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小衮怒不可遏:“鲁格尔哥哥,你手里没有刀吗?你就不能设个埋伏擒拿了鸟安德罗,然后逼他说出解药的配法吗?”
鲁格尔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我了解安德罗季夫,他是个亡命徒,我就是手刃了他,他也不会说出解药的半个字。”
“安德罗季夫到底是什么人?他对你施这毒计究竟想做什么?”
鲁格尔长叹一口气:“当时我也不知道,虽然我已经钻到安德罗季夫设的圈套里拔不出来,但可笑的是,我居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他来南沟马场想要什么。更可笑的是,在后来的三年里,我居然和安德罗季夫成了……成了朋友……”
鲁格尔这句话大出多小衮意料。“怎么可能?你这是认敌为友!他陷你于不忠不义,你怎么会和他成了朋友?”
安德罗季夫带着随从秘密在西墙小院住下,鲁格尔每天都要到他的住处去。开始,鲁格尔对安德罗季夫恨之入骨,总想找机会宰了这些害他的罗刹人,但每每冷静下来,鲁格尔又打消了自己冲动的念头。鲁格尔派老洪、蓝桂专门负责西墙小院的事物,这两名老护军是鲁格尔最亲信的人。安德罗季夫很享受得手后的生活。他爱马如命,一天不骑马就脚痒痒,于是每天都让鲁格尔带他骑马游玩。一来二去,两个人居然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育马。鲁格尔十几年的育马经验让安德罗季夫佩服不已,而安德罗季夫也一直在考虑改良顿河马的抗病力。安德罗季夫便对鲁格尔提议道:“你我联手,用我们双方最好的种马,育出一种新马,一种能打败目前一切马种的新马。”
鲁格尔的内心处于极度惶恐与自责之中,安德罗季夫的这个建议,仿佛是一针鸦片,让鲁格尔纠结的内心得到了一丝缓解。二人一拍即合。于是,一对仇敌竟化为一对搭档。安德罗季夫在育马上果然有些手段,加上他调来的哥萨克部落纯良的顿河马,鲁格尔在这四年中育出了一种新的马种。这种马不仅体型近似高大强壮的顿河马,灵性如新疆伊犁马,而且具有蒙古马耐力强、耐粗饲、抗饥寒的体格。鲁格尔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努力了十几年的目标,却在如此尴尬的境遇下完成了。鲁格尔给这种马起名叫南沟马。他送给多小衮的小白龙,就是一匹顶级的南沟马。
南沟马汇集了几乎所有马种的优点,其中包括抗病的能力。在这两年秋天爆发的急性顿河马瘟中,马场内的顿河马、伊犁马均发病严重,蒙古马稍好一些,而让鲁格尔吃惊的是,马场养的二百余匹南沟马中,无一发病。这一来,鲁格尔动心思了:“安德罗季夫所以能要挟我,就是因为顿河马瘟。现在我的南沟马不怕顿河马瘟了,那么我鲁格尔也就不怕安德罗季夫了。凭我手下的几十名护军,突袭安德罗季夫岂不是易如反掌?只要除去安德罗季夫,我鲁格尔可当真要如日中天了。育出南沟马是奇功一件,朝廷必定擢升我。到那时,调我进北京兵部衙门可也说不准。”
安德罗季夫在南沟军马场的四年里,每年都要往额尔古纳河西岸的哥萨克部落输送数百两白银、几十匹好马和一百担茶叶。鲁格尔虽然有些家底,马场又是个富庶之地,但四年下来,鲁格尔已捉襟见肘。而且,不仅于此,安德罗季夫渐渐对黑龙江一带的清军兵力驻防感兴趣,这让鲁格尔感到心惊胆战。
要擒杀安德罗季夫,鲁格尔有一件事感觉掣肘。安德罗季夫住进西墙小院的事儿,除了老洪和蓝桂,几年来在鲁格尔的精心安排下,竟然从未有其他人知道。现在若是调集兵士,人多嘴杂,鲁格尔担心把这件事泄露出去。于是,鲁格尔决定趁安德罗季夫睡觉的时候,只带着老洪和蓝桂两人,把睡梦中的安德罗季夫杀掉,之后埋到后山上,神不知鬼不觉。
鲁格尔想得好,但真动手的那天夜里,却出事了。
回忆到这儿,病榻上的鲁格尔一阵剧烈的咳嗽。待多小衮递上一碗参汤后,鲁格尔才缓过来一些。
“今年春天,二月初二那天夜里,没有月亮。三更过后,我带着老洪和蓝桂摸到了西墙小院,安德罗季夫就住在里院的正房。我事先布置好,挑开门闩,三人一拥而进,想乱刀把安德罗季夫剁死。没想到我们刚一进屋,门从外面关上了。”
“鸟安德罗有防备?”
鲁格尔苦笑道:“门关上后,屋里的油灯点着了。安德罗季夫坐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枪,屋的四个角各有一个罗刹大汉,也都持着火枪弯刀。我这个设套的却成了钻套的。”
多小衮道:“和你设套的一个人是人家的人了。”
鲁格尔一惊:“你怎么知道……”
多小衮不假思索道:“是他妈的蓝桂!”
鲁格尔点头:“不错,就是这个蓝桂!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多小衮道:“蓝桂刚刚设计要杀你我,被我看穿了。”
鲁格尔一拍腿,却抻着了伤口,登时痛得几乎昏厥,但仍咬着牙道:“刚才那黑獒是蓝桂放来的,这个卑鄙小人,出尔反尔……”
多小衮扶起瘫倒的鲁格尔:“怎么,向鸟安德罗报信的就是这个蓝桂?这个卖主求荣的老王八,那个鸟安德罗给了他什么好处?他究竟是图什么?再说,那几个罗刹大汉进了西墙小院你怎会不知?”
鲁格尔道:“这老王八的确可恶!开始我也不知他是图些什么,这事过后才知道,原来是安德罗季夫弄了个罗刹娘们儿收买了蓝桂。这蓝桂四十好几,从未有过妻室,如饿猫遇到鲜鱼,便成了安德罗季夫的人。他日日跟在我身边,是我的贴身护军,结果成了安德罗季夫在我身边的眼线。”
多小衮道:“这老王八!除了罗刹娘们儿,料也不会有娘们儿愿意跟他!他妈的!一个罗刹娘们儿就让他叛变了。若是我,就绝不会……”多小衮说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天被自己伏击的那个罗刹女人,不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原本还想多骂些,却没骂出口。
鲁格尔道:“西墙小院里院那几间屋子都是有地道的,这是当初盖这小院时按我的意思挖的。不过整个马场知道这地道的,只有三个人。”
多小衮道:“你和老洪、蓝桂!又是蓝桂告诉了那鸟安德罗,他的人是从地道里偷偷进来的。”
鲁格尔苦笑着点了点头。
多小衮道:“然后鸟安德罗就用蓝桂把你盯死了,让你什么都干不成,只能听他们的?”
鲁格尔仍是苦笑着点头。
“这么说,将军府的捕快也都是鸟安德罗杀的?可是,南沟这一带的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问完后,多小衮瞪着俩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鲁格尔。这番与鲁格尔的对话,渐渐驱散了南沟鬼案的迷雾,多小衮感觉,揭开谜底的时候可能就在眼前了。
“造孽啊!”鲁格尔被多小衮问得窘迫,终于忍不住大哭出来。哭着哭着,鲁格尔忽然急促地倒起气来。多小衮拍抚了一阵不见好转,鲁格尔黑红色的脸开始发青发乌。多小衮害怕了,急忙跑出屋去招呼人。等众人再回到床前,鲁格尔已经奄奄一息了。
多小衮是真拿鲁格尔当哥哥看待,见此情形,急得搂着鲁格尔的身子不住地摇晃,口中道:“鲁格尔哥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然而,已无力回天。鲁格尔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真的……是……”
“真的是什么?鲁格尔哥哥,真的是什么?是什么?……”然而,任多小衮怎么晃动,如何叫喊,都挡不住鲁格尔一命归西。多小衮悲愤交加。悲的是,鲁格尔待自己不薄,多小衮也真拿鲁格尔当哥哥看待;愤的是,眼看挡在南沟鬼案前面的帐幕就要被揭开,却戛然而止了。
众人望着鲁格尔的尸体,都觉怅然。午思问:“小衮,我们怎么办?”
多小衮无力地挥挥手:“明日回索伦城,见城守尉大人复命。”忽然,多小衮又想起了什么,厉声对众人道:“今晚睡觉也要给我睁着一只眼。张春、曹童,把这几间屋里的地道口封死!天禄,你今夜带十名步甲把西墙小院围起来,一定要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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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多小衮带人葬了鲁格尔,随后留下张春统领马场护军和自己那二十名步甲,统管马场军务,自己和午思、天禄带那十名马甲,回索伦城。临行前,多小衮带着马甲们直奔上次鲁格尔给自己挑选小白龙的那处马厩。一进马厩,身高体健、灵秀非凡的南沟马被众马甲惊为天马。多小衮眼尖手快,抢了一匹白马。因为有小白龙在前,多小衮给此马起名“白二”。午思与天禄分别挑了一匹黑马和一匹红白花马。众马甲也都不客气,转眼间各挑选了一匹上好的南沟马,换下了自己已疲惫不堪的坐骑。
这南沟马是马场的宝贝,平时普通护军都不许靠近,此时护军们也只能任多小衮胡来,无人敢拦。
十四骑快马沿驿路向索伦城方向跑来。路上,午思忍不住问多小衮:“小衮,你是怎么看出那蓝桂使诈的?”
多小衮道:“老洪临死前,是我和他见了最后一面。”
午思道:“这个我知道,老洪死前告诉你的?”
多小衮道:“老洪见到我时已经不行了,又被我……”多小衮一不留神,险些将自己误劈老洪一刀的事情说出来,急忙改口,“又撞见了我。他咽气前对我说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话,我记得是‘天要黑了……你的人完了……猎叉跑了……不要回去……提防兄弟……’可是这他妈哪里是人话!好在我聪明,我猜‘天要黑了’,指的是马场要遭大难,可老洪不说要遭大难,而说天要黑了,这是为什么?这说明问题在鲁格尔身上。马场远离京师,天高皇帝远,鲁格尔在马场就是天。不过‘天要黑了’这话,老洪当着鲁格尔也跟我说过,就在给我送行的那饭桌上,这让我很是疑惑。因为我和鲁格尔都听到了这句话,肯定是鲁格尔一下就能明白,而我未必明白。老洪明知道鲁格尔能听懂还当着他的面跟我说,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所以我想,有一种可能,就是鲁格尔借老洪的嘴说出这句话。”
“你是说是鲁格尔在暗示你?”午思听得入迷。
“很有可能。你说我打着进山杀鬼的旗号要开溜,鲁格尔哥哥能真相信吗?他为什么要给我最好的马,给我最锋利的刀,给足我弓箭,却不告诉我进山的路,也不给我一张地图?现在我想,鲁格尔哥哥当初就算定了我要向西北跑,也知道我必然跑不出去,要折向东南。那快马弓刀说是让我杀鬼用,其实是防备蓝桂、鸟安德罗他们追杀我,供我防身的。”
午思道:“有理。”
多小衮接着道:“‘你的人完了’、‘猎叉跑了’、‘不要回去’,这都不难猜懂,是说我那二十个步甲被抓了,但是曹童跑了,让我不要再回马场。但是最后一句,‘提防兄弟’,我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午思道:“现在看来,老洪是在抱怨蓝桂。”
多小衮道:“不错,只是当时我是梦中人,不清楚老洪这句话所指,我以为是他提醒我鲁格尔靠不住。但是,当我遇到蓝桂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人不是好货。”
午思道:“怎么,你之前从未见过蓝桂吗?”
多小衮道:“我护送将军府捕快到南沟的第一晚就发了案子,第二天晚上就跑了,这期间我只记得鲁格尔总带着老洪,或许蓝桂不愿让我们见到他,也或许他和老洪长得太像,我见过却忽略了。”
午思道:“那你又怎么一见蓝桂就觉得他不是好货呢?”
多小衮道:“我见蓝桂时,是他和你们带着狗来看受伤的鲁格尔。开始,他还真把我给唬住了,可我看见他那个锤就明白了。”
“蓝桂的铁锤?”午思不解,“那锤又能说明什么?”
多小衮道:“你没有看到老洪死时的样子。老洪的一个眼珠被人从眼眶里打了出来。你也是练武之人,你想想,什么兵器能把人打成这样?刀?枪?弓箭?统统不行,老洪的伤一定是被重物猛击后脑所致。蓝桂那铁锤大小、尺寸、分量,与我想的凶器正好对应。”
午思道:“这怕是你牵强了吧。那几十斤的铁锤打后脑,一锤下去还不脑浆迸裂,立时就死了?”
多小衮道:“对啊,你别忘了老洪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提防兄弟。蓝桂跟我说他是老洪的亲弟弟,这就是老洪‘提防兄弟’要说的真正意思。你还记得我让蓝桂耍了一趟锤吗?”
“记得,那锤风很是剽悍凶狠。”午思道。
多小衮道:“不错,但你们是无心看,我却是盯着蓝桂的手——他是个左撇子。老洪的右眼珠崩出,正合蓝桂左手斜劈锤那一招。蓝桂耍的那趟锤,斜劈锤一共用了三次,是最多的招数。若是蓝桂平时一招斜劈锤打人后脑,一旦击中,必定锤到头裂。但老洪毕竟是蓝桂的亲哥哥,我想是动手的那一刻,蓝桂手软了,没有用力,但那锤自身便有六十多斤重,虽然没用力,但还是打得老洪眼珠崩出。”
多小衮说完,午思叹服道:“小衮,你真是猴精!若不是你,咱们真被罗刹人乱枪打死了。”
多小衮哈哈一笑:“就罗刹鬼子那点计谋还想杀老子?我看他们就两样东西好:火枪和玻璃镜子。嗯,还有胸里鼓鼓囊囊的罗刹娘们儿!这个缺德带冒烟的蓝桂,鸟安德罗到底用个什么样的罗刹娘们儿收买他?若是鸟安德罗用这罗刹娘们儿收买我,我就先快活了再不认账,这在兵法里有一讲,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多小衮忽然想起安德罗季夫已经被他一箭射杀了,无法再给他施罗刹美人计了,心中不觉掠过一丝怅然。
午思看出了多小衮的心思:“我看你又在憋坏了!你说鲁格尔这一死,南沟鬼案却只揭开一半,恐怕就没有查清之日了。”
多小衮道:“天不藏奸。别看鲁格尔死了,这案子终会大白于天下,不信你我就赌一赌!”
南沟马快,几十里路程不觉间便跑过了,马队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一支向东南,通往索伦城,这是驿路的正道;还有一支折向东北,直走下去能通达齐齐哈尔,沿着这条道走五十里,便是曹童的家。多小衮把曹童叫到跟前:“曹童,这一趟多亏了你。现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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