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无数纸片如雪花一般飘飘洒洒从塔窗里飞了进来,陈参谋接住一张瞟了一眼,笑道:“看来犬养崎是真急了,那边开退路,这里发传单,不惜搭上飞机,就差没给我们发遣送费了。”
俞万程也接住了一张,一看原来是招降传单。正面用中文写着五条招降宣传单。
〖正告国民革命军51师全体官兵:
一、皇军已全面包围城池,明晨将不惜一切代价拿下绍德,放下武器投降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二、救援汝军之张汉忠部,仅敷衍了事,早无前进之意,不可妄存侥幸。
三、51师官兵,宜珍惜生命,速停止为师长俞万程等人之名誉而战,要多为家中老少着想。
四、皇军对军民皆无敌意,皇军爱护汝等。
五、城内守军快停止无益之抵抗,凭此传单出城,皇军保证你们的安全,并有丰厚赏赐。〗
落款正是大日本陆军68师团司令长官犬养崎。
俞万程冷冷一笑,提笔在传单上逐一批道:
〖一、吾国军民四万万,汝可围城,何以围国?
二、污蔑铁军,卑鄙龌龊,所谓武士道精神,仅此而已。
三、忠贞传自民族,威名属于国家。中国军人的牺牲,正为家中老小,不须苟活。
四、自欺尚难,何况欺天?
五、51师以人进城,有尸焚城,明晨决一死战。〗
也同样落款大中华国民革命军51师师长俞万程,写毕正要将传单团出窗外,却被陈参谋一把抢过,笑道:“扔不得,这可是犬养崎给我送来的护身符,也是我能给师座带回秀宁小姐的保证书啊。”俞万程愕然道:“什么意思?”陈参谋小心翼翼将传单上的笔墨吹干叠入口袋:“师座这焚城二字写得好啊,真正戳中了犬养崎的要害。”
熊孝先倒是第一个明白了过来,喜道:“对啊。犬养崎最怕我们躲在城里跟他拼命,我们偏偏告诉他要焚城对决。他算是愁帽子上头了!”陈参谋点头笑道:“是啊,所以这时去迎接秀宁姑娘,应该是双方心里都觉得有利的交易。”
俞万程冷冷道:“此话怎讲?”陈参谋笑道:“只因犬养崎认为,秀宁姑娘进了城,师座必然顾及秀宁姑娘的安危不会贸然焚城。而秀宁姑娘进了城,师座你总有把握让她开口吧?”
熊孝先鼓掌道:“好,凭咱们师座的魅力,把个日本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没问题。”俞万程摇头道:“胡说什么!我们是军人,怎么可以做这种拆白党的勾当。”陈参谋笑道:“事急从权。”俞万程怒道:“不行!秀宁不是一个物件,怎么能把她作为交易的砝码对待?靠挟持欺骗一个弱女子才能苟且偷生,男人的荣誉何在?俞某人绝对不会配合你做这种不顾中国军人脸面与名声的可耻事情!”
谁也没料到的是,一向不动声色笑容可掬的陈参谋,像被俞万程的这番话触痛了伤疤忽然爆发,野兽一般嘶吼着冲上前揪住俞万程的衣领,一把撕下了俞万程军服肩头的勋杠,啪地打了俞万程一个耳光。
【九、荣誉与耳光】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见一贯温文尔雅的陈参谋用力摇晃着俞万程的衣领嘶吼道:“荣誉?!这不是你俞万程一个人的战争,而是整个民族的战争!连自己民族都保护不了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谈荣誉?!军人!陈某曾经也是军人。陈某代表中国军人在台儿庄战役里得到的宝鼎勋章,却本应该颁发给一个被我们自己人吊死的男人,正是他甘愿带着汉奸的污名猥琐死去,才让我们中国军人赢得了第一次对日本作战大胜利的荣誉!”
“相对而言,你所说的荣誉不过是私人的面子问题,感情问题!俞万程!你还要欺骗自己多久?给我醒醒!醒醒!”
从见到陈参谋的那天开始,在51师将士的眼里,陈参谋一直是风度翩翩文质彬彬的可亲形象,哪里想过他会像这样如受了伤的野兽一样咆哮疯狂,所有人都惊呆了。片刻后众校官纷纷喝道:“放开师座,放开师座!”熊孝先手摸到枪把又觉得不妥,收回手结结巴巴地劝阻:“陈……陈参谋……你……你怎么能这样和师座说话?快,快放手赔罪。”
俞万程脸上浮起五个泛红的指印,却静静地挥手阻止众人向前道:“没事,让他说,也许是时候我们都该清醒清醒了。”陈参谋双手发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不迫,强笑道:“不好意思,卑职涵养不足,一时失态让师座见笑了。”俞万程拍开陈参谋还没松开自己衣领的双手,整了整衣扣道:“没什么好见笑的,今夜我一直在苦笑,早就笑够了。你既然决定了就出城去吧。”看看跃跃欲试的熊孝先,加上一句:“带上孝先,他是员福将,希望可以借给你一丝福气平安归来。”
熊孝先兴奋地答应一声。陈参谋笑道:“好啊。只是不知道见到秀宁姑娘,师座可有什么话要卑职转告的?”俞万程愣了一下:“这个,要是见到秀宁,你帮我对她说,说……”
俞万程只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一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踱到窗边,正好听见窗外又飘过绍德鬼唱,皱眉道:“奇怪,我总觉得这音调在哪里听过。”陈参谋笑道:“那倒稀奇了,难道师座您前世是绍德人?”俞万程摇头道:“说笑话了。就是这曲调依稀有点儿熟悉。这样,你和秀宁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回东京的码头听她再为我唱首歌。可是歌不会变老,我的头发却像那天在码头一样染上了雪花,开始斑白了。”
【十、夜半来客】
陈参谋点头笑道:“有了师座这句话,秀宁姑娘就不会怀疑我假传圣旨拐带人口了。”众将领哄堂大笑,但俞万程却没有笑,看着陈参谋目露寒光,一字一顿道:“从你陈参谋踏出城门始,秀宁的安全就全是你的责任了。如有意外,除俞某人死了便罢,否则……”陈参谋心中一凛,低声道:“卑职明白。”
看着楼下陈参谋和熊孝先骑马远去的背影,俞万程挥挥手厌烦地驱开烧好晚饭再三来劝餐的勤务兵,凝视众将领轻叹一声道:“山雨欲来,望诸君珍重。”张王两位将领茫然地看看窗外,相互嘀咕道:“坏了,师座这是被陈参谋一记耳光打晕了吧?这么好的月亮,哪能下雨呢?”忽然张将领叫了一声:“师座,你看那里,那个人,好像不是我们51师的!”
俞万程闻声看去,只见在坠落燃烧的日军飞机熊熊火光的映照中,一个身着貂裘的人正往伏龙塔缓步行来。
第十二章 生聚死离
【一、玉衡之死】
洞中刘涛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似乎还环绕着阵阵怪吼和玉衡的惨叫。就是到最后他也没能刺出那根尖骨,黑暗中是玉衡从被吓瘫的刘涛手中夺过骨头刺向了怪物。
震耳的怒吼后玉先生就失去了声息,狂怒的怪物并没有泄去怒气,刘涛甚至能感觉到一滴滴腥臭的口涎淌在自己喉管上。忽然好像有别的动静惊动了怪物,它像受到什么召唤一般弃刘涛而去。
玉先生死了,又一个保护自己的人不在了。刘涛痛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在真正的恐惧来临时,自己除了逃避和畏缩还会做什么?在危机来临的那一刻,刘涛事先想好的什么扑过去和玉衡一起战斗,甚至在怪物身上咬上几口的打算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会抱着头蜷成一团发抖。敢和日本鬼子面对面拼刺刀的刘涛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鬼,但是今天夜里所遇见的不间断的诡异怪事,似乎早把自己体内的勇气榨干了。
刘涛哭着在黑暗中摸找玉衡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对玉衡他有着比对失踪的赵长洪更深的愧疚。也许是因为赵长洪并没有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燃烧完生命的火花,也许因为赵长洪毕竟和自己有过朝夕相处,而玉衡只是与自己初次见面就甘愿牺牲更难得,又或者在神通广大的赵长洪面前自己只能是个什么也不懂的被保护对象,而身有残疾的玉衡本应接受自己的保护,自己却因为恐惧而退缩了。
玉衡的尸体黏手而潮湿,似乎体内的血都喷了出来,而地上也没再摸到那根尖锐的骨头,应该是刺入后留在怪物体内了吧。但是又有什么用呢?这怪物实在太可怕了。只要它不倒下,刘涛觉得自己别说逃不了,就算逃上地面,都还会被它抓回来。
刘涛木然地抱着玉衡的尸体坐在地洞里,忽然头顶传来砰的一声,有碎屑落在头发里,紧跟着又是砰的一声,抬头看到有光从头顶上方透了下来,这一下真是大喜若狂,大叫道:“上面有人吗?救命啊,救命!”
砰砰的声音越响越快,忽然停了下来,刘涛看着顶上的月光,虽然看着离自己那么遥远,但得救的希望好像哽住了自己的喉头,居然叫不出声来。只见一根绳子慢慢地从顶上洞口垂了下来,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你娃吗?是刘涛你娃在底下吗?”
刘涛含泪呜呜地叫了一声:“赵叔,是我,是我啊!”从顶上洞口露出的正是赵长洪那满是皱纹的老脸,眼睛里亮闪闪的,声音也带着哽咽:“真是你娃,真是你娃哎!还是你赵叔能耐,猜着就能在这黑龙洞里找到你!”刘涛奇道:“这里真的是黑龙洞?!赵叔您是怎么到上面去的?”
赵长洪在上面摆摆手:“别问了,顺绳子爬上来,上来赵叔跟你慢慢说。”刘涛点点头,伸手去够绳子,够来够去够不着,泄气道:“够不着啊赵叔,跳起来都还差那么一胳膊。”
赵长洪骂道:“你娃事真多,我把铁匠铺底都翻遍了才接到这么长的绳子!要不你等着,我再去找找。”刘涛慌忙叫道:“别别,赵叔您千万不能走。这洞里有怪物,回头叼了我去您就再也看不到我啦!”
赵长洪气道:“你娃这是又要马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可难死我了!”刘涛挠头道:“就差这么一点儿。要不您顺绳子下来,搭手够我一把。这里还有玉先生,我,我想把他也弄出去。”
赵长洪奇道:“下面还有人?那你们倒是搭个肩不就完了?”刘涛道:“可,可玉先生死啦。我是想把他尸体弄出去。”赵长洪叹道:“我上辈子欠你娃的啊!活人也就算了,你还弄个死人来折腾我。行行,这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我就听你的下去拉你们。”
【二、狗骨头】
玉衡是从地下暗道里被怪物拖来洞窟的,所以真的没想到洞窟上面就是黑龙洞口。这黑龙洞原本是口古井,虽然后来洞口撑大了又被砖砌上,但生铁铸就的捆井绳轱辘的井摇根子还在。赵长洪小心翼翼地把绳子在井摇上捆好,又不放心地拉了拉,凭着多年的下墓经验断定绳子拉三四个人没问题,才来了个蝎子倒爬墙,头下脚上沿着绳子往井里钻去。
刘涛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赵长洪的脸越来越近,兴奋得乱跳。跳着脚尖正好两人的手指搭手指,赵长洪正准备加把劲把刘涛先拉上来,忽然上面一轻,下面一重,头对头撞了下来。
两个脑袋顶对顶直直地碰在一起,加上惯性劲可真不小。刘涛当时就被砸趴了,赵长洪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呻吟一声摸摸脖子,好在颈骨未折。绕下缠在脖子上的断绳借着洞顶透下的月光一看断口,惊叫一声:“切口这么平,绳子是被人切断的啊!”
刘涛晃晃脑袋也站了起来,看到赵长洪对着头顶大叫:“是谁,谁跟爷作对?有本事露个脸!”刘涛知道大事不好,怯怯地问:“赵,赵叔,不是我又连累了您吧?”
顶上洞口静悄悄的,也没见有人出来。赵长洪叹了口气,看到地上的骨头眼睛一亮,拿了两三根捆在断绳的一头,拉过刘涛站在他肩上往上甩绳子,想搭上高处的井摇。但从洞口垂直往下很大一段距离都是烟囱一样的窄道,想把绳子甩进窄道真不下于让骆驼穿针眼。甩了几次一个不留神绑在绳头的骨头砸在井壁上四散碎掉,慌忙跳下刘涛的肩膀躲闪。
赵长洪看着手上的空绳,悲哀地叹了口气。刘涛看见赵长洪烦恼,怯怯地安慰道:“赵叔,您不要急。好在我们还能看见天,总不会跟这骨头的主人一样在这儿活活困死吧。”赵长洪心情正恶,破口骂道:“你娃才跟这骨头一样!你不是要找狗吗?看到这么多狗骨头你该欢喜了吧?!”
刘涛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道:“这,这都是狗骨头?”赵长洪没好气地道:“不然你以为是人骨头?你赵叔年轻时候摸的是死人骨头,枕的是死人骨头,还会认错了?人是头天脚地竖着站,狗是腹地背天横着站。肋骨看着差不多,其实区别大了。我看就是你那两条德国大狼狗,纯种的,纯种的骨头!”
刘涛没听完就哇的一声哭了。赵长洪慌了手脚,知道自己恼怒之下话说重了,连忙安慰道:“不不,是赵叔看错了。你看这骨头都酥了,闷在地下起码十几年了,哪能是你今天才丢的狗?咦,这是什么?”
赵长洪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好奇地打开电筒照了照角落,忽然脸色一变,慌忙关掉了电筒。刘涛也看出赵长洪脸色不对,不过电筒开关得太快,只看见了黑黑的一小撮毛发一样的蓬松东西,好奇地问:“赵叔您看到了什么?”
赵长洪脚踏在角落里像是遮盖什么东西,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你娃别老看地上,要多看上面,得想个法子出去啊。”刘涛点点头:“是啊。对了赵叔您都没告诉我,您不是和我一起被困在地窖里的吗?怎么跑上面去了的?又怎么知道我在黑龙洞里的?”
【三、再陷绝境】
原来那时候赵长洪为了救刘涛跳下暗道后,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暗道的石壁上多出了一个大洞,洞后的泥土还留着拖痕,悠悠的不知道通往何方,显然刘涛就是从这里被什么东西拖走的。赵长洪打着时好时坏的电筒,跟着拖痕一路摸来,却是越走越心惊。
原来不知道这绍德地下的泥土被什么怪物挖得阡陌纵横,洞套着洞,道串着道,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宽多远。洞道的高度齐在赵长洪胸口以下、肚脐以上的部位,爬着要比蹲着走得方便。好在电筒照着拖痕比较清晰,就是遇着地洞分成几个叉口也不会摸错。
再爬一会儿,赵长洪暗暗心惊,原来洞道土面上的拖痕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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