场,按宫、商、角、徵、羽站成五排,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孟松胤偷眼寻找刘子春,只见他的编号是“角”,看来以后得与这位新朋友分开了。

脑袋上凉飕飕的令人很不习惯,一阵冷风吹来,孟松胤不由得缩着脖子打了个寒噤,同时看到广场东侧突然冒出来二、三十名士兵,正荷枪实弹朝广场涌来。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负责看守野川所的卫兵,而东侧的那一溜平房,大概就是他们的营房。

士兵们在四周形成一个包围圈,甚至还架起了几挺机枪。紧接着,狱房的铁栅洞开,慢慢吐出了一股股同样穿着灰蓝色囚服的人群,浩浩荡荡黑压压一片,约莫有二、三百人之多。

孟松胤好奇地观察着这些人,看着他们一拨拨从身旁走过,站到后面去列队。但是,就在这无意之中,眼前突然一亮,竟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老鲁!

老鲁显然也认出了孟松胤,微微点头作为招呼,眼神中含有一丝亲切的笑意。就这匆匆一瞥,孟松胤顿觉镇静了不少。

“升旗!”翻译官大叫道。

高音喇叭里开始播放“君之代”,两名日本兵在旗杆上升起了“日之丸”和一面青天白日旗——当然,是汪记的冒牌青天白日旗,上端附有一条三角形的黄色飘带。

接下来的程序是喊口号,由一名留着仁丹胡子的“教诲师”声嘶力竭地先说了几句陈词滥调,无非又是“扶持中国政府共建大东亚皇道乐土”、“共存共荣”之类的套话,然后带头挥臂高呼“大日本帝国万岁”、“大日本皇军万岁”、“打倒共产党”……囚徒们懒洋洋地举起右臂,开始三三两两地跟着喊,其中喊得最起劲的是那些穿红衣的家伙,而大部分穿蓝衣的人则喊得有气无力、敷衍了事,甚至是假张嘴、不出声。孟松胤细听了一下,许多人在喊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做了手脚,比如把“大日本帝国万岁”改成“小日本帝国不万岁”;把“大日本皇军万岁”含糊其辞地喊成“小日本皇军杂碎”;把“打倒共产党”喊成“打不倒共产党”……经过这一场闹剧,孟松胤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些许,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又使人一下子跌进了冰窖。

“下面,请野川少佐给大家训话。”教诲师最后宣布道。

一名年纪五十左右、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军人慢慢走到大家面前,看来,他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了。孟松胤发现,这家伙的一条腿有点瘸,但走路的时候却又竭力掩饰。

野川少佐不会说中国话,叽哩哇啦说了一通,脸上的表情倒是十分和蔼。

“今天来了许多新客人,皇军大大的欢迎,”翻译官开始翻译,“如果有人现在想离开,可以马上提出来。”

孟松胤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有人想离开吗?”翻译官大叫道。

新来的人群里小小地骚动起来,好多人纷纷用眼光相互交流,意思是:“难道真有这样的好事?”、“要不要试试?”

“要离开的人请走出队列。”翻译官再次高叫,说得有板有眼。

孟松胤开始有点心动,但转念一想事情不合常理,谁知道小鬼子挖的是什么坑,还是不要轻信为好。想到这里,暗暗转过脸去,在身后的队列里搜寻老鲁的面孔,急切地一眼扫去,终于在后面第三排中找到了那张显眼的黑脸。

老鲁轻轻摇了摇头,意思很明确:千万不要上当!

野川少佐等了一会儿,再次鼓励性地高叫了一句什么,脸上透出一丝和善的笑意。

“最后一次机会,要走的话请向前一步,立即就能回家!”翻译官重复道。

有五名年轻人终于抵制不住“立即回家”的诱惑,迟疑着迈出队列。

“哟嘻,哟嘻。”野川少佐笑嘻嘻地走过来,将五名年轻人逐一打量,最后选定一名瘦弱的小伙子,示意他再往前走一步。

那小伙子又高又瘦,也许还害着病,站了这半天,脸上的表情恍恍惚惚,已经有点支撑不住的样子,见日本人选中自己,不假思索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野川少佐朝远处的一名日本兵挥手发出一个信号,那名士兵忙从营房里扛来一架高高的竹梯,靠在围墙边自己先爬了上去,然后隔着电网朝外神态夸张地瞭望,仿佛墙外的风景异常迷人。

“只要你有勇气爬出去,我们绝不阻拦,”翻译官凑近小伙子说道,“野川少佐保证,绝对不会有人向你开枪。”

“电、电网。”小伙子看一眼墙顶上的电网,并未完全糊涂。

“现在绝对没有电。”翻译官大摇其头,随即朝梯子上的士兵嚷了一句日语。

那名士兵立即笑嘻嘻地用手去抓电网,众目睽睽之下,果然一点事情也没有。

“相信了吧?”翻译官一脸坏笑,一拍小伙子的肩膀。“去吧。”

孟松胤也纳闷了,既然承诺不开枪,而电网又确实没电,那么只需顺梯子爬上墙头,再把梯子抽上去翻到墙外就能轻松脱身——小鬼子究竟在搞什么鬼名堂?

小伙子一步一步朝梯子走去,刚才那名士兵回到地面,服务周到地帮忙扶住梯子,甚至还颇为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伙子顾不得多想,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飞快爬上了颤颤巍巍的竹梯。不多时,顺利登上墙头,先小心翼翼地伸手触摸电网,果然平安无事,这下彻底放心了,连忙抓住电网的铁桩,稳稳站上了墙顶。但是,刚想弯腰将梯子抽上来,地下的日本兵已经一把夺过梯子,扛起来回头就走。

小伙子既不能上也不能下,心里一慌,只好用手去抓电网和铁桩以保持身体平衡,这当口,野川少佐突然眼望瞭望楼上的哨兵,举起双手拍了两下,显然是在发出某种信号。大家正不解其意,只听墙顶猛地发出一声惨叫,那可怜的小伙子已经挂在电网上,身体猛烈抽搐着,浑身黑烟直冒,衣裤瞬间化为灰烬。

孟松胤只觉得一颗心猛地堵到了嗓子口,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胃里酸水直泛,呕吐感一阵阵地袭来。

几百人的广场上鸦雀无声,再看那小伙子的身躯,很快便完全烧焦,看上去比刚才缩小了许多。

野川少佐轻松地耸耸肩膀,表示可以解散了。

人群稍稍骚动起来,纷纷低声交头接耳。

“新来的听好了,站在原地不要动,”翻译官大声吼道,“其他人通通回号房!”

新来的五十个人,不,现在应该是四十九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排着队回监房,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好事轮到自己。孟松胤一眼看到,老鲁在接近自己身边时,突然走出队列,快步朝自己走来。

孟松胤一楞,还没回过神来,老鲁已经奔到身旁,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两个耳光。

孟松胤一下子被打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两名士兵马上奔了过来,一左一右抓住老鲁的胳膊。

“怎么回事?”翻译官走上前来问道。

“这小子在外面欠了我一大笔赌账,到处都找不到他。”老鲁愤愤地指着孟松胤叫道。

“他妈的,到了这里还惦记赌账,下辈子再算吧!”翻译官一脚踹向老鲁。

两名士兵见状也举起枪托乱砸,老鲁连忙躲避着跑回自己的队列,旁边一名矮胖的少尉看在眼里,拿出钢笔在手上的一份卷宗上暗暗记了一笔。

孟松胤注意到,老鲁的后背上,也是一个白色的“羽”字。

六、规矩

羽字号监房位于“大”字形建筑右边那条“腿”的位置,紧靠西侧的检身室。

十名羽字号囚徒由三名戒护队士兵押送,在一名矮胖的日本少尉的引领下经过一道紧闭的铁门,缓缓走进阴森森的走廊。

走廊的两侧是一扇扇整齐排列的铁门,看上去有点像旅馆的楼层。每扇银灰色的铁门上用黑漆写着巨大的阿拉伯数字,正中部位有一个像一包香烟那么大的观察孔,但是窗口盖着一块起遮罩作用的小铁板,也就是说,只能从门外掀起小铁板向里面观察。门的左下方,接近地面的地方,开有一个四方的墙洞,约比一本书稍微大些,用于向室内传递物品,同样被一块小铁板遮盖着,只能由外面打开。

在“1”号门前,少尉停住脚步,翻看了一下自己手上的表格,估计应该是名单之类的东西,然后用一把其大无比的钥匙打开铁门,将两名囚徒推了进去。

继续前行,在“2”号门前,又看了看名单,再次推进去两个人。

在“3”号房门前,正好轮到孟松胤,本来已被推了进去,但少尉看看名单又改了主意,把孟松胤一把拖了出来。

孟松胤最后进的是“6”号房,大门上粗壮的笔划和带着死亡气息的浓黑色,有种急欲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咣铛”一声锁上了,一股淡淡的霉臭味扑鼻而来,孟松胤突然想到了一句成语:身陷囹圄。

跟天下所有的囚禁场所一样,这里光线黯淡,只有对面的南墙上,离地约莫三米的地方开有一扇窗户,放进来一道耀眼的阳光,投在地板上形成一方被铁槛割裂的光斑。隔着这道刺眼的光柱,孟松胤一时还看不大清面前的人与物,但还是能够隐约感觉到,现在正有无数道灼热的目光在紧逼着自己。

“新来的,过来!”

有人发出了邀请,听上去是苏州本地口音,但语气极不友好。话音未落,一个满脸粉刺的年轻人已经从墙角里跳了出来,看来他就是那声音的所有人了。

“喂,你犯的是什么事?”那人大声喝问,接着不等回答便阴阳怪气地说道:“不管犯了什么事,先收下咱们六号房的见面礼再说吧。”

好些人此起彼伏地一阵大笑。

这种笑的长度和宽度具有夸张和变形的特征,不管是不是真的好笑,先嘻嘻哈哈弄个上气不接下气。笑到最后,竟有点刹不住车,好像一辈子没笑过,今天逮着个理由,赶紧把积蓄的存货悉数倾销出来。

“喂,少跟他啰嗦,先交待规矩。”牢房的尽头有人开了腔,声音有点嘶哑,但充满了威慑力。

所有的笑声嘎然而止。

年轻人点点头,赶紧安排嘻开的大嘴归位,摸摸由于激烈的面部运动而开始不大舒服的粉刺,围着孟松胤转开了圈子。这是个牙床骨异常发达的家伙,虽然满面都是与年龄不相称的皮肤褶子,但眉目之间却又有一股难以隐藏的稚气。据此,可以大致判断出他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二岁。

“我说新来的,看你样子还算机灵,老子跟你长话短说吧,”粉刺朋友嬉笑着说道,“要是你的脑袋一没被水浸过、二没被门夹过、三没被驴踢过、四没……”

“他妈的,少抖机灵!”那个嘶哑的声音笑骂道。

“新来的,现在给我记住最关键的一条,这儿不比你家,一举一动都有规矩,不是吓你,就是放个屁也要先打探下时辰对不对,”粉刺朋友的语气严肃起来,“要是仍然拎不清,叫你声朋友,我亲爱的朋友,无论你胃口有多好,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作完这番推心置腹的忠告,粉刺朋友一拍孟松胤的肩膀,同时一指墙壁。

孟松胤扭脸一看,并借以打量了一下整间牢房。

这是一块三米宽、十米长的狭长形空间,屋顶高约五米,墙壁离地二米高处全部由水泥浇铸。靠门边的墙角处,有一只磨光石子浇砌的正方形水斗和一只自来水龙头,旁边是一只水泥砌就的蹲式便坑。占据整个室内面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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