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一笑:“我还没说让你跟我留下来,你倒劝我跟你一起走。有趣!”
多小衮道:“王掌柜,这卧虎堡不安生。刚刚我们在村北口外,发现了十几头老虎留下的印迹。”
王掌柜收了笑容:“十几头老虎?”
多小衮道:“不错,十几头老虎!是曹童看出来的,他看野兽的脚印从未错过。”
王掌柜看看曹童:“你说有十几头老虎,那我问你,你从小打猎可曾见过有这么大的虎群?”
曹童道:“那个哪里见过,老虎这东西性子独,能见到两头在一起就很稀罕了,十几头老虎聚在一起,那简直是胡扯。”曹童忽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儿,赶忙又圆道:“可是村外的脚印确实是虎群留下的,这个我不会看错,至少有十三头。”
王掌柜点点头。这工夫,老汉推门进来,给王掌柜送早点。曹童心急,对老汉道:“老人家,你赶紧收拾收拾,先到别处暂避一下吧。卧虎堡现在是住不了了,这里被虎群盯上了。”
“虎群?”老汉道,“这不可能吧。我在这里好歹住了几十年,虽然虎骑牛那一带虎多,可是虎群却从没见过。”
午思、天禄也跟着帮腔,都坚称看到了虎群的脚印。多小衮道:“你们快做打算吧,我们还要去通知村里其他百姓,可别误了大事!”
“等等!”王掌柜伸手拦住多小衮,“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先带我们去看看,切不可在百姓中引起惶恐,那比老虎进村还要麻烦!”
于是,一行人来到村北口。一片乱糟糟的脚印赫然眼前。老汉趴在地上,仔细辨认着。王掌柜也俯下身去,选了一枚比较清晰的脚印,用手比量着。二人的神情均愈发凝重。
老汉道:“曹童说得不错,这真是老虎的脚印。”
王掌柜不作声,脸色却越发难看。
多小衮对野兽脚印一窍不通,问老汉:“您说这群虎有多少头?”
老汉摇摇头:“你看这脚印有大有小,形状不一,十来只是有的,你兄弟没说错。”
多小衮看王掌柜用手指比量着脚印的深浅,觉得好奇,又凑过去:“王掌柜,您看这脚印如何?”
王掌柜幽幽道:“该来的,躲不过去。”
多小衮一时不明白,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这话,却不得要领。
一行人又匆匆回来,在正屋中紧急商议对策。
老汉道:“老虎这东西向来都是单打独斗,从来不成群结伙。即便是公母虎交配,也只短短地处一段日子便分开。这十几只虎聚在一起,实在是凶险至极。它们夜里聚集在村口,想来存心要伤人了。不得不防啊!”
多小衮道:“不如赶紧挨家挨户通知了,大家一起往索伦方向……”多小衮本想说“逃吧”,但忽然想起城守尉说自己缺些胆气,因而话到嘴边吞了回去,改口道:“向索伦方向撤。”
天禄、曹童都同意多小衮的办法,午思却不以为然:“现在最怕的便是人心惶乱。这个要走,那个要留,你怎么办?这卧虎堡好歹也有几十户人家,大家真要炸了窝想跑,凭我们这几个人要拦恐怕力有不逮。”
老汉道:“说的有理。山里人家,没见过世面,听说家门口守着十几只老虎,那还不当时就炸了窝?谁还听你摆布,早就脚底下抹油——溜了!我看得另想个办法。”
王掌柜道:“小衮说的也不全无道理。老人家,你带着他们几个挨户通知,说将军府要在卧虎堡演兵,选一户屋子大、院墙高厚的人家,将全村老弱妇孺集中一起。”说着,从怀中掏出五十两银子,递给午思:“告诉百姓们,这是将军给的赏银,演兵完了各户还有奖赏。如果不去,耽搁了演兵,严惩不贷。”王掌柜又向老汉道:“再将全村的精壮男丁集合起来,自备锹镐武器,猎叉土弓,来这院里集合。”
老汉道:“您的意思是……打?”
王掌柜道:“且比炸了锅各自逃命要强些!”
众人都道:“这个法子确实可行。”只有多小衮默不作声,却被午思看在眼里。午思不禁心中一沉:“莫非这猴小子又要犯老毛病?”转念一想:“多小衮这次殪虎考察神勇异常,胆小的毛病从未犯过,许是自己小看他了。”
午思心算不在话下。众人来到院中,由老汉招呼着分作两队:老汉带午思、天禄从村东头走起,沁岚带多小衮、曹童从村西头走起,挨户通知,王掌柜在家中坐镇。
村民听说要离家,大多不愿意,但看在赏银的份儿上,勉强同意,只是动作很慢。且说午思这一组,说到日头正中,才说了十家。这工夫,曹童慌慌张张地跑来了,寻见午思,一把拉住胳膊,焦急道:“他妈的!我表哥又跑了!”原来,沁岚带着多小衮和曹童挨户分头动员,沁岚和曹童却怎么也找不到多小衮了。俩人跑回家一看,马厩里独独少了白二。曹童这才想到,依表哥遇强则溜的个性,恐怕是跑了。
午思不露声色,悄悄说予天禄。二人向老汉说上个茅房,悄悄往家里来。一进院,果然白二已经不见了。天禄道:“这挨千刀的多小衮,实在不仗义!大敌当前,他撇下咱们一干兄弟,自己跑了。”午思也道:“我原以为他殪虎考察后胆气壮了许多,不想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曹童觉得羞愧,大义灭亲道:“二位哥哥,咱们快马把他拿回来,臭揍一顿!拿鞭子专拣脸上抽!”
忽然,午思想到些什么,径直朝正屋走来。正屋内,王掌柜正在摆弄那支连弩。
午思开门见山道:“王掌柜,多小衮跑了。”
王掌柜并不理会,连头也没抬,自顾往箭匣中填箭。
午思道:“先生一直在屋内,多小衮从院中拉了马出去,您没看到吗?”
王掌柜道:“看到了,已经走了好半天了。”
天禄、曹童不解:“王掌柜既然看到,怎么不拦住他?”
王掌柜道:“烂泥扶不上墙。他决心要跑,谁又能拦得住?别管多小衮了,目下形势万分危急,大家齐心合力才能度过这一劫。现在要加紧时间动员,你们几人要分工:曹童和沁岚动员百姓集中;天禄和午思,你二人在申时三刻,也就是太阳落山前把村壮队伍集合好,带到这里来见我。若是晚了,恐怕我们大家都是凶多吉少,这村中的百姓也难免受牵连!”
众人都知道事态严重,各自领命去了。
申时三刻,老汉、沁岚、曹童、午思一齐来向王掌柜复命。
老汉道:“村中所有家共一百余口人,现已全部安置在村西赵四家里。赵四家院子是康熙爷时候防罗刹兵修的。虽然已经几十年了,但却是村中最结实、最坚固的。那院子西面和北面两面贴着山崖绝壁,除了猴子,没有东西能过得来。东面和南面用青砖条石垒的墙,有一丈高,老虎就算进了村,也翻越不过来。”
王掌柜点点头。
午思道:“村里的精壮男力共挑了十几个,还有两个猎户,猎叉用得好,还有一手弓箭功夫。”
王掌柜又问:“怎么不见天禄?”
午思道:“天禄正在整饬村丁队伍,说些规矩给他们,要不队伍没法用。”
王掌柜点头道:“嗯,亏你们这事想得周全。”王掌柜环顾一圈,道:“好!目下该是告诉你们的时候了。你们看我不像生意人,这看对了。我其实不是个做生意的,我是穆虎。”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赶忙跪倒叩拜。这穆虎其时是镶黄旗满洲都统、内大臣。众人知道穆虎的大名,还不全是因为他官居一品、是雍正皇帝的近臣,而是穆虎原本就是黑龙江将军府进献给康熙皇帝的虎枪兵。由于武艺超群,又当着康熙的面在熊口下救过皇孙弘历,被提拔为虎枪总统,后积累军功做到了今天的位子。在黑龙江将军辖内的官兵军民,无不对穆虎的大名如雷贯耳。众人见有穆虎大人坐镇,心中都踏实了许多。穆虎道:“都起身吧。现在情势危急,你们都要听我调遣。诚心用命的,提拔重赏;违令不从的、临阵逃脱的、贻误军机的,杀无赦!”
午思、曹童一听,心里凉了半截——这回多小衮算是正撞在刀口上,再没谁能救得了他了。
穆虎道:“还有一件事现下也得跟你们实说了。你们今早在村口见的印迹,并非老虎留下的。”
此言一出,众人更懵了。曹童嗫嚅着道:“大人,那些印子都是梅花状,只有虎和豹子能留下,但脚印又远比豹子脚印大,除了老虎,还有什么东西能留下这样的印迹?”
穆虎转头问老汉:“你说呢?”
老汉一脸迷惑,支吾道:“这个……小人觉得实在像老虎的……”
穆虎笑道:“那留印迹的东西,巴不得让我们相信这是老虎留下的,但还是露出了马脚,你们须得仔细看。寻常虎迹,若是连续的脚印,脚印后半大多会有重叠压痕。虎这东西生性隐秘狡诈,行进时后爪要踩在前爪留下的印坑里,故会形成如此印迹。而今日留在村北口的脚印,我细细看了,没有一处有此印痕。所以,这断不是老虎留下的。”
这么一说,曹童真是打心眼里服了穆虎,道:“大人日理万机,可对老虎的了解比我这猎手还深!”
午思道:“你哪里知道,大人以前做过镶黄旗虎枪总统,是圣祖皇帝最宠信的虎枪手!”
老汉忙道:“大人果然英明!可如果不是老虎,又是什么呢?”
穆虎笑道:“能做这个的,不是人,便是鬼!”见众人并不会意,穆虎接着道:“踩出那些印迹的不是虎,是人。在脚上套上一种特殊的大鞋,鞋底模仿虎爪形态,走路后便留下虎的脚印。”
午思道:“这是些什么人?”
穆虎道:“这是一股游荡在大兴安岭与额尔古纳河西岸一带的罗刹匪骑,咱们老百姓俗称的‘老毛子’。雍正四年起,这些罗刹匪人便频繁越过额尔古纳河,潜入我大清边界,不断袭扰边民。他们生食人肉,无恶不作,皇上因为西北用兵多年,国库空虚,加之这些罗刹匪只是抢钱,数量也只数百人,形不成气候,便一直隐忍不发。自去年来,皇上接到密折奏报,说南沟马场一带鬼案频发,当地人心惶惶,无论军民都觉朝不保夕。皇上不信这是鬼神作祟,猜这必定是罗刹匪所为。现今,西北兵事已定,皇上决心平了这东北的罗刹匪患。年初,皇上先遣了一支使团,出使莫斯科,面见俄罗斯国皇帝,要求其对额尔古纳河边界一带的俄罗斯国军民严加约束。俄皇却道六七年前,俄罗斯国一支近卫骑兵营官兵哗变,落草为寇,不但侵扰大清边民,还仗着地形熟悉、剽悍勇武,三度袭杀了俄皇派来的剿匪军队。俄皇道,如今这些匪军可能已越界至大清境内,大清国皇帝尽可派遣军队将其扑灭。”
午思道:“我看俄皇这都是些鬼话,把责任推给了这支匪军,天知道他们是真的匪,还是俄皇派来的匪。罗刹人觊觎咱们大清土地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穆虎未料到这个少年马甲竟有如此见识,接着道:“可惜咱们这支使团在返回的路上,遭了罗刹匪军袭击,正使内阁侍读学士查尔钦、副使礼部员外郎张翰玉等十数人都被匪军劫杀,只有一名护卫马甲侥幸逃回。”
众人听了,无不恨得牙根痒痒。穆虎道:“这支匪军虽然凶残,但人数并不多,且来去无踪,四处制造鬼魅的恐怖谣言。朝廷即便派大军前来,也如拳头打蚊子,用不上力气。皇上便命我来黑龙江调查此事。日前听说有几个少年马甲在南沟马场擒杀了十数名罗刹匪人,你们杀的极可能是那股罗刹匪军的一部。我与卓尔海将军议了议,决定化名王掌柜与你等一同殪虎考察,暗中调查,不想这股罗刹匪军还真找上门来了。”
听到这儿,众人才豁然开朗。午思、曹童及老汉纷纷道:“擒杀异族凶顽,我等愿唯大人马首是瞻。”
穆虎道:“午思,上次南沟马场你们与罗刹匪交过手,可谓知彼,你给我说说,他们倒是有多厉害?”
午思道:“大人,依我看来,罗刹匪可怕有三:一是他们身高力大,个个都有天禄那般身材和力气,蛮力比我们中华之人大;二是这股罗刹匪马术娴熟,他们的马叫什么顿河马,也是身高腿长,奔跑如飞,比我们的军马快得多,因而他们冲击时我们逃不掉,他们逃遁时我们追不上;第三嘛,也是他们最可仰仗的一点,他们善用火器。在马场西墙小院,多小衮带着我们和罗刹人打了一仗。凭刀枪功夫,他们不及我们,但一旦让他们发出火器的威力,我们便必败无疑。”
穆虎道:“那么依你之见,罗刹匪的这三个可怕,可有破解之法?”
午思想了想,道:“罗刹匪身高力大,但多是蛮力,武艺不精,我们虽身量和力气上吃亏,但如若武艺好,斗起来未必吃亏。”
曹童道:“没错!禀大人,在西墙小院一战中,我们和罗刹匪人真刀真枪地打斗过。他们的确力气大,但刀法极为简单,以硬碰硬,几无晃人眼目的虚招。”
午思接道:“罗刹匪的招数虽简单,但他们却用得极为娴熟。西墙小院那一次打斗,亏得是他们在地下,我们在马上,若是他们骑在马上直冲过来,人借马力全力劈砍,我们还真未必打得过他们。若论力气和冲刺,罗刹匪骑的顿河马比我们大清军马强些,但这招如今也有法子破解。”
穆虎脱口问道:“南沟马?”
午思道:“大人都知道了?正是南沟马。用武艺强的兵士骑南沟马,罗刹匪的前两个优势便不成优势了。”
穆虎点头道:“这西洋火器我知道的不多,只是每年观看火器营在宛平城操练演射。这次殪虎,多小衮用来射击豺群的火枪,莫非就是你们缴获罗刹匪人的火器?”
午思道:“正是。”
穆虎深吸一口气,道:“若罗刹匪军都配这些火枪,我们便危险了。刀枪武功再纯熟,也禁不住一枪啊。这么说倒是奇怪了,你们上次只一小队人就擒杀了十几个持枪匪军,究竟有什么对付火器的绝招?”
午思道:“大人不必过虑。我们所遇到的罗刹匪军并非人人装备火枪。多小衮缴获的那支手枪,是罗刹匪领头军官的,士兵并没有手枪,只是十之二三有一支长火枪,剩下的十之七八用的是一种古怪的马刀。”
穆虎道:“即便是十之二三的匪军有火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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