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的命是一抔粪土。警察的生命中没有白日和夜晚,活了四十岁等于干了八十年,如果他牺牲倒下,他的生命将永远不朽……”
曲江河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他眯着眼睛,歪着脑袋看着严鸽,那神情好像是在打量天外来客。
“我的局长大人,都啥年月了?还搞这些痛说革命家史的说教,你不觉得可笑吗?同样的话,那个时候说出来很崇高,现在再说就很滑稽。就比方你熟悉的看守所里就有我们自己的警察,拘捕的原因之一是打黑。按我的话讲,那叫活该!谁叫你胡踢乱咬?谁叫你向他们宣战?就你这个头儿,还没等你举枪,早成人家的循环靶了。我倒认为看守所这个地方对警察挺合适,是个最安全的地方,最起码不至于中枪倒地,大家也会相安无事。”
严鸽听出曲江河的话里有话,便就势激了他一句道:“我真不知道,当年那个为正义拍桌子瞪眼睛的曲江河上哪里去了?难道他的良心真叫狗给叼走了不成?!”
“那个人早死啦。”曲江河淡淡一笑说,“没听说过吧,有人说,不怕黑社会,就怕社会黑,打黑就是打内部。因为黑的白的搅在一起,没等你下手,早叫人家翘了。不错,我的严局长,你会说警察的职责是维护法律。可我问你,可谁又来保护警察呢?警察是社会的防弹背心,当背心被洞穿的时候,谁又来修复它呢?你有这个能力吗?严鸽同志!”
曲江河显得有些疲惫了,他坐下来。严鸽也紧挨他坐下。
“说句心里话,严鸽,我累了,苦干了二十多年我不想再斗下去了。不是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吗?我现在只能尽孝了,做一个床前的孝子,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辞去职务,提前退休,既可以到私人调查公司做个干探,又可以搞些犯罪学的研究。就此安身立命吧。”
“曲江河,你是个无赖,十足的腐化堕落……”严鸽气疯了,把最刻毒的语言一股脑儿地倾泄而出。
这天晚上,大船上依旧灯火辉煌,一派笙歌妙舞,没有任何反常。
船长孟船生此时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光了膀子做木匠活,他身边放着刨凿斧锯,架子板下堆着小山似的锯沫。
他擦了一把额头汗水,像想起了什么按响了老板桌上的免提电话,吹了声口哨,立即,邱建设像股旋风一样推开了房门,满脸堆笑,一幅谄媚的神情。
“你叫我,船长?有啥吩咐?”邱建设推测孟船生是奖赏自己,因此将一双眼贪馋地盯住了对方的嘴巴和手。
“做趟好活儿,你再出趟远差,要多去些时候。”孟船生走近老板桌,拉动了靠右手最上边的抽屉。这是他从舅舅宋金元身上继承的一手:十几个抽屉内用相同的信封装着不同金额的钞票,根据来人可被利用的程度决定打开哪一个抽屉。
啪的一下,桌上甩了一个纸袋子,里边装着八万元人民币。
“文差还是武差?啥时动手?”邱建设兴奋地看看钱袋问。
“凌晨一点以前离开大船,走时替我办件事。”孟船生向他挑动了指尖,示意他附耳过来。
“啊?!”邱建设大吃一惊,怕听错了,又重复了一句,“船长,这是何苦咧?”
“车到山前,骑马随鞍。舍不了孩子还能打得了狼?”孟船生的眼神不容置疑,脸色变得铁青。
“这条小命是你的,啥时拿去一句话,俺只是说这样做太可惜了。”
邱建设多年来已成了孟船生膝边的一条狗。尽管他在道上桀骜不训,可永远对主子俯首帖耳,按他自己的话说,见了船长就夹卵子。
“用啥法子你想,到时候我要见光听响。”船生把桌上档案带一推。
《掩盖》二(8)
“你就擎好吧,船长。”邱建设挺膛吸肚,双手握拳,交叉在胸前,做了一个凶悍的划浆动作。随后去拿档案袋。
“慢着,”船生按住了他的手,“做活时不要忘了给他们留记号。”
“这点事船长放心。”邱建设随手从腰间掏出那件从不离身的半截铁管子,铁管儿三寸多长,顶端套着铁环。他走过来,有意和船生刨的那条假肢顶端比试了一下,阴阴地笑了。
“每一回做活儿俺都砸记号,叫警察找罗瘸子算帐去吧!”
整个大船就像漂浮在汪洋之中的孤岛,不知为什么,大船今日打烊特别早,只有几个窗口亮着磷火似的光。
零时30分,猛然间,大船中舱的一处窗口闪出一道火光,像有什么东西助燃,火光一下子窜进了四五间舱房,在火苗和浓烟冒出来的同时,船内传出了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哭喊声。
糟了,大船失火了!一座木船在狂风巨浪中失火,将是一场天大的灾难!迅即,大船的底舱和顶舱都冒出了滚滚的浓烟,血红的火苗从大船的门窗中钻出,像赤练蛇似的舔着船体窜出了丈把高,很快汇成了一股股火炬般的烈焰,随后惊天动地的一声爆响,大火腾空而起,挟着黑沉沉的烟雾,飚升成一团巨大的蘑菇云,核心处发出可怖的耀眼光斑。不多时,巨轮号的顶舱和高高的桅杆倾斜倒塌。紧接着,大船的下半部也闪出火焰,船体迅速扭曲变形。四起的浓烟令人窒息,弥漫在整个滨海的上空。
消防人员及时赶到,高架云梯架设的水枪上下喷射水柱,猛烈抽打着熊熊的烈火,大功率的照明车把大船周围的海面映照得如同白昼,跳入水中逃生的人们被冲锋舟一一救起。但由于火势太大,加之风助火威,那座大船像纸糊的玩具一样,在半是海水半是烈焰的交织中轰然倒塌,烧得只剩下焦黑的木板和残物漂浮在海上。
副市长刘玉堂、公安局长严鸽等率部赶到。此时,火势渐熄。检查损失,由于下半夜巨轮号登船的人员不多,加之救援及时,只有十几人受了灼伤和轻伤,而且多是内部职工,实属不幸中的万幸。在严鸽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着实蹊跷,;而刘玉堂沮丧的是,眼看着滨海大道剪彩仪式的场地化为灰烬,他苦心扶植的工程不仅会招致物议,自己的形象也会由此蒙上阴影。
由于大火吞噬了起火点的一切物证,现场分析只能靠火场中的遗留物去分析推理。他们拨开大船灰烬,露出底部烧熔了的钢板,这层钢板是与海滩上铺设的一层水泥铆焊在一起的。心如发丝的方杰切割提取了一大块水泥,因为从中他发现了少量的残存木屑,很像是楸木,想起那具被水泥浇铸的尸体,准备带回去作同一认定。
梅雪则在沙滩处发现了几处圆柱形的印痕,根据断断续续的足迹寻迹觅踪,竟然是巨轮集团新任保安部长罗海的一条木腿形成的。而据正在医院救治的罗海本人提供:一名保安发现有人纵火,上前制止时被击中头部当场晕厥。罗海被报警的铃声惊动,循迹追赶时被一条起火的横梁砸倒,烧坏了木腿,结果眼睁睁看着对方逃掉了。那个苏醒后的保安回忆,纵火者就是邱建设。他巡逻时亲眼目击到对方正在往几只老鼠身上缠棉纱,泼汽油,看来是让它们钻入船内放木屑的舱房处引火。后来因见到有人发现,邱建设慌忙之中引火烧身,慌不择路,往船舱里面跑去了。
孟船生此刻正呆呆地坐在沙滩上,神情木然地面对冒烟的废墟。他的头上斜绑着绷带,浑身被海水浸透,衣服上满是烟火灰烬的颗粒,眼睛中充满了绝望,正在这时候,有人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船生,要挺住,你的损失政府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刘市长,这个你绝对不用为我考虑,千不该万不该,是我瞎了眼养了一支白眼狼,我这叫咎由自取,只盼着鸽子姐尽快抓到这个遭天杀的,为沧海除害!”
刘玉堂听了很感动,一屁股坐在了船生的对面:“你要振作起来,尽快考虑应急的对策,大火不仅烧掉了大船,马上就要危及职工的饭碗呐。”
《掩盖》二(9)
“刘市长,有你这句话我孟船生为你当牛做马都认了。人说商海如战场,企业家每天都挣扎在生存平台上,你越是想为政府做点事,就越会遭人嫉恨,我在沧海能干成事,这个平台是你给我搭建的,我要给你挣口气,让那些龟孙子们看一看,我孟船生是怎样一条汉子,有人骂我是政府的一条狗,我当你刘玉堂的忠实走狗当定了,当得心里舒坦!”
刘玉堂没有料到,孟船生竟有这样一种屡仆屡战的精神,连声说,“究竟有啥想法?你说说看。”
“从哪儿栽倒从哪儿爬起,我不能让这些小人看咱们的笑话,还是把这块戏台板子立起来,放着金矿不开,砸锅卖铁也得争回这口气——我要原地不动,重新建造一座烧不毁、炸不掉、淹不垮的新船,用钢筋水泥架起一座航空母舰,既能举行剪彩仪式,又成为沧海永久性的标志。”
刘玉堂听了,望着那一大片在海滩上被烧成怪兽骨胳一样的过火木架,微微点了点头。
《掩盖》三
《掩盖》三(1)
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再一次袭击沧海,空气仿佛都给冻得凝固了。一场漫天大雪夜里突如其来,将城市覆盖得漫天皆白,沧海成了白色世界。吃了早饭,严鸽就让梅雪驾车向省城跑。严鸽打开收音机,调到本市频道,里边立刻响起女播音员略带夸张的尖亮嗓音: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金岛区的建设者们,正在顶风冒雪,日夜苦战,加快着新区发展的步伐,特别是引起全市关注的标志性建筑——巨轮号大船正在抓紧施工,虽说昨夜风雪交加,但是建筑工地热火朝天。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刘玉堂赶到建筑工地,和施工人员共进夜餐,向工程建设者们表示诚挚的慰问,请听电台记者从施工现场发回的录音报道……”
啪的一声,严鸽关掉了收音机。引得梅雪一旁说:“严局长,我们刘市长建大船,你领着我们保卫大船,人家都说你们是黄金搭档哩。”“开你的车,少贫嘴!”严鸽心绪不好,随手把一帧光盘置入音响,车中立即响起了“红梅花儿开”的前苏联爱情歌曲。
今天是省委整顿治理金岛工作组的首次会议,由省委主管政法工作的副书记同钊主持。
严鸽汇报了半个月来大猇峪案件的进展,随着当年办案民警张百姓提供出丢失案卷的复印件,专案人员按图索骥找寻证人。这些现场目击人,有的早已迁居他乡,有的东躲西藏,即使找到,也面对自己原有的证词缄默不语。侦查员费尽口舌,他们才在极秘密的情况下,重新举证,并再三要求公安机关承诺他们的安全。在法律手续完备后,办案人员仅用两天时间,抓获了除邱氏兄弟之外的十七名作案成员。令人诧异的是,从审讯和受害人的证词中,没有一宗犯罪涉及到孟船生。相反,倒有他送人投案自首、主动赔偿受害人损失的记载。
由公安、纪检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也终于查清了邱社会入警的来龙去脉。
邱社会档案中的干部履历表来源于海西县,该县几年前为筹集城市建设资金,政府决定出售商品粮户口和招工指标,所获款项一年就修建了两条马路。县领导因政绩突出而升迁,可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在出售指标的过程中,被一个社会闲散人员转了空子,他巧妙地利用有关部门印鉴管理的漏洞,印制了一批转干空白表格。在抓捕这名伪造者时,他的家中还存放着整摞的干部履历表。更有甚者,邱社会连中学都不毕业,却以600元的手续费,到人才交流中心就换取了政法大学本科文凭,堂而皇之地成了警察。
同钊、加毅飞愤怒了,他们拍了桌子骂娘。加毅飞称这可以叫“法驰匪生,官腐黑生”。他尖锐指出,这些年来,我们一些部门的老爷们食国家俸禄而不思尽责,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治下失守。难怪老百姓说,一些恶魔是我们从洞子里放出来的。这话还是好听的,应该说是让我们队伍中的败类给养大的。
根据这些违法违纪的事实,纪委提出对邱社会入警涉案人员的处理意见。根据检察机关的认定,寒森因接收邱社会入警,连同其他三名参与伪造国家公文证件犯罪的嫌疑人被当日刑拘。
会议开到午后一点钟,还有两项议题尚未进行。同钊副书记命令谁也不准离席,每人发给盒饭,吃了继续开会。
直到华灯初放,同钊书记才作了会议总结。他没再发火,只是用低沉的声音向与会者提出了几个问题。为什么金岛的事情能积压了这么久,到了群众怨声载道、矛盾爆发才被发现?为什么这些年金岛起了一片高楼大厦,大厦的阴影下边会掩盖这么多问题?为什么我们总是等问题成了堆才用集中整治的办法去扫荡?为什么不能在平时及早预防一些人的堕落和下滑?我们这架机器究竟是在哪些部位运作上出了毛病?他要求各部门联系实际检查自身,待下次会议对上述问题作出回答。
对罗海的缉捕计划制定得十分周密。如果现场发现的圆环痕迹都是罗海的那条木腿形成的,那么沧海市连续发生的多起案件都与他密切相关。罗海新近又投靠了巨轮集团,抓获他对于突破全案举足轻重,考虑对象凶悍,还有那条极具杀伤力的木腿,严鸽决定对他跟踪秘捕,并亲自组织了这次行动。
《掩盖》三(2)
罗海从大船出来,表现得十分反常,不断东张西望地测梢,终于让他窥见了咬在车后的一台桑塔纳。此刻,他打心眼儿里佩服孟船生的神算。自从和曲江河那场撞车官司之后,他就知道警察已经盯上了自己。可没想到会这么快对自己下手,不是孟董事长提醒,他还蒙在鼓里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甩脱尾巴,尽快离开沧海。
前边就是一条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人们磨肩擦踵,熙熙攘攘。罗海下车后溜入人群,匆匆走进一家服装商店,在里面转了一圈,确认安全后,改走侧门出去。万没有想到,迎面和一个女便衣打了一个照面,正是梅雪。他打了一个激灵,警觉地转身就向楼上跑。二楼是妇女的内衣文胸专柜,罗海闯入一间更衣室,里边登时传出女人的刺耳尖叫声,梅雪握枪挑帘,只见一个女人被文胸堵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