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槿退到一边,拿手揉了揉眼睛(没用的东西,他竟然哭了?),也跟着道:“是啊师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酒鬼不理他的问话,转过来对我笑了笑,道:“古家丫头,自从你搬到这个小区以来,咱们就一直是邻居,算起来,该有三、四年了吧?这些日子,你与那神兽——”
他指了指俯趴在地上、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仔细听我们对话的阿神:“你们在做些什么,我一清二楚,小槿在这里频繁出现,我更是上了心。只是你斩鬼族之事,我一个外人,实在无谓插手。最近,我眼见你已无法掌控事态,这才忍不住以纸条提醒你。”
哎呀,果真是他所谓大隐隐于市,也不过就是这样吧?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在这样一副怪伯伯的皮囊之下,竟保藏着一颗乐于助人的美好心灵?
吴酒鬼顿了顿,继续说道:“最近与你互动频频,我觉得不甚妥当,本想冷些时日。可谁成想……谁成想我家里竟一滴酒都没了,我身上又一个子儿不剩,少不得现身来寻你。料想你不会连这点忙都不愿帮吧?”
酒?我家从未有人嗜饮,这深更半夜的,我上哪给他找去?
我不抱任何希望地折进厨房里,转悠了一大圈,拎着一个瓶子又走了出来。
“吴……吴大叔,我家没人喝酒,你看……”我心虚地将手里的瓶子朝他一伸。
吴酒鬼盯着那瓶子,似乎在思量什么,好半天才道:“……料酒?”
我生怕他一个怒上来拂袖而去,一叠声地道:“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我家只有这个了,我妈拿来烧菜,前两天刚买的,才用了一点点……”
吴酒鬼愣怔了一下,然后便大笑起来:“哈,不就是黄酒吗?使得,赶快给我,我这肚子里的酒虫闹得可慌呢”
他接过酒瓶,就着瓶口吞了一大口,咂了咂嘴,道:“这味道……还成”
我见他这样子仿佛很高兴似的,于是趁热打铁道:“吴大叔,有个事儿我想求您帮个忙……”
他眯了眯眼睛,了然地道:“你们今夜去捉那风魄,怕是铩羽而归罢?”说着,他斜睨了一眼尉迟槿。
后者顿时满面羞惭,连额头都有点冒红光,低声道:“师叔,弟子学艺不精,教你见笑了。那恶灵擅于驭风,弟子浪费不少力气,却实奈何他不得。万望师叔替我想一对策,以便早日将它收服。”
吴酒鬼微微一笑,道:“小槿,别说这种话,那风魄手段诡谲,变化多端,你下山没多少时日,自然摸不透他。再说,这古家丫头,应该也没帮上什么忙吧?罢罢罢,我许久没与鬼怪对峙,手还有些痒痒的。明晚伴你们再走一遭便是。”
我欣喜若狂,也顾不上他刚才话里是不是有揶揄我的意思,一下子跳了起来,笑着大声道:“吴大叔,吴爷爷,太谢谢你了明天我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楼下帮您买酒,从今往后,你要喝多少有多少,我无偿提供到你入土的那天”
“妮妮”我妈在一旁久未出声,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大叫我的名字以示警告。阿神在趴在地毯上“嘁”了一声,没忘记附送白眼一枚。
我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
靠说什么不好,偏偏咒人家死,我这张嘴也太欠了
吴酒鬼丝毫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对我妈道:“不妨事,不妨事,你女儿跟我当了这么久邻居,她的品性我还不清楚?她没有坏心。”说着他朝我点点头,“那明日便说准了,到时间我再来找你们。”
话毕,他拿起酒瓶,生怕它飞了似的紧紧握在手里,走到尉迟槿身边摩挲了一下他的头,然后便要离开。
我急急喊住他,道:“吴大叔,那天我贴了纸条在门上,从猫眼往外看了半天,始终不见有人过来,你是怎么在我的纸条上写字的?还有,之前我的朋友袁晓溪也收到过这样的字条,可是,您根本不认识她吧?您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吴酒鬼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呵,隔空置物,小把戏而已,你要喜欢,我教给你便是。至于那位袁姑娘,我之所以将纸条留给她,不过是个障眼法,免得将自己卷进此事当中。没想到,为了一瓶酒,还是破了功啊”
他自嘲地笑笑,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
事情没了结,尉迟槿仍旧是回不了拢翠山,这一夜,注定了他还得在我家沙发上度过。
这两日,我几乎没怎么与费尔南多见面。并且,因为忙,连个电话也没给他打,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可这时已经过了午夜,也只有等到明天再说。
我妈回房间睡去了。我从厨房里拿出一盒泡面,对尉迟槿扬了扬,道:“你吃吗?”
他看上去内心仿佛受到很大的激荡,呆了半天,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往两盒泡面里注入热水,搁在餐桌上,从浴室拿出药箱,一边替他处理额头上的伤一边问道:“那个吴大叔叫什么名字啊?他为什么说自己是崆峒派的‘弃徒’?”
尉迟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师叔名叫吴默樵,在我师父那一辈里,算是天资最为出众的一个,掌门师祖一度将他看做是接替人。只是,他这人嗜酒如命,一沾酒就什么都不顾,误了不少大事,后来,师祖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师父。又一次,师父带着一众弟子下山诛杀一个兴风作浪的恶灵,师叔因为法术高强,被委以重任。孰料,临行之前,他喝得酩酊大醉,待到师父及众弟子与那恶灵狭路相逢时,他却没有出现。因为这样,崆峒弟子死伤众多,师父一怒之下,便将师叔逐出师门……”
我皱着眉头摸了摸下巴:“啊?照这样说,明天的事情到底靠不靠谱啊?我还答应了给他买酒呢,万一他又喝多了,那可怎么好?”
“应是不会。”尉迟槿若有所思地道,“师叔不是不守承诺之人,这次他既然主动帮你,应该不会有差池。”
我撇撇嘴:“先听着吧,反正如果明天又只剩下我们两个,我才不去呢吃面吧你,吃完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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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吴默樵早早便来到了我家,还特意换了身新衣裳,看上去神清气爽了很多。
我心中长出一口气,这下,可算是有人可依靠了
“古家丫头,你的腿还方便吗?”他朝我的腿看了看,脸上有点忧虑。
我赶紧摇头:“没事没事,今天我能开车了。吴大叔,咱们一会儿去哪?”
他笑了笑,道:“昨夜你和小槿虽未在风魄身上讨到便宜,倒也吓了他一跳。今夜,他决计不会再轻易出来以身犯险。既然我已决定介入此事,索性就爽利一点,直奔他老巢而去,丫头你意下如何?”
“吴大叔,你是不是……是不是搞错了?”我挠了挠头,“那个风魄,他可是一只恶鬼啊,他的老巢自然在冥界,我们又怎么能找得到?”
“你有所不知,风魄极为贪玩。他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入轮回,自然是不服阴司管理,乐得自在逍遥。此刻,必在他相好的居所。”吴默樵成竹在胸地道。
尉迟槿挑了挑眉毛:“相好,是个女鬼?”
“非也,实为活人。”
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年头,还有人愿意和鬼……在一起?
吴默樵看透我的心思,朗声道:“古家丫头,你忘了那风魄的长相?”
是,他是个万里挑一的大帅男,这一点我承认。可是,为了美色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了,这女人——或者男人,也太疯狂了
“闲话休说,咱们这就直奔花果林”
酒鬼掷地有声地说出这一句来,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眼中射出两道炯炯的精光。
卷二 槐树之祸 第十四话风魄(五)
第十四话风魄(五)
我一点也不喜欢花果林,虽然它的名字总无可避免地让我想到我由小到大的心中偶像——大圣爷爷。
我初为斩鬼女时,接的第一个委托,就发生在这个地方。那不是一个多么厉害的鬼,过程也不必累述,反正就是一片鸡飞狗跳,各种杂乱无章,我被阿神骂了个臭头,一度怀疑自己存在于这世界上是否毫无意义。
如今,我又来到了这里。
眼前的这栋老旧的筒子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曾是C城棉纺厂的家属区,房间非常狭小,室内没有厨房和卫生间,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将面临拆迁。
尉迟槿和吴默樵一前一后地将我夹在中间,踏着油腻腻黑乎乎的楼梯,缓缓朝二楼走去。
天花板上的电灯泡坏了好几颗,剩下的两三盏虽仍在兀自苦撑,却也已经有些闪烁。墙角挂着厚重的蜘蛛网,不时还有小片小片的白色墙灰落下来,在半空中碎成细小的尘埃,一不小心就会迷了眼睛。
我不敢抬头,手捉住尉迟槿的衣服下摆,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走在我后面的吴默樵呵呵笑了起来:“古家丫头,你也算见过世面了,怎么还这样紧张?”
我转过身对他勉强笑了一下,心里却狠狠朝他挥了挥拳头。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上次在这里眼睛进灰辨不清方向一头撞在墙上,连鬼都给吓跑的人又不是你
尉迟槿也扭头朝我看了看,对吴酒鬼道:“师叔,莫高声喧哗,我们怕是到了。”
说完,他在一扇门之前停下脚步。
门的旁边放着一只煤油炉子,上面坐着一个早被烟熏黑的大肚子水壶,呼噜呼噜地冒着热气。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这一小块地方,还存着一点点人气。
吴酒鬼挤到最前面,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抬起手来在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我拉着尉迟槿闪到一边,时刻准备着对可能即将出现的恶灵施行伏击。
油漆斑驳的木门“吱扭”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颗脑袋,向吴酒鬼面上望了望,有些犹豫地用糯糯的声音问道:“请问……你找谁?”
我吃了一惊,抬头无声地对尉迟槿道:“酒鬼不会是搞错了吧?”
那是个男孩子,约莫十八、九岁,长了双仿佛天然蒙着一层水汽的大眼睛,头发软蓬蓬的,穿着淡蓝色的长袖连帽T恤和卡其色的布裤子,手缩在袖筒里,样子单纯又可爱。
毋庸置疑,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之前吴酒鬼不是告诉我们,风魄这一向都栖身在他相好那里吗?相好,男生?
我不是没见过同性恋人,也非常能接受。但是,我们现在说的可是一只鬼啊这世界太疯狂了
~5‘尉迟槿骗着脑袋看了看那个男孩,同样对我做着口型道:“看看再说。”
~1‘“你说呀,找谁?”男孩见吴默樵半天不回话,有点着急,重复地问道。
~7‘酒鬼给了男孩一个慈爱的笑:“哦,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是外地来探亲戚的,地址写明了就是这栋楼。可到了这儿才发现屋里没人,电话也打不通,倒害得我们一下子没了主张,所以想向你打听一下。”
~z‘嚯,臭酒鬼,编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高手哇
~小‘男孩往前迈了一小步,伸长脖子,看见了一旁的我和尉迟槿,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然后,他又对吴酒鬼道:“大叔,你找哪一家?”
~说‘吴酒鬼随便朝右手边的某一间房子指了一下。
~网‘“可是,可是这一层没什么人住了……”男孩子迟疑地眨了眨眼睛,“那个……你们想不想进来喝杯茶,再跟你要找的人联系一下?外面这么黑,你们老站在走廊里可不行。”
说完,他大大拉开了门,伸手将炉子上的水壶提起来,扶着门框朝一旁让了让。
孩子,你是小红帽托世吗?这世界是黑暗又恐怖的,如果你真是那风魄的相好,对你来说,我们就是三只吃人的大灰狼啊
我在心里暗暗掬了一把同情的泪,抢在尉迟槿前边进了屋。
这是间一居室,屋子里很简陋,除了桌子、床和衣柜,再无其他家具,整个房间里最昂贵的,恐怕就是放在桌上的那部电脑。
男孩子倒了三杯茶,一一端给我们。想是被茶杯烫到了,他将食指握在嘴边,呼呼地吹着气。
“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尽量用和善的语气对他道。
“嗯。”他用力点点头,“爸爸妈妈以前都是棉纺厂的职工,房子是厂里分给他们的。我们一家人在这住了十来年呢。”
“那……你爸爸妈妈现在住哪啊?现在这里这么荒凉,他们就不担心你吗?”
男孩子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前几年,我们在市区买了房子,全家都搬了过去。可是,后来他们出了车祸,都走了……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为了帮他们办丧事求了不少人,花了好多钱,房子也卖掉了,所以,现在只能搬回这里住。”
我不禁有些唏嘘。这男孩一脸稚气,分明还是个孩子的模样,可是老天却偏偏要他承受人世间最不可阻挡的生离死别。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吴酒鬼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似笑非笑地对他道:“你一个人住在这栋老房子里,就不害怕吗?要是有人来打劫或者偷东西怎么办?”
男孩完全不设防地冲他一笑:“怎么可能?现在还住在这儿的,肯定是穷人了,谁会选择这种地方下手?”
“那么,你也不怕鬼吗?”
男孩脸上的表情变了变,虽然很轻微,还是被我看了个正着。
“鬼?鬼有什么可怕?又不是所有鬼都是坏的我还希望爸爸妈妈回来看看我呢”他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有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道。
我安抚性地对他笑了一下,道:“有可能你爸爸妈妈已经转世投胎了,这不是很好吗?”
酒鬼嘴角浮出一抹玩味的笑:“哦?‘又不是所有鬼都是坏的’?那些鬼明明就已经死了,却还流连在人世间,四处行凶作恶,你告诉我,这样的鬼,还不坏吗?”
“那也不是他们愿意的人死了之后,又不是马上就能转世投胎,说不定要等好几十年,他们也惨,很值得同……”男孩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双手立刻捂住了嘴巴。
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看来,吴酒鬼并没有找错地方,这孩子,八成真的跟风魄有关联。
吴酒鬼笑意更浓:“哟呵,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成天价跟你厮混在一起的那只鬼告诉你的?他是你的相好吧,在你眼里,想必他一定是一个好鬼,我有没有猜错?”
男孩霎时惊慌起来,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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