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找他谈话。他还以为他们是德国的便衣警察,正打算从口袋里取出他的护照。
这时,他突然感到两只手臂被紧紧夹住,他的脚离开了地面,被架到停在旅馆门口的一辆洗衣房的面包车里。他开始抗议,却遭到了对方用法国话的一顿臭骂,一只强有力的手打在他的鼻子上,另一只手击中了他的腹部,一只手指点了他耳朵下的神经,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就不省人事了。
24小时以后,巴黎凯德索菲弗街36号司法警察署刑警大队的电话铃响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对接电话的警官说,他代表“秘密军队组织”说话,并说安东尼·阿古已经“捆绑停当”,待在这座房子后面停着的一辆面包车里。几分钟后,面包车的门打开了,阿古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出现在一群惊呆了的警官面前。
阿古的眼睛被蒙住了24小时,眼前模糊一片,要有人扶着才站得住。由于鼻子出血,他的脸上沾满着血迹。他的嘴被一个钳子夹住。
警察把钳子拿掉,有人问他:“你是安东尼·阿古上校吗?”他说:“对。”至于阿古前一晚如何被特工人员偷运过国境,这辆汽车又如何开到警察局后院而由一个陌生人用电话通知,这只不过是他们在工作中开了个玩笑。阿古一直被拘留到1968年才释放了。
但是有一件事是行动分局没有估计到的:他们弄掉阿古虽然使“秘密军队组织”的士气大为低落,但是却为阿古身后那位不出名的副手——马尔克·罗丹上校掌握谋刺戴高乐行动的指挥权铺平了道路。他虽然藉藉无名,却同样精明强干。从许多方面来讲,这是一件不合算的买卖。
3月4日,最高军事法庭宣布了对巴斯蒂安·蒂尼的判决,他和其他两人被判处死刑,而“拐子”瓦当则没有逮住。
3月8日,戴高乐总统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听了犯人辩护律师提出的减刑请求。最后,他把其他两人的死刑减判为终身监禁,而对巴斯蒂安·蒂尼则维持原判。
这天晚上,律师把最后的判决告诉了这个空军中校。当后者微笑着表示不相信时,律师说:“日期定在3月11日,你将被枪决。”
巴斯蒂安·蒂尼依然保持微笑并且摇摇头。
他告诉律师说:“你不知道,在法国军队里,没有一队士兵会对准我开枪的。”
他毕竟估计错了。
在法国的第一欧洲广播电台早晨8点钟的新闻节目里,报道了这条执行枪决的消息。在西欧大部分土地上,只要愿意收听的人都能听到这条消息。
在奥地利一家小旅馆的一间房子里,这条消息触发了一系列的计谋和行动,这些计谋和行动使戴高乐将军比他毕生事业的任何时候都更接近于死亡。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就是“秘密军队组织”的新行动首脑马尔克·罗丹上校。
第二章
马尔克·罗丹关了半导体收音机,从桌子旁站起身来,一盘早餐几乎原封未动地留在桌子上。他慢慢地走到窗子跟前,又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远眺窗外白雪覆盖的景色:这迟来的春天,使积雪还没有开始融化。
“这些混蛋!”他小声地诅咒着以表示愤恨。接着他又轻轻地用一连串的咒骂以发泄他对法国总统、他的政府和行动分局的强烈仇恨。
罗丹在许多方面都不像前面几个领袖人物。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灰白色的脸蕴藏着满腹仇恨。不像其他的拉丁人,他经常以一种冷淡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感情。由于他没有理工科大学毕业的学历,使他不能再往上晋升。他是一个鞋匠的儿子。在德国侵略法国的时候,他才十七八岁,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他驾驶着一条渔船,从法国逃到英国,后来在洛林十字架的旗帜下当了一名列兵。
罗丹从列兵到下士,然后上升到准尉,经历是很艰苦的。在科尼希将军率领下,他在北非参加了几场血战。后来又跟着勒克莱在诺曼底登陆,通过灌木丛林,在解放巴黎的战斗中,才使他带上了军官的肩章。如果凭他的出身和所受的教育,无论如何也是升不上去的。要是在战前,他只能考虑自己是复员呢,还是留在部队里终身当一名小兵。
可是,复员后回去干什么呢?他除了父亲教给的修鞋技术以外,一无所长。他发现自己家乡的工人阶级已归共产党控制,共产党接管了“抵抗运动”和“自由法国”的内务部。因此,他只好留在军队里。后来他看到从军官学校毕业的有知识的年轻新一代,通过教室里的理论课程赢得了同他一样的、用鲜血换来的“V”形军官臂章,这使他更感到不平。当他眼看着他们在军衔和特权方面都超过自己以后,这种不平之感便变得难以摆脱了。
剩下来的惟一出路是参加殖民军部队,那儿的士兵勇猛顽强,长年征战,不比那些义务兵只是在操场上练个没完。因此,他设法调到了殖民军空降部队。
他在印度支那的一年里,很快成为一名连长。和他生活和战斗在一起的人,说的和想的都是和他一致的。作为一个鞋匠出身的青年人,要想往上爬,还必须通过战斗、战斗、更多的战斗。他在印度支那战争结束时,已经是一名陆军少校了。他回到法国又经历了不愉快和受挫折的一年以后,又被调到阿尔及利亚。
法国撤出印度支那这件事以及他在法国度过的那一年,使潜伏在内心的愤愤不平变成了对政客们和共产党人的厌恶。在他眼里,政客和共产党是一路货,他们这些人已经深深地渗透到法国的各种社会生活中去了。法国如果不由军人统治,就永远无法摆脱那些遍布法国政界的卖国贼、马屁精的掌握。只有军队里才不存在这两种人。
罗丹像大多数作战军官一样,曾亲眼看着自己的士兵死去,有时还掩埋过那些不幸被俘的士兵的支离破碎的尸体,因而把士兵看做是真正的社会中坚。正是由于这些战士的流血牺牲,那些资产阶级才得以在家里过着舒适的生活。他在印度支那的丛林里打了八年仗以后,才从祖国的老百姓那里知道,大部分人对于军队还是毫不关心的。他看到过左翼知识分子指责军队的文章,写的无非是些关于严刑拷问战俘以获取重大情报等琐碎小事。这些在马尔克·罗丹内心激起了一种反感,这种反感和他原先由于没有晋升机会而积下的不满情绪结合起来,使他变得更加狂热。
他一直认为,如果当地有殖民地政府当局的支持,在国内有政府和人民作为后盾,那么军队是能够打败越盟的。在越南的失败是一种集体的背叛,使得成千上万的优秀青年在那儿死去,而且死得毫无意义。罗丹自己是决不会也决不可能背叛的。在阿尔及利亚就能证明这一点。他在1956年春天离别马赛口岸时,是一个很快活的人。他似乎相信,在遥远的阿尔及利亚的高山上他将达到自己毕生事业的顶峰,从而使法国军队在世界人们的心目中成为至高无上的军队。
两年艰苦和残酷的战斗,并没有动摇他信念。确实,这些反抗者并不是像他当初想象的那样容易被征服。虽然他和他的士兵们击毙了多少反抗者,把多少村庄夷为平地,使不少反抗者在折磨中死去,但这些反抗者的力量却愈来愈壮大,不但在乡村扩大了势力,而且包括不少城市在内。
他所需要的当然是宗主国给他的支援。在这里或者在那里,不论在什么地方打仗,毫无疑问都是法国领土的一个角落。阿尔及利亚就是法国的一部分,那里居住着300万法国人。人们为阿尔及利亚打仗,就像为诺曼底、布列塔尼、或者阿尔卑斯打仗一样。在他升为陆军中校时,他就转移到城市去战斗,起初在波尼,后来到君士坦丁。
在布莱德他是和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的士兵作战,他们虽说不是正规军,但总还是战斗人员。他对他们的仇恨,同他对城里那种偷偷摸摸的邪恶战争的仇恨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在后一种战争里,清洁工人把塑料炸弹放在法国人常去光顾的咖啡馆、超级市场和游艺场里。他为了把那些在法国公民中间置放炸弹的坏分子清除出君土坦丁而采取的残酷措施,使他在卡斯巴城得到了“屠夫”的绰号。
为了最终消灭民族解放阵线及其军队,惟一需要的就是从巴黎得到更多的帮助。罗丹和大多数狂热分子一样,可以单凭信念而不顾观点、战争费用的日益增长;在一场愈来愈没有胜利希望的战争重负下,法国的经济摇摇欲坠;义务兵的士气逐日下降等等,对他来说,都成了小事一桩。
1958年6月,戴高乐重新执政,出任法国总理。他干净利落地搞掉了腐败的摇摇欲坠的第四共和国,建立了第五共和国。由于他使用了“法国的阿尔及利亚”这个词,并由将军们传达下去,这才使他得以回到总统府,然后又于1959年4月进入爱丽舍宫。当罗丹听到戴高乐说出那个词时,他回到屋里兴奋得哭了。当戴高乐访问阿尔及利亚时,对于罗丹来说,就好像上帝降临人间。罗丹认为戴高乐肯定正在制定新的政策,共产党人将被撤职,让·保罗·萨特必然会以叛国罪被枪决,工会必须服从指挥,而法国不久终将全力保护她在阿尔及利亚的亲骨肉,支持正在保卫法国文化边疆的军队的。
罗丹对这一切就像他对太阳会从东方出来一样有把握。当戴高乐以他自己的办法着手恢复法国时,罗丹以为一定是哪里出了毛病了。总得允许老头儿有一定的时间啊。当法国内阁与本·贝拉和民族解放阵线开始初步谈判的传闻不胫而走时,罗丹觉得不能相信。他虽然同情大个子乔·奥梯兹于1960年领导移民发动的那场叛乱,但是他仍然认为未对当地农民进行彻底的扫荡仅仅是戴高乐的权宜之计。他确信老头儿是一点也不糊涂的。他不是曾经喊过“法国的阿尔及利亚”吗?
当最后毫无疑问地证明戴高乐复兴法国的版图并不包括阿尔及利亚时,罗丹的理想就像一个瓷瓶被火车撞得粉碎一样破灭了。忠诚和希望,信仰和自信,全成了泡影。留下的只有仇恨。他恨这个制度,恨这些政治家,恨知识分子,恨阿尔及利亚人,恨工会委员会,恨新闻工作者,恨外国人,而最最主要的就是恨那个人——戴高乐。1961年4月,除掉一些软耳朵的胆小鬼们拒绝参加外,罗丹带领全团举行了一次军事政变。
哗变失败了。戴高乐只是略施小计,就把哗变在娘胎里扼杀了。在最终宣布开始同民族解放阵线进行谈判的前几周,给部队发了成千上万台简易半导体收音机,这件事丝毫没有引起军官们的注意。他们把收音机看成是给予部队的无害安抚,许多军官和高级军士们甚至还赞成这种做法。苦于炎热、苍蝇和无聊生活的士兵们,听听法国的流行音乐倒是一种惬意的消遣呢。
但戴高乐的声音就不是这么无害了。在军队的忠诚受到考验的严重关头,遍布整个阿尔及利亚各兵营的成千上万的义务兵打开收音机收听新闻。新闻结束后,他们听到了罗丹自己于1940年6月曾经听到的同一个声音,内容也几乎相同:你们面临着忠诚的抉择。我就是法国,掌握着法国的命运。跟随我,服从我。
一些营长早晨醒来时发现只有少数几个军官还在,大多数军士都走了。
兵变像南柯一梦似地被收音机的广播粉碎了。罗丹比其他部队幸运些,他的120名军官和士兵跟他在一起。这是因为他带领的这个部队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印度支那流过汗的,而且在阿尔及利亚也流过血的。他和其他参加兵变的人在一起,组织了一个“秘密军队组织”,发誓要推翻爱丽舍宫的那个叛徒。
在胜利的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和效忠于法国的军队之间,进行大规模破坏的时间不多了。在最后的七周里,当法国殖民者把他们毕生辛苦所得廉价变卖、逃离战火纷飞的海岸时,“秘密军队组织”对他们不得不留下的一切进行了最后一次骇人听闻的洗劫。之后,那些在戴高乐当局的名单上挂了号的“秘密军队组织”领导人,只有离乡背井逃亡国外一条路了。
1961年冬,罗丹成为安东尼·阿古的副手,也是流放国外的“秘密军队组织”的行动领袖。从此以后,阿古凭他锐利的鉴别能力、他的才干和他的敏捷,使他成为在法国大城市进行活动的幕后人;而罗丹的特点,则是他的组织能力、他的老练和他具有丰富的战斗知识。
如果他仅仅是一名粗鲁的狂热者,那他将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而决不会是一个杰出的领袖。早在60年代初期,很多有才干的人为“秘密军队组织”扛枪。但他比这些人更为能干。老鞋匠生下他时给他一个善于思考的头脑,虽然他始终没有受过学校教育,也没有经过军事学院的训练,他是用自己的步子,走出他自己的路来的。
当罗丹以自己的信条面对法国和面对军队的荣誉时,他和其他人一样的固执;但当他对待纯粹是具体问题时,他就能重视实际效果并进行逻辑的思考,因此他比世界上所有的鲁莽的狂热分子和不顾死活的亡命之徒更高明一筹。
因此,他在3月11日那天早晨,想到了如何谋刺戴高乐的问题。他并不那么傻,认为这项工作简单易行。相反,由于小克拉玛和军事学院的失败,更加重了困难。要想寻找一个刺客倒不是难办的,问题是现在总统周围已经筑起了一堵很安全的围墙,想找一个人或提一个简单计划,能钻进这个安全的围墙,已经是非常困难了。
他有条不紊地在脑子里思索着一系列的问题。
他在窗前坐了两个小时,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直到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蓝色的烟雾,才拟出了一个计划来解决这些问题。他对计划进行严格检查时,它似乎合理可行,但到最后却总是经不起考验,无法成立。想来想去,总有一个问题无法解决,即保密问题。
自从小克拉玛事件以后,情况有了改变。行动分局打入“秘密军队组织”上下各层的程度已达到惊人的地步。他的上级阿古最近遭到绑架一事就表明行动分局是多么急于抓到“秘密军队组织”的领导人并加以审问。他们甚至不惜和德国政府大吵一场。
阿古受审已有十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