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给了年纪最大的人——酒仙。
黄色并不是纸条的本色,而是因为年深日久褪变成的颜色。纸条上写着两行字:
我是冤死的,阎王不让我转生
我只好到处游荡,我好孤独呀
字是用圆珠笔写成的,已经相当模糊了。
美美婷也凑过头来看。她大叫一声,跌坐在地,脸立即变得苍白。
扶起了美美婷,并把她抚慰得有点人气之后,酒仙又拿起纸条,并和印象中的隧道里相同内容的字迹相比较。隧道里的字是白色写在灰色上的,印象也很模糊,但是和这纸条上一样,第四个“我”字的那笔斜挑都是长长地伸出来有斜无钩的,从这似乎可以断定风格是一样的。酒仙用眼色征求肖里郎的意见,肖里郎望着他微微点头。
村长接回纸条,说:“这张纸我保存了二十八年,今天是从那时起第一次拿出来给人看。这是公安从我妹妹的身上搜出来的。案子最终破了,是幽灵作怪。但是公安部不可能这样备案,他们是讲究科学的。所以他们最后就裁决为疾病死亡,混过了。但是窦国林给我讲了实话,把张纸条交给我了。”
美美婷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是还有些气喘。她问:“是谁首先认定是幽灵作祟呢?”
“公安都相信是这样的,连窦国林都是这样给我解释的。但是碍于他们的身份,他们不可能公开宣布。”
“窦国林……”酒仙沉思这念这个名字。
“窦国林当时是刑侦科长,现在已经是副厅长罗。我们现在还互相写信呢。”
酒仙想起来了,窦国林确实是一位副厅长。一想到这里,连先前他因为脑里想象侦破书上的故事情节而忽略了的村长说的“地委”一词也想起来了。他在书上看到过,也听老人们说过,“文化大革命”后期的地委书记就叫陈长远。“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属于造反起家的陈长远就不知所终了。老人们说过,当时陈长远二十多岁,现在应该是五十多岁吧,年龄上和村长很符合,应该就是这位村长!
“然后就全村人都相信了吗?”美美婷继续问。
“是的。就在公安还在村里的时候,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道士,他说村里有幽灵,大家就叫他做法事除邪。他搞了一天一夜,因为道行不高,没有捉到幽灵,只是见到了它。他叫了一个人去走阴,问到了阎王,才知道幽灵冤孽太重,是阎王叫它在村里留下来的。”
“以后呢?就再也没有报过案了?”
“大家都知道是幽灵的原因,还报什么案呢?”
“那这一次呢?也不准备报案吗?”
“幽灵是法力无边的,报案一定会惹恼了它,那样的话,死在荒山野岭,烂了才给人发现,多划不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气盛的,什么都不怕,其实应该信的东西还是要信的。唉,活着是多么好!”
第7章
“活着是多么好!”
酒仙似乎感慨万千。
美美婷早已忘记了幽灵的字迹带来的惊吓。
“酒仙哥哥,这句话是最基本的哲学吧?”
“哲学倒是有点哲学味,但是不应该从他的口里说出来。”
“为什么?他不配吗?”
“一定要配一下的话,他当然可以配说这句话。因为凡是有生命的都可以配说。我的意思是说他这么老气横秋,很让人意外。而且这个人一身都透着假。”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我的直觉。”
酒仙说了这句话,忽然得意起来,心里就牢实地认为自己的直觉是真的了。直觉,可是侦破人员必备的品质呀。这么一想,他已经相信自己是为破案而生的了,因为自己有直觉呀。这个案子应该从他的手上揭露出真相来,自己的名字就让全乡都知道了,然后全县都知道了,全省都知道了,全国都知道了,他成了名探。到中南海出席会议……
“什么叫走阴?”
“你问肖里郎吧,他很内行呢。”
“肖里郎,你会走阴?快走给我看看!”
肖里郎和酒仙哈哈大笑。
“别笑得那么狂!”美美婷沉下脸来说。
“走阴,就是让一个人到阴间去走一趟,一些阳间弄不明白的事,到阴间问问阎王就知道了。”
“哇!那怎么才能让活人到阴间去呢?”
“我不知道。我并不会,只是知道一些过程。一般是端公叫一个不相干的人到阴间去问。端公先让那个人睡下,念了咒语之后,那个人就像死了一样了,但是还能说话,把他在阴间见到的和听到的都说出来。端公问一句,他就回答一句,直到该弄清楚的都清楚了,再念咒语,他就活过来了,但是到阴间的什么情景都不记得了。”
美美婷正沉迷地想象走阴的过程,冷不防被钱玉珠插入一句:“你们知道吗?陈长远当过地委书记!”
“原来你也知道啊?”酒仙说。
“离得这么近,能不知道吗?他经常炫耀哪!”
美美婷圆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省悟到现在的话题已经改变了。
“他还这么年轻那,就退休了吗?”
当她终于搞明白说的是“文革”时期的地委书记时,沉默了。她总觉得有点什么东西需要说出来,但总是抓不住。
“他是造反派,幽灵也是造反派,而且是同一个时期的,这当中有联系吗?”
“啊啊!对!我说的就是这句话!……是你说的呀?酒仙你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么吗?”
“你们看你们看,拦路抢劫。明明是我想的,她说是她想的。”
“拦路抢劫,”酒仙默念着自己的话,不再理会美美婷的反攻。这么长的一串人命案,不会都是拦路抢劫造成的吧?可是……
他说:“有一点我们必须搞清楚,这么多人命案,是互相独立的呢,还是系列杀人案呢?作案动机是什么呢?”
“我觉得陈长远就有作案动机!”
“为什么?”
“不知道。”
酒仙看看美美婷,她居然是一副认真的样子,似乎这话并不是随口说出来的。他很想说一个笑话挤兑一下她,却听见钱玉珠说:“你们没有看出来吗?陈长远对我们的美美婷姐姐有意思呢。”
美美婷气得七窍生烟。把一个老头子用这种关系和自己联系起来!真是把圣洁的爱情糟踏得遍体油污。然而她心里承认,陈长远老是色迷迷地看着她,看来是个老色鬼。
“我知道陈长远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了。”
“是吗?是什么?”
“强奸杀人。”
酒仙噗的一声笑了。“证据就是他好色吗?”他问。
美美婷脸红红的低下头去不说话。
“其实我也觉得陈长远很可疑。他总是用幽灵来吓唬我们,阻止我们去报案。活这是多么好,他的意思可以这样理解:谁去报案,除非不想活了。”
肖里郎和美美婷都是一震。事情好像越说越像了。
“但是……”酒仙说了这两个字,就是不关己似的悠闲地看别处了。直到美美婷等得不耐烦了骂他的时候,他才卖弄说,“凶手是陈长远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第一个被杀得是他的妹妹,他要杀他的妹妹,除非深仇大恨或者为了相当多的钱。如果他妹妹是他杀的,那么后来杀那么多人就不太成立了,不可能那么多人都和他有深仇大恨,而且恰好都是年轻女性。如果是为钱呢,这些人都是在当地的户外被杀,身上不可能会有很多钱的。陈长远把杀他妹妹作为系列杀人案的开端,唔,我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单是陈长远应该排除,为仇杀人和为钱杀人都应该排除,而且也不可能是为情杀人,山村里都很保守,象小说里一样卷入三角恋爱的不能说就没有,但应该很少。而且每年都应为这样的事导致杀人,太不可能了,除非这里是一个情坑。”
“嗯,”美美婷说,“你说的好像都有道理,但是我越听越糊涂了。凶手到底是谁呀?”
“凶手吗?总会知道的,应该有路子。被杀的这些女性都是年轻女性,都是被抛尸荒外,都有外伤,多数是赤身裸体,这很显然是一个人或者一伙人干的。杀那么多人,总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你是说,一宗一宗地去盘查?”美美婷激动地说。她摆出了一个跨步姿势,好像是说,现在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盘查了。
“死人早成白骨了,还能查吗?我分析这是精神分裂病人干的,才会连年不断的发生。玉珠,你们村有精神病人吗?”
“啊啊?你是说疯子呀?有,吕金贵就是疯子。”钱玉珠不知道在想什么,说话时心神不定。
“怎么个疯法?”
“疯子还会怎么个疯法?精神不正常嘛。”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攻击性呀,对异性的特别关注呀。”
“他经常赶着牛叫爸爸。”
“哈哈哈哈!”大家大笑。酒仙气恼了一阵,也只好跟着笑起来。
山风从大渡河沿坡吹上来,携带着花香,清新,凉爽。
风把钱玉珠的长发抛起,在她脸的下半部一漾一漾的。
她发现了酒仙惊讶的盯着自己,便微微侧了脸,一动也不动的。
酒仙并没有看得出神,他只是在想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了钱玉珠的美丽。钱玉珠则装作事不关己,两眼毫无目的地望着前面的山坡。
这是大路边的一个大石头上。四人从村长家回来,谈着走着,便不约而同都上来席地而坐了。石面圆圆的,很大很平也很干净。上面净是小学生们用彩色石头画下的拙稚的简笔画。
山坡上翠绿欲流。那里本来有一条上山的大路,被茂密的草树挡住了,绿色细致周密。一条牛,一个人,被绿丛缓缓地吐出来,走进了四人前面的庄稼地间的大路。
“他就是陈全有。”
“陈全有?”美美婷一脸的迷惑,“陈全有是怎么回事?”
酒仙说:“张楚王陈胜的儿子住在这里吗?”
钱玉珠不理酒仙的打诨,说:“就是红英的未婚夫。”
三人立即明白过来,六只眼睛齐齐地死死地盯住来人。
他一米六零左右的个子,腰脖腿脚都是粗粗的,显得孔武有力。肩扛一具沾着厚厚的泥层的犁,背上一大捆烧炊用的干木柴,还牵着一头同样孔武有力的大水牛,给人的感觉是他能挪动整个世界。走近了,他觉察到了这边的目光,急忙转过头去,连走路都一扭一捏的了。
三人都没有见过在生时的红英,连她的照片也都没有见过,但是此刻都无由地从心里认为眼前的这个人跟红英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
“猪八戒!”美美婷小声叽咕了一句。
“玉珠,你叫住他,”酒仙说,钱玉主干涩地叫了一声:“陈全有!”
他吃惊地站住,回过头来,一言不发。由于他的停下,牛便有了机会吃路边的玉米苗。而他浑然不觉。
“你过来一下,我们有话和你说。”
陈全有胆怯地看了看另外三人说:“他们是谁呀?”
他不知不觉中手中的绳子也丢掉了,于是牛抓紧机会大快朵颐。
“他……他们不会欺负人吧?”
“红英死了,你知道吗?”
“爸爸说,红英反正是靠住的,我二婆要给我谈崔家的二姑娘呢。”
钱玉珠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酒仙走过去,抓起地下的绳子。牛见到有人来,立即乖乖地回到路上来了。
酒仙把绳子,“你去吧,”他说。
陈全有赶紧走了。
美美婷圆睁着眼睛说:“不问审他了吗?”
“别耽误我们宝贵的青春时光了。他能当上杀人犯的话,我都可以当军委主席了。红英的怀孕如果跟他有关系,说明她太平常,玉珠也就不会这么用心了,对吧玉珠?我们还是行点人道,别让人家在这里受拘束了吧。”
美美婷说:“你姑父不知道他傻吗?”
“本村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答应这门亲事呢?”
“他是村长的侄子。”
“村长的侄子怎么啦?省长的侄子也没有权利……”
没有权利干什么呢?美美婷没词了。因为他不知道造成这个婚约的原因是陈全有家借村长的权势呢,还是红英的爸爸为巴结陈家而应承的。
第8章
因为死者是少年人,而且又死于幽灵传说,尸体全身赤裸,丧家为了自己的面子,丧事并不大办。邻舍们为了照顾丧家的面子,尽管心中怜悯,却也不大来吊唁慰问。所以史家进进出出的只有二三十个人,都是关系比较近的亲友们。无人戴孝,没有鞭炮声,也没有道场钟磬声。红英的母亲晕了过去两次了,此时还在在床上,由她的大女儿守着。
尸体用厚厚的布裹着,放在临时用木板作的匣子里,但臭味还是浓浓地传了出来。钱玉珠不管不顾,抚匣大哭,声音喑哑嘶竭。
天黑下来了,人们走进屋去,史家的大门关上了。装尸体的的匣子依然放在两条高板凳上,孤零零地在外面。天上虽有一弯细月和点点星辉,但山间依然到处是黑黢黢的。胡——,胡——!山风一阵比一阵紧,把木制的大门摇得哗哗直响。
白天来帮忙办丧事的人多数回家了。屋内,史红英的母亲依然躺着,她的大女儿史红芙守着。外间史云清、钱玉珠、村长和钱玉珠的父亲坐在堂屋里,有一句无一句的说话。
夜深了,钱玉珠去和她的姑妈以及表姐哭了一场,泪眼婆娑地走出来,叫上父亲准备回家了。村长也站起来,安慰史云清几句,和钱家父女往外走。
大门打开,屋里的灯光立即被放出来。钱玉珠忽然大叫一声,往后便倒。钱父和村长也接连退了好几步。
——放在屋外的木匣子被打开了,盖子掉到了地上。尸体的一头伸了出来,靠在木匣顶端的木板上。尸体虽然还是被厚布裹着,但这情景也足以让人惊心动魄了。
过了好一阵子,人们才各各回过神来。钱玉珠一步一驻地走近尸体,跪地手扶尸体哭喊道:“红英,你到底在干些什么呀?”
三个男人也走来了。村长说:“她把头伸出来干什么呢?难道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吗?”
史云清也哭了。钱父说:“这一定又是幽灵干的。”
他提高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