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没有血。
法医一瞬间以为自己走进了飘荡着冷雾的停尸房,那里每一具尸体都已经清洗干净,做完了解剖,每一道伤口也全都这样隐约露着白色和粉色的组织。
太干净了。
令人毛骨悚然。
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中,法医向前走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从倒在他脚下的那具尸体开始,逐一开始检查了起来。他慢慢为尸体搜身,检查他们的伤口,逐一登记,做好简单的标识,随即指示将尸体运走。
没有搏斗的痕迹,脖子上的牙痕状伤口并没有撕裂动脉,但血液却离奇地消失了,并且尸体肿胀着。
这很奇怪,这些人里有的死亡不到一小时,也许尸僵偶尔会在死亡后十分钟出现,但发生尸体肿胀却一般要死亡三到六个小时后,由肠道细菌引起尸体腐败,才会逐步引起尸体肿胀。
候车室里全部的尸体都肿胀着,最容易出现肿胀的腹部,并没有肿胀得更加明显。
似乎另有什么东西加速了尸体的腐败,并且那个“什么东西”侵入的并不只是肠道,而是全身。
法医用一根湿棉签轻轻擦了擦牙痕状伤口附近的皮肤,那上面隐约有一层黏液。
他把棉签收进了试管中。
这是个非常古怪的案件,也许会是他一生中遇见的最古怪的一个。
【5】
经科学研究人员检验,那些棉签上的黏液是某种生物的消化器官,但消化方式很奇特,这些消化器官的细胞比寻常细胞都大,它的消化方式有点像原始的单细胞生物,一个细胞吞下另一个细胞,慢慢地将它化为自己的养分。而最奇怪的是,这些消化液居然是活动的,能够四下爬动,如果不是研究室里的紫外线和红外线双重摄像,差点让这些细胞爬满科研人员的身体。
显然,黏液是某种生物器官的一部分,很有可能就是在空调大巴里被风扇扇叶绞死的那个怪鸟的一部分。怪鸟死了,它的消化器官却不但没死,还依附在人身上,不断地寻找下一个“食物”。
坐在风扇位空调下面的正是江鉴睦,他的整个身体内部,不仅仅是血液,连骨头都被这种消化方式消化了。而车上的其他乘客仅仅是血液被吃掉了,可能那活动的器官侵入人体后基于某种方式融合了人类的大脑,也开始学会了挑食。
在所有死去的乘客身上,法医都找到了残余的这种消化器官的细胞,死亡之谜被解开了。被操纵的江鉴睦咬破乘客的脖子注入消化细胞,细胞吞食血红细胞后涌出,回到江鉴睦身上。这种奇怪的细胞居然能操纵人的思维,控制人的语言和行为,真是闻所未闻。并且,这种细胞聚集起来,似乎能形成像牙齿那么尖锐的东西,江鉴睦的那张人皮上居然附有一排奇怪的黄色小牙,形状呈锯齿形,排列和数目与人的牙齿完全相同,并且可以缩入牙龈中不被人看见。
究竟这些牙齿是被奇怪的细胞黏附之后长出来的,还是江鉴睦本来就有的?这让研究这件怪事的科研人员迷惑不已。
其次的问题就是唐研。李碧嘉和张童童都一口咬定有这个人,是个去汕头大学探望同学的大学生,可是乘客名单里,包括售票记录中都没有出现过这个人。唐研是谁?
第三个问题是那些细胞以江鉴睦的身体为家,在倾巢涌出后,现在究竟到哪里去了?听说它们扑向了唐研,那么消失不见的唐研又在哪里?难道整个都被消化了?
这桩案子被命名为“夜行大巴二十人死亡案”,它被列入了无法侦破的案件名单。
汕头市。
一个年轻人正在麦当劳和朋友聊天。
他背着书包,穿着休闲鞋,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斯文,面容清秀,正在和所有年轻人一样悠闲地吃着汉堡包。他对面坐着的朋友,头发用发胶弄得竖起,穿着红绿相间的球衣,带着个篮球,十分新潮。
一切和普通的大学生聚会一样。
“唐研,你一直都很神秘。”那新潮的男生说,“你到底是哪个大学的?网上认识三年了,还不告诉我。”
唐研微笑,玩着手里的一个瓶子,瓶子里是一些透明的黏液:“很普通的大学。”
男生耸耸肩:“你不说算了,对了,上次那个游戏,我玩通关了。那一关的终极boss其实有两个,我们上次联手只打死了一个,怪不得怎么样都出不去。”
唐研闻言微微一怔,皱了皱眉头,看着手里的玻璃瓶:“不止一个?”
男生奇怪地看着他:“怎么这表情?吃完饭咱们去网吧上网联机吧!”
唐研点头,心里却在想,他可能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为什么终极boss只能有一个?
为什么不能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
“队长,我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公安局里,正在收拾档案的警察拿着乘客名单,指着上面一行,“司机说,张童童是通过妈妈的关系没有买票就上车的,所以她没有固定位置。因为小女孩在过道里跑来跑去,很不听话,司机把她托给了自己的朋友照顾,他的朋友姓黄,坐在倒数第二排,张童童坐的位置不是在他的左手边,就是他的右手边。但后面几排乘客不是全都死了吗?张童童为什么安然无恙?虽然说在风扇空调正下方的是江鉴睦,可是张童童曾经在过道里跑来跑去,也可能跑到那个位置附近啊。”接着他又指着过道另一边,“还有,你看在江鉴睦的另一边,不就是李碧嘉吗?如果她站起来站在过道上,那岂不是也正对着空调的大风扇?”
刑警队长一怔:“那就是说他们三个都可能被那细胞消化器官附身?快去查李碧嘉和张童童现在在哪里!”
那年轻警察立刻应了一声:“是!”
刑警队长翻看着笔录,看着李碧嘉所作的陈述,如果李碧嘉也可能沾到细胞,那么她所作的这份陈述,就很难说是真的还是假的了。说不定往后车那十三个人脖子上咬一口的,其实并不是江鉴睦,而是李碧嘉!而如果对张童童的推断是对的,能在后车那十三个人脖子上咬一口的人,除了李碧嘉,还有张童童!
张童童正在被警察叔叔送回她在汕头的爷爷家。
警车中——
“警察叔叔,你好好好好啊,童童要警察叔叔抱。”张童童嫩声嫩气地说。
年轻的警察接住凑上来要抱抱的张童童,心里想,现在这么乖巧的小孩已经不多了。
他没看见,抱着他的张童童慢慢张开了嘴,从她的第一排牙齿后,伸出第二排黄色锯齿形的利齿,慢慢地往他的后脖子上咬了下去。
有黏液,从她的嘴角流出。
“队长!队长——”警察冲进刑警队长的办公室,喘着气大叫,“送张童童去爷爷家的警车不见了,开车的小陈,怎么打电话都没有回应!还有李碧嘉……李碧嘉……”他满脸恐惧地说,“汕头市明江区百岁里三十三栋707,这个地址……查无此地……查无此人……”
夜里。
唐研在汕头街道吃着冰激凌,看着车水马龙的车辆和人群。
夜景流离闪烁,每个城市的夜都很美。
第二章 夜行·伞
【1】
芸城大学是芸城唯一一所大学,这所大学在全国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因为是附近市县唯一一所大学,所以学生数量众多,占地也很广阔。
学生多,带来最头痛的问题是快递多。现在的学生爱网购,学校为了方便管理,规定快递一律不准进入宿舍区,都要交到保安这里,学生再从保安这里领取信件和快递。这对学生来说当然方便,上课的时间不怕没人收快递,但对保安王强来说,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每天保安室里快递包裹堆得像小山似的,和物流公司的仓库也没啥两样,光是打电话通知学生来领快递都能说得他筋疲力尽,他对上网购物这种事深恶痛绝。
这日傍晚,他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易到换班时间,可面前还剩下一个长长的大包裹。他在快递单上翻看了半天,那地址写得模模糊糊也看不清是什么,看得清的只有“收信人唐研”五个大字,至于哪个学院的、联系电话多少,快递单上一片朦胧,好像曾经写了,又好像根本没写。
王强对着那包裹颠过来倒过去看了一阵,觉得这是一把伞,无折叠的那种长柄伞。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这东西现在用的人不多了,是什么学生居然还想买这玩意儿?
时间到了六点钟,换班的时间到了,王强把那包裹往墙角一扔,就回去了。
之后的几天,他就把那长长的包裹忘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星期六这天,芸城下起了倾盆大雨,送快递的来得都少了,王强无聊地看着窗外的大雨,突然间就想起那个疑似一把伞的包裹来了。一回头,那包裹还在墙角,他倒是有些奇怪了——虽然说包裹单上看不清地址,但是买了东西的同学隔了这么久没收到货物,难道也不来保安室里找一找?难道他和陈茶换班倒来倒去这么多次,这个叫作唐研的同学就一次也没来找这个包裹?不会吧?是不是这东西寄错了?
他轻轻地把那长条形状的包裹从墙角拿了起来,那东西是用报纸包住的,外面还用快递专用的塑料袋缠了一层又一层,但怎么摸,都觉得这里面是一把伞。
也许是在墙角放了段时间,包裹的一端有些磨损,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给咬的,总而言之它破了。王强正在颠过来倒过去地看,突然手一滑,那东西就从塑料袋里滑了出来,“啪啦”一声掉在地上。
王强吓了一跳,赶快把那报纸包着的东西捡起来,那层报纸并没有用透明胶粘牢,一下子散开,露出了报纸里包着的东西。
那的确是一把伞,一把塑料手柄、深黑色伞面的大伞。
王强奇怪地看着那把伞,这东西看起来不像什么新潮的玩意儿,倒像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男人经常拿在手里的那种很老式的雨伞,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灰扑扑的,好像用过挺长一段时间的样子。
这什么玩意儿?
他尝试打开那把伞,只听“啪”的一声,伞面撂翻了他的水杯,杯子里的水洒得到处都是,雨伞不但是完好的,连弹簧都还很有力。王强研究了好一会儿,现在的学生真是古怪,买这玩意儿,难道是在收集古董吗?他把雨伞收起来放在墙角,准备在登记簿上注明这东西是自己掉出来的,不是他要撕破学生的包裹偷看里面的东西。正提笔要写,王强眼角微微一瞟,就看见那包裹雨伞的报纸上有个日期,写着“一九四三年五月五日”。
他把笔放了下来,觉得奇怪,将团得皱巴巴的报纸展开一看,只见报纸的标题是《芸县晚报》,主要内容是在讲芸县一户姓费的富豪家里的豪门恩怨,大意是说费家不知被谁挖了祖坟,坏了风水,导致费家儿女互残,偌大家产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这份报纸是份全繁体字的报纸,王强瞪了瞪眼睛,又揉了揉,才确信自己既没有眼花,也不是在做梦,他的的确确拿着一份六七十年前的报纸,而芸城,在解放前的的确确就叫作芸县。
一股拔凉的感觉从他背脊爬了上来,他赶紧将那些报纸揉一揉扔进废纸篓,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窗外下着大雨,雨声哗哗,雷电交加,水汽从窗外不断飘入屋内。
保安室里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响起了一阵纸团展开的声音。
六点钟,远处一个人撑着伞顶着大雨跑了过来,哗啦一下推开保安室的门,四十几岁的陈茶是吃了饭才来的,虽撑着伞但还是浑身湿透了:“小王,时间到了,你回去吃饭吧。”他说到一半,突然瞪大眼睛。他看见王强正在看报纸,那叠报纸分明曾经被揉过,现在却又被小心翼翼地展开了。
王强用一副看稀世珍宝的表情,专注地看着那张垃圾一样的报纸。
陈茶觉得很奇怪,小王这人只有高中文化,从来不读书看报,平时没事就好打个扑克,什么时候突然爱看报了?他心里觉得古怪,嘴上也没说什么。“小王,回去吧。”
“哦。”王强站起来,从墙角拿起一把大伞,到门口打开了,将那叠报纸夹在身上,就往大雨中走去。他连句再见也没说。
陈茶觉得更奇怪了,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半天,只觉得今天的小王连走路的姿势都是怪怪的,平时哪见过这个人一步一步地走路?不都是连跑带跳的?
王强撑着把黑伞走在雨中,慢慢消失在阴暗黝黑的水幕里。陈茶抓了抓头皮,一转眼看见一把花花绿绿的折叠伞扔在桌上,那是王强平时用的伞。陈茶把那花伞捡起来看了看,也没看到哪里坏了,不知道为什么王强突然换了一把伞。再一转身,他蓦地发现地上飘着一张白纸。
那是一张发黄的白纸,陈茶弯下腰去看——他觉得很古怪——那张纸上写的居然是毛笔字!还是繁体的!看了两眼,陈茶就发现他有一半以上的字认不得,往窗外望了望,正好瞧见一个学生撑伞走过,于是对他招了招手:“B楼812室的那个谁,萧安,帮我看看这张纸写的是什么。”
那学生吓了一跳,有些躲闪,陈茶又叫了一声,他只好勉勉强强地过来。这位萧安同学身材普通,面貌清秀,微微带着一点腼腆,除了老资格的保安陈茶,整座芸城大学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叫出他的名字,这人基本不和同学来往,存在感薄弱得很。
这是他天生的性格,也是因为他的身上有一个绝对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他被陈茶叫住的时候吓了一跳,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走进保安室:“什么事。”
陈茶把那张白纸拿了出来,对着灯光眯着眼睛看着:“帮我看看这张纸上写了什么?”
萧安把白纸接了过来,纸张拿到手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这张纸似乎年代久远,接着他在纸上看到了如下内容:
〖唐研先生:
家姐于昨夜病逝,我从她房间拿到雨伞一把,感到十分眼熟,大抵上次家兄发病之时,我也见过这把雨伞。家兄发病之惨状,上次已写信告知,家姐之症类似,均重瞳而诡行,夜游欲杀人,将其捆缚后不饮不食,二日而死。家变惨烈,我心伤欲死,但不知怪病因由,死不瞑目,特将雨伞寄上,不知有用否?
芸县 费然
一九四三年五月六日〗
陈茶听得莫名其妙,指着王强刚刚走去的方向,说:“那把雨伞小王拿走了。”
萧安眉头紧皱,这封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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