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将它的爪子放好,开始处理自己手臂的伤口。
被丁珧抓出的五道指痕深可透骨,四周微微发黑。我捏住伤口边缘将里面的毒血挤出来,然后上药包扎。
花子见我们不理她,便将电视打开,胡乱转起台来。
我很想大声呵斥她,却突然被一条新闻吸引住,连忙扭头盯住屏幕同时大喊:“停!不要转,就这个台!”
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是本市新闻。女播音员用毫无感情的声调说道:“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上午,我市公安局破获一起凶杀案。一名女子在今晨向‘美心嘉年华’附近的110投案自首,刑侦人员根据该女子提供的线索,在一座房屋院内挖出了一具女尸。犯罪嫌疑人现已被抓获,据悉,这名犯罪嫌疑人是本市富豪徐天昊之子……”
冉冉终于没有给我去警察局报案的机会。在我们离开后不久,她就选择了去自首。我没能背上“出卖背叛朋友”的罪名,似乎得以全身而退。
我吐出一口气,在沙发上瘫坐下来。整个房间内一时间寂静无声。
“安妮……”
过了半晌,花子立在茶几一侧轻轻唤我。我朝她挥了挥手,道:“你想知道什么就问阿神,我要去睡一会儿。”说着便站起身回到房间。
我有些困惑,我需要自己一个人想一想。
一连几天,我都窝在我爸留给我的书法教室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与各种鬼怪缠斗的过程中受伤过多,我妈中年之后,身体变得很不好。求遍名医未见任何好转,于是,两年前,在我妈将斩鬼衣钵传给我之后,我爸就带着她回到了老家。那里山明水秀空气清新,最适合病人静养调治。临走之前,我爸将自己开的那间专门教小孩子书法的“墨风书斋”也托付给了我。
我对书法一窍不通,但好在那里教师和工作人员齐备,我每天呆在那里,所要做的,却只不过是每月去给他们发发薪水,或者在他们需要动用巨大款项时签个字,毫无趣味,也毫无技术性。
其实说实话,这两年“墨风书斋”的生意实在惨淡。一方面因为我根本没将心思摆在上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现在肯带孩子来学书法的家长实在寥寥可数——大多数的孩子在空余时间都被送去学英文、学电脑、学音乐了,又有几个能沉下心来对着一笔一墨一纸坐上好几个钟头?
这样虽然赚不到钱,却倒也有个好处:那些被鬼怪所扰的人们可以来这里找我。我妈以前就将这里当成她的“根据地”,如今我也有样学样,在这里驻扎下来。
我将下巴搁在书桌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隔壁的年轻男老师带着三个孩子诵读书法口诀。“写字要入境,基础是灵魂。姿势坐端正,大小要均匀。两腿自然开……”
正昏昏欲睡间,阿神从外面冲了进来。我被它惊醒,赶紧站起来关上门,转身吼它:“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到这里来找我吗?”
阿神的伤果然好得很快,前两天就已经活蹦乱跳。它也不答我的问话,直立起身子,抬起前爪,一爪就朝我面门拍了过来。我闪身一躲,大怒道:“干什么你,吃饱了撑的啊!”
阿神见一击不中,也就不再向前,翻身爬上办公椅坐好,一脸严肃道:“古安妮,你要在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自从冉冉那单事件之后,我一直保持着“深宅”的生活状态,不出门不接生意,就连从前与阿神每晚的例行外出巡视,也搁在了一边。阿神忍了我好几天,看样子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
“我受伤了,需要休息。”我斜倚着门,懒洋洋地回答,“你给我从那椅子上下来,我才是老板!”
“哎,你到底想怎么样!你那点伤有什么大碍啊,再说,你伤的是右手,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个左撇子!”
“你也太没人……没狗性了吧,我这是工伤,本来就可以休息的。”
阿神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了觉得自己错杀了丁珧,害她再没有投胎机会而内疚不安,但你难道因为这样就要对这世间所有其他恶灵视若无睹吗?那又会令多少无辜的人被害?”
我默默看着它。
阿神,它说中了我的心事。丁珧的死已经足够悲惨,而因为我,她也再没有转世为人的机会。这样的事情,以前会不会也发生过,以后又会不会再有?
“她没伤害任何人啊,她只是想跟徐扬举行一次婚礼……”我低声嗫嚅。
“如果你当时放过了她,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再有任何行动?倘若因为你的一时心软酿成大祸,你又要如何自处?”
“可是……”
“不要可是了,斩恶鬼除妖魔,这是你的使命,你逃不了的,跟我回家。”说着它从椅子上跳下来,叼起垂在地上的牵引绳,递到我手里。
我接过绳子,犹豫了片刻,道:“阿神,你能保证从今以后我不会再错杀任何一只鬼吗?”
“我不能,我只能和你一起,尽可能努力让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但我能保证,你会拯救更多活着的无辜的人。”
“……好吧。”我终于应承下来。它说的对,这就是我的使命,是从我一生下来就背负的,不可推卸的使命。无论我愿不愿意,我必须这样走下去,没有退路。
阿神站在门边等着我开门。我想了想,又转头问它:“那个啊,阿神,咱们能再商量一件事吗?”
“什么?”
“我都好久没接生意了,手头紧啊。我想说,你别吃那么贵的狗粮了行吗?我买点便宜的……”
阿神果然是说一不二的好汉(好狗?)一条。只听它一声怒喝,音量虽然不大,气势却雄浑逼人:“滚!”
我被它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不敢再提,只得灰溜溜牵着它拉开门准备回家。
刚走到大厅,我们就被负责接待的陆姐叫住了:“哎,正好,安妮,这里有人找你。”
我一抬头,就看见一张毛茸茸的脸和一双浅棕色的眸子。那人站在我面前,高大健壮,从窗户透进的光被他挡了个严严实实。他冲我伸出手,笑着用不标准的中文说:“古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卷一 忘川之隙 第七话 画魅(一)
“呀,死洋鬼子!”我慌忙跳后一步。这不是在“美心嘉年华”给我指出梯子方向的那个家伙吗?他跑来干什么,还想看我表演爬栏杆?
“古小姐,不要‘死’来‘死’去的嘛,我虽然中文不好,但‘死洋鬼子’这四个字还是听得懂的。我的名字叫费尔南多·鲁伊斯,你可以叫我费尔南多。”
“肥腩多?嗯,我看是挺多的。”我轻声嘀咕了一句。
其实这人长得一点也不胖,顶多算是壮硕而已,而且眼睛深邃,鼻梁高挺,不知道这种条件的在国外算不算帅,至少在我看来长得实在不错。可我就是管不住我这张嘴啊!他这名字若不给我吐槽一下,我肯定会憋死的。
“你找我干嘛?”我戒备地盯住他。我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没什么好感。他没得罪过我,那天若不是他,我恐怕真会出洋相。可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浑身上下毛烘烘的,还长那么高——我最讨厌长得比我高的人了!
“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说着,肥腩多四下看了看,似乎不能确定在此时的环境和人员配置之下该不该说,“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吃什么?”我来了精神。
“你喜欢吃西餐吗?”他试探着问我。我立即颓然,冲他挥了挥手,道:“别闹了,还吃西餐呢,您那些高级地方从来不准我们家阿神进去,这是赤裸裸地歧视好吗?再说,我一吃半生不熟的东西就得闹肚子。算了,还是就在这儿吧,你跟我进来。”话毕,牵着阿神又回到了办公室。
“说吧,你到底什么事?”我随意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下,自己则坐进书桌后的办公椅,头端身正,自我感觉气质爆棚。这个肥腩多既然跑来找我帮忙,我大略也知道是跟鬼神有关。我们这一族所做的行当,不可能像人家的正当生意一般四处派名片落力宣传。朗朗乾坤,你见过到大街上做斩鬼活动推广的吗(当然我也没那个钱)?,包月套餐,买十送一?这不是咒人家嘛!于是,我们靠的只能是照顾过生意的人们口耳相传。没这方面需求的人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而那些有需求的人,自然也有办法找到我们。从我外婆那一代开始,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恐怕也没法改变。
外国人肥腩多见我也不殷勤招呼,连口水都不给他倒,只能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说:“古小姐,我是从西班牙来的。在西班牙,我父亲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李,他是个华侨,离开中国以前就是你们C城人。你们中国人讲究什么‘落叶归枝’,前两年,这位李老先生闹着非要回国,无论怎么劝他也不听,执意带着妻子回到了C城。上个月,他突然去世了,他的两个女儿回来给他打理身后事,我之前学过一段时间中文,所以我父亲就让我跟着一起过来,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可是回来之后,那两个女儿突然发现,自己家的老宅好像有问题,问她们的妈妈又得不到答案,所以四处寻找能解决这方面问题的人。两个星期前那场婚礼,其实是我一个记者朋友带我去见世面的,没想到却让我遇到了你。那天的事情虽然他们封锁了消息,可毕竟我人在那里,对整件事也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我想,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不是说自己中文不好吗?说这么长一大段都不带喘气的,外国人都这么谦虚?
“那叫‘落叶归根’,文盲!”我白了肥腩多一眼。我想他一定托了不少人才打听到我的所在,再怎么说也算人生地不熟,何况做我们这行又习惯于在晚上活动,白天实在难得露面。
“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帮你?”我问他。
“老先生的女儿们说,她们的父亲一向身体康健,这次去世实在太过突然,她们怀疑和老宅子有关,所以想请你帮忙查一查。”
“你等等,我查一下我有没有档期。”我从抽屉里随便掏了个小本子出来,装模作样地翻查着。事实上,恶鬼怨灵们对我的档期是最了解不过的——我都多久没去骚扰过他们了?!
我抬头瞄了肥腩多一眼,发现他正试图用诚恳的目光感化我。见我看他,便又加重砝码:“李老先生的大女儿还说,如果这件事最后圆满解决了,她会付你五万欧。”
“那咱现在就走吧。”我二话不说立即站起身来。
亲们,五万欧哇,将近五十万人民币哇!你们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那些突发状况免费解决的我就不说了,单算专门上门找我的那些客户,他们付钱可真叫一个随性。家里条件好点的,给个几千块了不起;遇到手头紧的,几百块我就偷笑了;最夸张的一次,是帮山里一家农户处理一只纠缠他们女儿长达半年之久的色鬼,就收了41块5,还有整有零的!五十万,够我和阿神还有我那辆破车好吃好喝过一两年了吧?
我这儿正美着呢,突然被一声狗叫吓了一跳。
低头一看,一直乖乖趴在我脚下打瞌睡的阿神正用它炯炯有神的眼睛瞪视着我,目光里还是招牌式的不屑。敢情它还嫌我丢人了,有本事别花我的钱啊!
“呃,那个,难道我们不应该晚上再去吗?”肥腩多可能也被我态度上的突然大幅度转变吓了一跳,好像有点怕,犹犹豫豫地问我。
我差点羞愤致死。可不是吗?大白天的,人家鬼也得愿意出来被我捉才行啊。我这被金钱和功名利禄冲昏了的脑子哟……
我努力稳定了一下情绪,干咳两声,道:“……嗯,我本来是想趁白天先去勘察一下地形的。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晚上去吧。那个老宅子在什么地方?”
……
晚上九点,我来到了城东赤云坡的李家老宅。为了保险起见,除了阿神,这次我还带上了花子。在车上的时候我嘱咐她隐好身形,没事不要冒出来吓人。我可不想像唐僧似的跟人解释:“施主不必惊慌,他不是妖怪,是我的二徒弟,叫猪悟能……”
阿神也学乖了,临走前将背上的包袱塞了个满满当当。上次那场仗实在太过狼狈,几张符能起什么作用?还有那个什么破饮魂匕首,更是变态到极点,每次使用都得放血,我又没欠它!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打算将它拿出来——容易贫血,太伤身体了。
肥腩多站在老宅门口等我。见阿神寸步不离左右地跟着我,问道:“这条狗是你的小助手,是吗?你的工作实在太有趣了,我简直无法想象……”
我严肃地看着他,道:“不是的,它是导盲犬,我有夜盲症。”
“Qué?”他嘴里蹦出来一个单词,又马上反应过来我听不懂,连忙改用中文:“什么?”
我见他一脸惊愕,又懒得再多说,于是道:“别问废话,耽误我工作。”
肥腩多听话地不再言语,在前面指引着我们进入老宅。
七八十年代的赤云坡,算是C城的富人区。不少有钱大户人家都将自己的宅子建在这里。然而,随着年代变迁,富豪们纷纷从这里搬出,这些从前为人所仰视的宅子也逐渐被人遗忘。如今的赤云坡,大部分的老宅已经被拆除,留下的一大片空地被开发商买下,正在搭建新楼盘,李家老宅是剩下的几间老宅其中之一。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在夜幕的笼罩中,李家大宅看上去愈加衰败。被路灯一照,仿佛空气里都是尘埃。院子里种满的大叶子植物枯黄着,倒是杂草长得茂盛。黑色的泥土散发出不祥的气味。大门虚掩着,肥腩多推开了它,从缝隙里我看见屋子倒还干净,只是有些昏暗,看上去影子罩着影子,有点幽幽的。
年久失修的红木地板踩上去吱嘎作响。我跟在肥腩多背后走了进去。一个大约三十二三岁穿着入时的女人迎了过来,径直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拥抱,随后又轻吻了我的两边面颊。从国外回来的人果然不一样嘿,这么热情?
花子就跟在我身后,此时,她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安妮,这屋子怪怪的。”我低头看了看阿神,它朝我眨了下眼睛,对花子的言论表示赞同。我很无语,这么低难度的事情还用得着你们俩说?要没问题,人家是邀请我们来“富豪家庭一日游”来了?有点创意很难么,很难么?
“我叫李诗睿,我妹妹诗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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