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因卡壳已丢在院内了。一时间,这位叱咤风云的大将也没了招数。
深秋季节,天黑得早,山里的太阳落得更早。穆虎等人在村口埋伏不多时,太阳便落山了。村落披着几缕夕阳余光,映出一片火红色,显得格外宁静安逸。
穆虎伏在村口一处土墙后,午思握着弓箭,伏在他身后。突然,穆虎转头问午思:“小子,你听!”午思凝神静气,侧耳倾听。四下一片寂静。穆虎看午思神色茫然,道:“马队!”午思将信将疑,猛然想起多小衮在南沟马场外伏地听音的招儿,赶忙把耳朵贴在地上听。大地深处仿佛有一面极深厚的鼓,无数鼓槌手在轻轻地敲击——是马队的声音!穆虎也伏地听了听,道:“怕是有三十骑人马。”说罢向潜伏于他们侧后的吴海、赵冬挥手,提醒敌情。
一盏茶的工夫,路尽头处闪出两匹马。午思一眼看出,那是两匹罗刹匪兵的顿河马。马上两人各提一口弯刀,策马快步向村口颠来。
“探子!”穆虎低声道,“你去告诉赵冬、吴海,放他们进村,等到村外看不见的地方结果了。记着,别让空马跑了!”
午思领命,以村墙为遮蔽,向赵冬、吴海处而去。一会儿工夫,两骑匪兵接近村口。穆虎伏于砖墙后不动,两匪兵自然看不到。穆虎竖着耳朵,听着马蹄声。两匹马跑到穆虎潜伏的砖墙前,停住了。穆虎屏住呼吸,不敢抬头去看。那边午思、赵冬、吴海三人却看得真切,见两个罗刹探子一人手中一支火枪,又停在穆虎身旁,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赵冬年轻,压抑不住,抬手把弓拉满了。午思急忙按住赵冬的弓箭,低低地说道:“这里不行。”午思心道:“罗刹探子停的地方与穆虎间有一道废砖墙,他们应该还没看到穆虎,或许是出于恐惧,在村口先要侦察一下才敢入村。此时,村外必定有一双狼一样的眼睛盯着这俩探子,不能妄动,否则打草惊蛇。”
那两个探子在村口立马停了足足一袋烟的工夫,才松了缰绳,缓缓骑马进了村。卧虎堡村东口,一入村正当中是一口大石磨,平时农用,兼有镇宅辟邪之用。两名罗刹探子分马绕过石磨,再合到一处,准备向村里走。这时,午思觉得时候到了。他吩咐赵冬、吴海,一人瞄准一个探子,同时发箭。那两个探子闷哼一声,歪在马上。午思提刀蹿上去,见两个探子都是后背左胸中箭,已经死透,不由暗自佩服两个山村猎人的箭法。他拉着两匹马,进村拐了个弯,将两具尸体扔到一个院里,拔下箭插入腰带,之后将马拴好,提着两支火枪偷偷回到了穆虎身边。
穆虎见午思干得漂亮,心中喜欢。这二人继续潜伏不说,却说村外小路尽头处,果然有罗刹匪人一直盯着两个探子。但见村中一切平静,那二人在村口立了半晌,进村后就没动静了。这边罗刹匪兵左等不回,右等不回,猜两哨探多半出事了,于是马队直接向村口开来。穆虎和午思偷眼看,马队约有三十多人马。
眼见马队离村口只有二百步了,穆虎的强弩已经够得上了。又片刻,马队离村口只有一百五十步,已进了弓箭的射程。穆虎知道,这是最佳放箭的距离。再远打不准,再近,马队一冲就进村了。于是,穆虎示意午思、赵冬、吴海三人:“放箭!”
“嘭!嘭!”几乎是叠在一起的三声弓弦响,跑在最前面的两名匪兵被当胸射中,身体一歪,倒在马上。那两匹马慌了,便尥着蹶子,驮着死尸向村口跑来。午思见状,急忙向前面一匹马发了一箭,谁知那马中了箭却没倒下,反而负痛跑得更疯。穆虎捡起地上的两支火枪,双枪齐发。一团火光过后,一匹马被火枪轰中,横倒在路中,把本来就不宽的小路堵上了。
后面的罗刹匪兵顿时乱了。前面的拨马欲走,后面的马又闪不开,乱作一团。穆虎等四人趁敌混乱的当,又发了几箭,射中了三个匪兵。
罗刹匪兵眨眼间损了七个人,无人不感惊慌。然而这毕竟是一支久经战阵的老队伍,见村口只有几支粗劣的弓箭射出,料想村中防备力量弱得很,很快便止住了乱。马队中一个红衣军官拔出弯弯的马刀,大叫着督促匪兵向村口冲击。
这边,穆虎等几人继续用弓弩阻击。此时,罗刹匪兵们摸到了守军兵力薄弱、兵器简陋的底细,即便有人马中箭,却也不怕了,攻势较之刚才顽强了许多。再说午思、赵冬和吴海三人,原本就没有几支箭,尽管节省着用,但很快每人只剩下一两支箭了,只靠穆虎一支精准连弩打主力。战场瞬息万变,就在穆虎打得顺手之际,“咔塔”一声,一支弩箭卡在了机匣之中。原来,穆虎为了多备弩箭,把那日射虎尾豺的弩箭都拔下来重用。这支卡壳的弩箭曾射中豺骨,箭头劈了,穆虎接连发射打得过快,弩机一下卡住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穆虎的连弩一停,罗刹马队抓住机会,重向村口攻来。穆虎带着午思向村内退。赵冬、吴海因为是藏于树上,较为隐蔽,便继续隐蔽于树枝间。
回到赵四家石院内,穆虎布置了几个了望哨,便带午思和天禄在一起商议。突然,村口方向传来几声巨响。院内村民顿时大乱,哭闹声响作一团。利斧壮汉跑来道:“是老毛子的西瓜炮!”西瓜炮是罗刹兵的一种厉害火器,也称铁西瓜炮。炮弹是如西瓜大小的铁弹,高级些的铁弹丸内装有火药,炮弹射出后仍能爆炸杀伤。穆虎在朝中听说过罗刹国这种火器,却未想到这股罗刹匪兵竟然带有西瓜炮。
很快,马队蹄声由远而近,及至院外。穆虎对天禄、曹童道:“守住院门院墙!”又对午思道:“你寻个高处,暗箭狙击敌酋!”说罢,自己捡起立于墙边的虎枪,拉着马出了院门。天禄见穆虎有如此惊人的胆色,钦佩不已,对曹童道:“我那个小队归你指挥!”说罢从曹童手里抢过猎叉,也飞身上马,追着穆虎出了院门。猎叉、利斧两壮汉见官军如此忠勇,受了鼓舞,徒步跟了上去。
刚出院门,就见一名罗刹匪兵挥着马刀奔来。穆虎单臂持枪,猛然催马,两匹马迎面飞奔。及至近前,穆虎双手攥紧枪杆,使了一个银蛇吐信,迎面向罗刹匪兵刺去。若是在平原野地交锋,匪兵可稍一带马躲过这一枪,之后轮刀抽砍。然而这村间都是三五步宽的小路,根本容不得两匹马交错,罗刹兵见穆虎枪到才意识到这点,然而已经晚了。他想勒马掉头已然来不及,想用刀砍穆虎,那虎枪有马刀的三倍长,根本够不到,只得挥刀斜砍,想把枪磕开。一旦错过枪锋,虎枪这种长兵器在窄巷中便无法施展了,那时罗刹匪兵只需一刀就可剁穆虎于马下。
谁知马刀砍在枪杆上,竟然丁点都未改变虎枪去势。那穆虎真是膂力惊人,只听先是“当”的一声刀枪相碰,随即是“噗”的一声,虎枪擦着马刀刀锋向前刺入,枪尖自罗刹兵的咽喉直入。若是寻常军用长枪,这一枪也就将人的咽喉刺个洞,然而这虎枪枪头粗大,枪刃锋利,一枪竟将那罗刹兵的脖子斩断,脑袋一骨碌,滚落在地。
后面的罗刹兵大骇,急忙勒住马,不敢近前。天禄和猎叉、利斧两壮汉见了,也大出意外,士气大振,在穆虎身后呐喊助威。罗刹兵惊惧了半天,终于在军官的催促下,又一个骑兵驰马向穆虎袭来。穆虎这回换了个招式,并不举枪直刺,而是将虎枪举起,待敌骑兵马到时,才挥枪下劈。这也是虎枪营殪虎枪法的一招,叫劈山救母。这一劈有千钧重,加之虎枪枪杆极为坚实粗重,即便是猛虎,砸在头上也能砸翻。那罗刹兵惊骇,忙持刀向外磕,却连枪杆带刀身全劈在自己脸上,登时丧了命。后面几骑罗刹兵聚集在巷口外,眼见穆虎两枪连毙两人,均惊骇不已,不敢再入巷内。
穆虎忽听身后有动静,忙回头观看。原来巷子另一端又涌进三骑罗刹匪兵。利斧、猎叉两壮汉忙上前阻挡,然而这两人毕竟未练过军中格斗之术,被第一骑马上的罗刹兵连挥两刀,砍倒在地。穆虎大惊。村中巷道狭窄,马转不过身,如果那敌兵快马上前,自己和天禄根本无法招架。穆虎习惯地去摸马鞍,想去取那支弩箭,手伸出后才想到那弩箭因卡壳已丢在院内了。一时间,这位叱咤风云的大将也没了招数。
天禄骑马跟在穆虎马后,背后的事情看得更清楚。天禄双脚脱蹬,手扶马鞍利索地一撑,面冲后方倒站在马鞍上。穆虎看到天禄举动,不知他要做什么。天禄略略估量了一下,待敌骑奔至两丈之内时,突然从马上跃起,举着猎叉向那敌兵飞扑过去。罗刹兵万没想到天禄有此一手,猝不及防,被猎叉戳中了面部,惨叫着滚落马下。天禄一骨碌站起身来,从敌兵脸上拔出猎叉,叉子上还串着一枚眼珠。
这时,第二骑马又到了,那骑兵挥刀猛剁,天禄不躲不挡,斜叉上举,马刀正剁在铁叉头上,“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天禄拧叉杆一转,罗刹兵登时攥不住刀柄,马刀一下飞了出去。天禄将叉交在左手,右手拔出腰刀,上前一步,一刀斜刺里捅进了罗刹匪兵的右腹。第二个匪兵一声没喊,一命归西。未等天禄将腰刀拔出来,第三骑挥刀又到了。天禄索性放开腰刀,侧身从第二匹马身边走过,迎面向第三骑而去。那第三骑眼看前面两个同伴惨死于这个大个子清军手下,心中已慌乱不堪,有些怯意,见天禄向他走来,忙勒住马。然而窄巷中容不得他拨马逃跑。正犹豫间,天禄抢上前来,一叉叉在敌兵持刀的右臂上,那老毛子右臂登时被铁叉切断了筋肉,马刀撒了手,兀自在马上大声惨叫,犹如杀猪一般。天禄一不做,二不休,左手松开猎叉,抓住敌兵右腿,右手抓住马的嚼子,左腿别住马的两个前蹄,大喝一声,猛然发力,便欲将马推倒。其时,八旗军中热衷摔跤,天禄自幼身材高大,力量出众,更是酷爱摔跤,深得摔跤技艺精髓,他这一推足有千斤之力,硬是将这一人一马摔翻了。那人马砸在旁边的土墙上,将墙砸出一个缺口。天禄上前一步,看那敌兵未死,如拎鸡般将那罗刹兵当胸拎起,挥开铁拳对准脑袋猛击三拳,再去看时,脑袋已被打扁了。
“好天禄!”穆虎扭头看天禄连毙三敌,不禁脱口大赞,“如此猛将,真是难得!”
天禄练了这十几年武艺,极少如此真刀真枪地厮杀,顷刻间弄死了三个敌兵,一股杀气从这少年的心底升腾。天禄忽然心生一计,故伎重施将那两匹空马扳倒在地,罗刹骑兵便无法从巷子这端进攻了。
这时,只见一个血人拎着弓箭跑了过来。穆虎瞧去,认出是赵冬。赵冬道:“大人,罗刹兵不知从哪儿调来的西瓜炮,一炮正轰到我们身边。吴海已被炸死了。”穆虎深觉惋惜,自语道:“可惜了,难得一手好弓箭。”
这时,只听村北口杀声大起,村东口方向一片火光。穆虎见了,顿觉如释重负:“天助我也!看来奇兵成了!”
穆虎哪里来的奇兵?这奇兵就是多小衮。众人只道多小衮是害怕逃跑了,实在是委屈了小衮,只是由于多小衮平素胆小,欲强则溜,大家对多小衮逃跑的说法深信不疑。那日,趁午思、天禄等人动员百姓之机,穆虎抽了个空子,把多小衮叫到身边。穆虎亮明了身份,委以多小衮一个重任——回索伦城搬兵。
选多小衮回索伦搬兵,穆虎经过了深思熟虑。仅凭卧虎堡现有的人手,抗击罗刹匪骑几无胜算,只能尽力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可以说,若想卧虎堡这一战打胜,成功搬兵最为关键。罗刹匪军既然来袭,肯定已在卧虎堡通往索伦和齐齐哈尔的路上布下了人手,因此,必须选个最合适的人。若论勇武,天禄最合适,他身高力大且生性刚强,但遇事算计太少。若派天禄前往搬兵,撞见匪军他必定冒死硬拼,穆虎觉得如果单枪匹马强突,把握不大。午思智谋过人,思虑缜密,但武艺实在差了些,虽擅长弓箭,但现在又没带在身边。突破匪军防线固然要智取,但危急时刻还得刀枪说了算。用午思,穆虎也不放心。穆虎看来,多小衮的刀枪功夫好,人又聪明,遇事点子多,因而权衡三人,穆虎最终决定让多小衮去搬兵。
却说多小衮听了穆虎的话,当即欣然领命,就欲出去牵马。穆虎一摆手,示意多小衮稍等。只见穆虎解下了外罩长袍,露出一件闪闪发光的怪异衣服。细一看,是一件精钢编丝制成的锁子软甲。穆虎卸下锁子软甲,递给多小衮道:“小衮,把这个穿上!”多小衮生长在军营,最爱各种兵器盔甲,知道穆虎这件锁子软甲是件宝物,心中喜欢得很,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应下,假意推辞:“这是大人的护身宝物,小衮怎能夺爱?”穆虎心中明白,道:“让你穿便穿上就是。你此行凶险,千万要小心谨慎!”
多小衮高高兴兴地换上软甲,道:“大人放心!”
穆虎将一块腰牌交给多小衮:“我来之前,卓尔海将军已密令索伦城准备了军马,由觉罗傅森参领统领。你将此腰牌给觉罗傅森看,他便会信你。”
多小衮揣好腰牌,辞别穆虎,捡起午思的那杆长枪,拉着白二出了院门。白二自从进卧虎堡便一直拴着,没得空遛一遛,正憋得难受,一出村便飞也似的奔起来。多小衮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两旁的树木如箭般向后退去,心中无限舒爽,心道:“这南沟马真是名不虚传!”想到这儿,不由得又想鲁格尔,先是一阵神伤,接着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鲁格尔哥哥便是被罗刹匪军逼死的,爷爷这回得寻个机会给哥哥报仇!”
已经跑到了防罗刹骑兵的深沟工事。突然,前方火光冲天,一股黑烟冲天而起。多小衮急勒住马,纵马钻进路旁的树林,隐蔽着向着火处观察。原来,是深沟工事上那两棵作通桥的圆木被人点着了。
“真他妈的阴毒!”多小衮心中暗骂。再往沟边看,立着三匹马。左右两匹黑马上的罗刹大汉各持一杆长火枪,腰别马刀,中间那匹花马上坐着一个小个子,拿着一支单筒望远镜,正向四下寻找。多小衮觉得那小个子眼熟,但距离有两箭之地,不太看得清。多小衮突然想起那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