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你自作主张下去的?”王叔冲了过来,脸上露出少有的怒气,一看魏建国还有半截身子埋在沙里,赶紧帮忙拉绳梯。
“这么多沙子,里面肯定留下个很大的空穴,要小心二次坍塌。”厚道伯神情冷峻地说。
“嗯!不仅危险,工程量还很大,最好先向上级汇报,等重新组织人员再来挖掘。”
“不!这冥路是顺着坡势向下延伸的,沙子不会回流,把入口清理干净并不难,给我半天时间,保证能打通。”魏建国抢着说,一边不停咳出沙子,虽然样子狼狈,但却一脸的不甘。我早料到这书呆子不会就此罢休,他毕竟是个身经百战的专家,还参加过马王堆发掘,如今却被一个“流沙局”搞得鼻青脸肿,你叫他情何以堪。
望着满坑黄灿灿的细沙,魏建国猛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把绳梯绑在腰间,拧起铁铲再次跳进冥路。
我赶紧下去帮忙,如此积极,一是被他的执着感动,再就是自己也想早点一探究竟,而最关键的还是怕王叔又打起退堂鼓,那这趟就算白来了。
……
烈日下,俩人埋头一铲一铲地扒,好在入口不再有沙子涌出,累了大半天后,脚下的沙堆渐渐变浅,被冲倒的石门也露了出来。这时我已是汗流浃背,肩膀酸痛得就快麻木,眼看入口即将打通,突然听王叔在上面喊:“动作放轻点,留意有没有墓志。”
墓志!我怎么给忘了,以辽墓的葬制习俗,通常会在入口立一块记载墓主传记的石碑,内容包括墓主人的姓名、家世、生平重要事迹,以及韵语颂辞等等,考古学家把这称作“墓志”。因为这些内容真实可靠,既可用来断定墓穴年代及墓主身份,又是了解当时民俗文化的重要线索,有的甚至可以作为历史资料存档。而这石碑对盗墓者来说也很重要,关乎所盗冥器的价值,所以,墓志石碑历来都是各路人马的首选目标。
清理完入口细沙,拱形的墓门整个暴露在阳光下。虽然里面阴森一片,但在场的人都开始变得亢奋,因为即将面对的,是一座可遇不可求的契丹贵族墓,而且是完好无损。魏建国早已按捺不住,打手电筒往里边一探……然而,让大家料想不到的是,幽暗深处居然还有一扇木门。
魏建国对刚才的历险还心有余悸,不敢冒然进入,用询问的眼神望着王叔。
“你们俩休息一会,我先进去看看。”王叔扔掉手里的烟头,把考古工具包背上,顺着绳梯慢慢爬下冥路。
到这时候谁还有心思休息,王叔刚跨进石门,魏建国便紧随而入,我犹豫了一下,操起铁铲跟了进去。
因为久埋在地下的缘故,里边异常阴冷,空气也很浑浊,带着一股独特的泥土味道。王叔打着手电筒在前面,每走一步都要从上到下照看一番。循着手电筒的光柱,我看清这是一间近十平方米大的暗室,地面残留着一层细沙,顶上布满圆圆的孔洞,稍有震动,就有沙粒从中掉落,想必那些孔洞连通着储存沙子的地方。
当王叔把光柱定格在木门上时,我看到一个焕然如新的铜锁,是因为常年泡在干燥的细沙里吧?王叔又靠前一步,突然一个踉跄,我的心猛地一缩,却听他发出惊呼:“沙子里有块东西,可能是墓志。”
“墓志!”我朝地上一瞅,只见手电筒的光照下,有块石板模样的东西露出一点边缘。魏建国反应极快,迅速扑上前,用手在沙堆里乱扒,很快清理出一面平躺着的石碑,足足有报纸那么大。
“抬到外面去。”王叔激动得双手乱舞,手电筒的光柱也跟着晃动,一闪一闪的,这使原本就阴森的暗室更加恐怖。
“等等,会不会又是个机关。”魏建国还有些后怕。
“应该不会,我的脚刚才磕到了,没有什么动静。”
听王叔这么一说,我跟魏建国稍稍放下心来,俩人合力把石碑抬出暗室,放在外面阳光下。王叔用刷子从底部开始,轻轻扫去表面的细沙,很快,露出一个篆刻得栩栩如生的狼头图案……
怎么又是这个狼头?我内心扬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图腾犹如幽灵般如影相随,从白石山王陵的正殿、寝宫的狼皮地图,再到眼前的契丹墓志,都有它鬼魅的身影。
我干咽下一口痰,把目光回到石碑上,此时王叔已经把细沙清理干净,正抚摸着上面的字一边念念有词。突然,他的手指划过两个好熟悉的字体,我触电般地靠上前,没有错,这正是狼皮地图上出现的契丹大字,化成灰我都认得,王叔曾经解释过,那是“先祖”、“圣地”的意思。
“是墓志吧?上面写什么呢?”王叔刚刚读完,我便迫不及待地问。
“好奇怪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墓志,家世、官职、生平事迹都没刻上,只有一句‘食邑万户’。”
“那应该是部落首领了。”
“嗯!怪就怪在这里,像这种人物一般都有据可查,可下面这个名字却从没出现过。”
“叫什么呢?”魏建国抢着问,那神情比我还要紧张。
“读作耶律苍狼。”王叔扶了下眼镜,茫然地说:“耶律是辽代契丹族的皇室姓氏,可这上面却写着‘先祖圣地在金微山博勒图河’,不是木叶山老哈河吗?怎么回事?”
突然,王叔紧紧握住我的手,压低嗓音说:“你那张地图上写的也是这句话,这绝对不是巧合,好好想想,看能不能画出来,或许这当中埋藏着一个惊天秘密。”
我可以感觉到王叔的手掌在冒冷汗,而且还不停颤抖着,这反应未免有些夸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狼皮地图至关重大,而那个用黑点标示的地方最是关键,在没有弄清楚注释是什么意思之前,不能轻易说出来。
“哦!我记得那张地图上也有这么一个狼头,还有我上次写给你看的那几个字,其他就几条粗线,具体怎么画早忘了。”
“真是可惜啊!”王叔摇摇头,失望的神情表露无遗。
“这明显是苍狼。”魏建国插上一句,“这种狼早就绝种了,它的特征是额头有一块隆起,是匈奴人独有的图腾……”
“别扯得太远,时候不早了,你快点给石碑拍照,我来做记录。”王叔恹恹的打断,拿出笔记本准备临模然而魏建国的话却在我心里掀起波澜——怎么蒙古王陵跟〖Zei8。Com电子书下载:。 〗这个契丹墓都与匈奴有关呢?越想越乱,我抬头做了个深呼吸,正好对着厚道伯,只见他懒散地坐在上面,悠然抽着旱烟,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第13章 三界冢
此时已过中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骄阳如火般蒸烤着大地,小山丘虽林木密集,可也挡不住熏熏热气。王叔跟魏建国忙着给石碑立册记录,趁这会空闲,我爬出冥路,走到正在林荫下抽烟的厚道伯身边。
“厚道伯,您怎么不下去看看?”
“嘿嘿!你们几个专家在干活,我下去凑啥热闹。”
“我哪是什么专家,就一打酱油的。对了!我父亲是耿齐非,您老还记得他吧?”我渐渐引出话题,想弄明白他跟我父亲的关系。
“哦!娃儿都这么大了。”厚道伯笑着敷衍了一句,埋头继续抽他的旱烟。
这种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他跟父亲关系不错,有过多次合作,面对故人的儿子会很热情,谁知却是这般冷漠,看来他们之间只是互相利用罢了。不对啊!如果说我父亲是利用他对草原的熟悉,那他又在利用我父亲什么呢?
我靠着树干坐下,决定不再去想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向这位“草原活地图”了解狼皮地图的情况。
“厚道伯,您去过金微山吗?”
“金微山!当然有了。”厚道伯吸了口烟,接着说:“这山脉连绵数千公里,以前我们放羊牧马的经常路过。”
“那里是不是有条博勒图河?”
“你也知道?”
我这随口一问,厚道伯却猛地一震,斜过头来死盯着我,表情很是怪异。不过,他很快便收拾情绪,脸朝向西北方,喃喃说道:“很久很久以前,金微山上是有这么一条河,它源自冰川积雪,横贯东西数百里长,后来不知是因为干枯还是改道,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连河床的痕迹都看不出。早被人遗忘了……”
厚道伯虽然有些语无伦次,不过声音出奇的冷静,感觉像老僧在念经。突然,他好像想到什么,看了正埋头干活的王叔跟魏建国一眼,放轻声音说:“那是一条被诅咒的河流,多少年来,凡是想寻踪觅迹的,无不命丧深山,有去无回……我劝你还是少它的打主意,如果真的想去,我倒是愿意给你带路,也算是帮你爹完成心愿。”
“当年我父亲就是让你带他去博勒图河的?”
“嗯!这事想起来就揪心。不说了,我去弄点吃的来。”
眼看就快聊到重点,厚道伯却了站起来,解开马绳,牵着朝坡下走。我一愣,只好把没问完的话咽了回去。不过,就这几句已让我大有收获,那就是——父亲所提到的乌里拉肯定在博勒图河某处。这样看来,狼皮地图跟北单于墓有关联,或许标示黑点的地方,就是乌里拉,就是匈奴金棺所在之处……
这时王叔他们已经整理好墓志石碑,正准备做进一步探索,不一会,俩人的身影悄悄消失在石门后。我赶紧爬下去,连工具都顾不得拿,便一头钻进阴森的暗室里。
从烈日下突然来到阴暗处,瞳孔一时反应不过,我只好收住脚步,好一会,才隐隐看出王叔的身影,他们就站在那扇木门前面。或许是刚领略过机关的厉害,这次不敢冒然行动,俩人打着手电筒一边仔细查看,一边窃窃私语。
我慢慢走过去,未等靠近,王叔突然回头示意我停下,紧接着,我看到魏建国把门上的铜锁拧掉,再用力一推……伴随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唧唧”声,木门缓缓向两边敞开,露出一片无边的幽暗。
久埋地下的古墓会有毒气产生,必须等散尽才能进入,这是常识,所以我们三个全停在门口。这时候王叔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点蜡烛。他点了一根粗短的白蜡烛,然后摆在脚边,入神地盯着火苗。那不是盗墓者惯用的手段吗?根据火苗的颜色、明暗、摇摆方向来判断里面气体的成分、含氧量,以及是否通风……原来所谓的考古专家用的也是这种原始方法,我有些讶然。
“里边环境条件还行,只是火有些摇曳,可能另有破口。”王叔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压抑内心的激动。
“现在十墓九空已是考古界经常碰到的事,但愿这个破口不是盗洞。”魏建国说完,也打起手电筒,跟王叔不约而同地照向黑暗深处。
借着晃动的光柱,我看清眼前是条幽深的墓道,工整而笔直的向下延伸,可达几十米远的光柱居然消散在前方,可见这深度有多吓人。
“下去看看。”王叔手执蜡烛,抢先一步走进墓道,我跟魏建国立即跟上。
因为有过前车之鉴,此时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然而走了许久,所经过的墓道却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依然是那样阴森恐怖,大家不禁生出这样的怀疑——难道这墓道是个圆圈?我们只是鬼打墙般的在绕着转?正当大家迷惑之际,前方终于出现一道石门,一道敞开的方形石门。三人再次停下脚步,魏建国打着手电筒往里照,大伙视线紧随光柱移动,一寸一寸的仔细打量,只见这是一间颇大的墓室,从上到下全由石头垒砌,不过却空无一物,只有里处几级向上的台阶。
“是前殿。”王叔发出惊叫,迅速打起挂在胸前的手电筒,对着里边来回照看,突然又回头望着魏建国,用不解的语气说:“这是帝王级别才有的啊!可从历史资料跟墓志的内容来看,这个耶律苍狼不是君王,明显不够资格。怎么会这样?”
王叔有这疑惑很正常,因为契丹人建立辽国后,几乎全面复制了汉族的体制,等级制度同样森严,墓葬规格也不例外,像这种有台阶的前殿,非君王级别不能建造,否则将被视为造反,要抄家灭族的。
这现象使古墓更显得神秘,大家已经迫不及待了,不由自主地往里走。突然,王叔他俩同时把光柱定格在台阶上方,只见那面灰白的墓壁上,三道拱门一字排开,露着阴森森的黑洞。
王叔张大嘴巴望向魏建国,两人面面相窥,又不约而同地快步走上台阶,举起手电筒朝其中一道拱门照去,却见里边仍是一条墓道,耀眼光柱依然消失在幽暗中,他俩又是一阵愕然。
突然,我一个激灵——眼前这格局不就是“三界冢”吗?唐宋流行的一种墓葬形式。
所谓“三界”,源自宗教术语,指的是三种不同境界,佛、儒、道各有各的表述,其中佛为欲界、色界、无色界,儒为天、地、人,而道教则蒙上一层诡异色彩,分别称谓断界、离界、灭界,更有高人以此来为坟墓设局——并排三条甬道,相应连接三间墓室,从东到西,断为献室,离为寝室,而灭则是祭室。
这种墓式唯道教独有,兴于唐,盛于宋,看似简单明了,其实暗藏杀着,当中最令盗墓者魂飞魄散的要数封门石。据家传书中记载,这封门石的机关往往设在墓室里边,隐蔽且异常灵敏,让人防不胜防。我抬头一看,三道拱门的顶端果然各悬着一块巨石。
“王叔,有机关。”我指向上面,王叔侧过身来,并不显出惊慌,好像早在意料当中,不过还是用赞赏的眼神望着我说:“看来你不但知识丰富,还挺细心的,的确是个干考古的料。”
经他这么一夸,我不免有些得意,信口说道:“这是三界冢,道家的把戏。”
“不!不一定就是道教的。”王叔抬头盯着巨石,缓缓地说:“萨满教也有三界的说法,他们把宇宙分为上、中、下三界,对应天堂、人间、地狱。跟道教不谋而合的是,他们也会在墓式中表现出来——用三间墓室来代表三界,称呼也差不多。”
“三界布局在唐宋墓中并不罕见,我就碰到过好几个,而出现辽墓里的却不多,我只看过资料记录,据说相当凶险,除了封门石,还有代表地狱的祭室,那里充满杀机。”魏建国插上一句,声调有点颤,看不出是激动还是恐惧。
“那咱们就从代表天堂的献室开始探起吧!”王叔一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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