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证明我不是叛誓者的首领,但我可以做到不发出任何罪恶的指令,不让叛誓者炸毁布达拉宫,炸死所有进入布达拉宫的人。
或者,神佛让叛誓者选择我做他们的首领,就是为了选择一个一定不会发出罪恶指令的人,保卫布达拉宫,保卫世界佛教的第七次集结?
一千个叛誓者中只有一个首领,一旦他死掉——已经死掉,或者当场死掉,爆炸布达拉宫的指令就不可能发出,《地下预言》骇人听闻的爆炸预言和叛誓者的罪恶也就会自动消失。
至于“七度母之门”的伏藏,已经与我没有关系了,它应该属于梅萨,或者智美。
香波王子眼光一一扫过梅萨、智美、碧秀,平静地说:“你们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吗?我就要死了,没有人再向叛誓者发出引爆炸药的指令了。”说着,把手伸向了智美,“给我,把你准备杀我的石器给我,现在用不着你动手了,我自己解决自己。”
智美犹豫了片刻,递了过去。香波王子攥着那块绘有佛像的石器,看了看打磨锋利的青光闪闪的剖面,把像锥子的一头对准了自己。
碧秀警觉地后退了一步。
梅萨说:“不要吓唬我,你假装了一路,现在又要假装自杀。”
香波王子绝望地说:“你不会再看到我假装了,我会证明我自己。”说罢举起石器,朝着自己的咽喉扎了过去。
一瞬间香波王子倒在了地上。但他是被人推倒的。他身上流着血,却不是从致命的咽喉流出来的,倒地的时候石器滑过脖子,扎破了他的耳朵。
—》文—不是梅萨,梅萨下意识地要去推他,却被人抢先了。
—》人—推倒他的人是从叛誓者中跳出来的,压住他,从他手里夺走了石器。
—》书—香波王子爬起来,吼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屋—“我是古茹邱泽喇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杀?”
香波王子捏了一把自己的耳朵,看看满手掌的血说:“我为开启‘七度母之门’而来,不是为引爆炸药之门而来。”
古茹邱泽说:“啊,炸药之门?谁说这是炸药之门?我修炼的可从来不是炸药之门。在我修炼‘七度母之门’第五门的最后关头,我获得的证悟就是你,就是这扇铺在地上的门和门里的‘心’形图案。还有,我的本尊仓央嘉措几次出现在我的观想里,告诉我,当掘藏大师出现的时候,你要带领忠于你的喇嘛守候在‘有寂圆满’的中心,要保卫它并在那里诵经。福音将在‘心’中诞生。”
香波王子说:“可现在,‘心’就要爆炸了。”
古茹邱泽说:“那不是爆炸,是神速的佛光对世界的照耀,心是悲光柔软之心,它会洗刷地球,让战争、欺诈、饥饿、病厄以及灵魂的污染和众生的贪、嗔、痴、慢、疑消失在无边广大的慈爱之中。”
香波王子说:“毕竟是炸药,跟你说的没有关系。”
古茹邱泽说:“不会没有关系。远古的印度有一个名叫多光的王国和一个名叫慧月的公主。慧月公主脱胎于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的眼泪,在三世佛前立下誓言,要用纯洁的女儿之身修成正果,解脱众生有情的苦难。对那些在深山老林苦修的僧人,她说:‘我的愿望就是让你们成为观世音菩萨的后学。’她是阿底峡大师的本尊,是一切羯磨和灌顶之神,代表所有世间佛的法力和尊严。她的肤色象征智慧,手中的法器象征救拔之力。她法缘深厚,福力广大。当她引导弟子进入密法大道时,痛苦的有色界和美妙的虚空界会自然而来。在这片有色界和虚空界里,我们会看到七个女神的形貌。她们是欧洲度母,亚洲度母,非洲度母,北美洲度母,南美洲度母,大洋洲度母,南极洲度母。就跟她们的名字一样,她们共同领有地球,却又分管着不同的领域,她们共同的称呼就是‘七度母’。”
香波王子说:“都跑到全世界去了,你想让我干什么?”
古茹邱泽说:“在我修炼‘七度母之门’时,我听到了仓央嘉措的妙音——关于‘七度母之门’最后的证悟,不能依赖修炼,只能依赖香波王子的掘藏。你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呢?打开这些黄色油纸的包装,看看里面是什么。”
香波王子说:“不,我的打开也许就是引爆。”
古茹邱泽说:“是的,你是叛誓者的首领,当我们把右手指向你的时候,你已经别无选择地走进了仓央嘉措的期待。这是你的因缘,也叫宿命。但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引发的不是爆炸,是照耀和洗刷。”
香波王子望了一眼梅萨,仿佛说:也许我是叛誓者的首领,但决不是一个骗子。
梅萨眼里一片晶莹:香波王子终于不必用生命去证明他自己了。
这期间,警察都在一旁虎视眈眈,却不敢对香波王子采取行动。发出引爆指令和引爆炸药只需一眨眼,快过任何行动。万一那些叛誓者被警方的行动激怒,或者把警方的行动当成引爆指令,就将无法制止。谁也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办法引爆炸药。警察能做的,只是在炸药和叛誓者之间拉起防线,防止任何人靠近。
碧秀来到门边,蹲下来看着色彩暗淡的大幅唐卡上排列成“心”形的一百零八管炸药,问两个消防队员:“有把握吗?”
消防队员摇头说:“一点都没有。”
两个消防队员都是排爆专家,经验丰富,但在今天这个场合——神圣诡秘的宗教气氛笼罩下的布达拉宫,谁也不敢轻言自己有把握。
碧秀说:“那就让我来吧。”说着挪过去,掀起了大幅唐卡的一角。
古茹邱泽厉声道:“那是‘七度母’唐卡,是伏藏,不是你们应该沾手的,赶快离开。”
香波王子这才看到色彩暗淡的大幅唐卡上,若隐若现着七个形貌俊秀、仪态万方的度母。每个度母下面都写着名字,显然她们就是古茹邱泽喇嘛刚才说的有色界和虚空界里的“七度母”。红色的是欧洲度母,黄色的是亚洲度母,黑色的是非洲度母,绿色的是北美洲度母,紫色的是南美洲度母,蓝色的是大洋洲度母,白色的是南极洲度母。
现在他相信了,自己打开的就是“七度母之门”,或者说,“七度母之门”和炸药之门是同一个门。他既是唯一的掘藏者,又是必须引爆炸药的叛誓者的首领,既然这样,很可能就像古茹邱泽喇嘛说的,他引发的将不是炸药的爆炸,而是佛光的照耀和洗刷。但愿,但愿,但愿,古茹邱泽喇嘛所言不虚。
香波王子看看司西平措华丽的顶棚,又看看围绕大殿中心的那么多喇嘛,走过去,推开两个消防队员大声说:“让我一个人开启,也许是爆炸,也许不是。不管是什么,请喇嘛们离开,警察也离开,赶快撤离布达拉宫,还有梅萨和智美,你们也离开。”
碧秀说:“我不会离开,我一定要等到玛吉阿米出现。”
叛誓者中也有人喊道:“我们不会离开,我们已经发过誓了。”
这时门口有人拍起了巴掌,许多喇嘛都拍起了巴掌。仿佛是一种信号,包围着大殿中心的外来喇嘛纷纷后退,迅速让出了大部分空间。
一个重要时刻突然降临,来自世界各地的高僧大德出现在了司西平措大殿。参加世界佛教第七次集结的上座比丘,按照神示的时间,准时走进了发掘“七度母之门”伏藏的现场。
古老的南传佛教、北传佛教、上座部、大众部、小乘佛教、大乘佛教、金刚乘佛教、中观派、瑜伽行派的代表,强大的藏传佛教、汉传佛教、喜马拉雅山以南印度和尼泊尔佛教、东南亚佛教、日本佛教的代表,后起的北美藏传佛教、欧洲藏传佛教的代表,佛教四大圣地:释迦牟尼诞生之地蓝毗尼花园、释迦牟尼成道之地菩提伽耶、释迦牟尼初转法轮之地鹿野苑、释迦牟尼圆寂之地拘尸那伽的代表,东方两大佛教奇迹柬埔寨的吴哥古迹、印度尼西亚的婆罗浮屠的代表,中国四大佛教名山文殊道场五台山、观音道场普陀山、普贤道场峨眉山、地藏道场九华山的代表,以及北京、青海、四川、云南和内地各省大寺名刹的代表,都来到了布达拉宫。他们不可能全部进入司西平措大殿,但代表的代表是必须到场亲眼目睹“七度母之门”伏藏的现世的,这是第七次集结的主要目的。
走进大殿的还有荣耀的东道主:中国以及西藏佛教协会的领导、布达拉宫管理委员会主任、布达拉宫峰座大活佛、拉萨三大寺以及各大寺院的住持活佛。
香波王子扑通一声跪下,闭上眼睛,双手抱住了头。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掩饰自己惊讶、喜悦、担忧、惶恐、期待等等胶结在一起的感情,也才能迫使自己平静下来,一如既往地表达自己的虔诚、智慧和勇敢。
已经不可能疑虑和踌躇了,不管前方出现什么:爆炸还是照耀、死亡还是再生,他都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有个欧洲喇嘛用藏语惊叫一声:“炸药?这里怎么有炸药?”
香波王子倏然抬起头说:“不,不是炸药,是伏藏,‘七度母之门’的伏藏。”说着,伸手握住了一管黄色油纸包装的炸药。
局长几步跨到碧秀跟前:“制止他,万一引爆了呢?”
碧秀说:“已经不可能了,除非能够代替他。”
局长说:“我去代替。”
碧秀摁住局长,自己转身扑向香波王子,却被古茹邱泽喇嘛挡住了。梅萨和智美也过来,用身体护住了香波王子。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香波王子。司西平措大殿鸦雀无声。
香波王子把那管炸药合在双手中轻轻搓了一下,一咬牙,哧啦一下撕开了黄色油纸的包装。
6
轰的一声响,不是炸药的爆炸,而是人群的惊叫。撕开的黄色油纸里,不是炸药,而是一卷伪装成炸药的唐卡。
香波王子长出一口气,一卷一卷地撕开,把组成“心”形图案的一百零八卷全部撕开,发现都是用黄色油纸伪装成炸药的唐卡,一百零八幅唐卡,一百零八位护法神,从左至右分别是:忿怒明王二十九众、饮血金刚二十一众、甘露漩明王十三众、红金刚亥母三十七众、黑阎摩敌八众。
梅萨过来帮他一卷一卷铺在地上,不禁问道:“怎么都是护法神?”
香波王子说:“护法神至少有两种含义,一是威慑外道,保护佛法,二是威慑众生,使其信服。所以它的位置一般都在前面紧挨着被守护者。能发掘这么多护法神,说明下面一定就是‘七度母之门’。”
梅萨又问:“那么下来怎么办?”
香波王子兴奋地搓着两手:“我也不知道。”
古茹邱泽喇嘛也意识到出现一地的护法神唐卡非同寻常,激动地大声说:“伏藏,伏藏,马上就是最后的伏藏仓央嘉措遗言了,起了,起了。”
立刻传来引经师高亢洪亮的声音:“唵——巴——扎——叭——咪——吽——”就像创世者在混沌开蒙前的宣言,以天籁般的洪亮在司西平措大殿回荡。
来参加第七次集结的上座比丘、活佛喇嘛、僧俗官员就像聆听佛祖释迦牟尼的法音那样,沉浸在如雷贯耳的庄严肃穆之中。很快,有人跟上了,所有在场的僧人都跟上了。交响乐般宏大的气势,推动着经咒的浪潮,变成了唯一的存在,让人想不起,世界上除了经声还有什么。
香波王子瞩望那些东方和西方的福音转播者,仿佛看到如此辉煌的声音对心灵的冲撞就像原子弹对山脉的轰击。爆炸出现了,那是心的爆炸,也是心的照耀。他身后是梅萨和智美。梅萨一脸惊异和惶恐:这就是佛教?这就是仓央嘉措遗言要诅咒的佛教?
还有碧秀,一瞬间他忘了自己还负有惩罚仓央嘉措后代的使命,挺身而立,感佩地望着香波王子和诵经的僧人,禁不住张张嘴,也想跟着他们发出自己的声音,却发现自己不仅不会,也不配,总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让他在诵经的时候舌头硬起来。他摸了一把那张刀斧砍凿的脸,眼睛里天生的凶光顿时又闪亮起来。
诵经的浪潮变得低沉而舒缓。所有人都瞩望着香波王子,都把期待投向了他。他们都知道,结束了对一百零八位护法神的祈祷之后,真正的掘藏、最后的开启就要来到了。
香波王子趴到地上,掀起了衬托着一百零八位护法神的大幅“七度母”唐卡。下面还是一层四棱原木拼起来的木地板,清晰地显现着一扇圆圆的焰火门,就像佛陀背景上的明慧之光,熠熠地跳跃着。
梅萨双手抱到胸前,按压着咚咚不已的心。智美盯着焰火门,手伸进胜魔卦囊,胡乱揣摩着。
碧秀在对面大声问:“知道怎么打开吗?”
香波王子不回答,但他是知道的,他比任何人都多看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孔雀的尾毛。不,不是尾毛,是树结。那焰火门的一侧,有一个树结。就像孔雀尾毛一样,一轮一轮的蓝色木纹中间,是一个更蓝的核。那核又像睁大的眼睛,朝着香波王子亮亮地眨巴着。最闪亮的一点是一个凸起的按钮。
香波王子摩挲着按钮,轻轻一摁,没反应。再摁,还是没反应。又摁又摁又摁,都没有反应。他屏住呼吸思考着,突然喘口气,蹲踞着朝后挪了挪,仔细观察孔雀尾毛一样的蓝色树结,一首仓央嘉措情歌自心灵深处油然而出,他唱起来:
印度东方的孔雀,
门隅深处的鹦哥,
生地各不相同,
都来拉萨会合。
唱着,香波王子从脖子上取下了鹦哥头金钥匙。显然他这把祖传的钥匙、他的护身符,是用来开启孔雀尾毛的。生地不同的“孔雀”和“鹦哥”已经在拉萨会合,但“孔雀”并不坦荡直率,它显示的是凸起的按钮,而不是凹陷的锁孔。按钮是需要密码的,也就是说,他这把鹦哥头的金钥匙直接开启的还不是面前熠熠闪烁的焰火门,而是另一个隐藏着密码的地方。密码,密码,密码,哪里是鹦哥头必须得到的“孔雀密码”?
香波王子把焰火门上孔雀尾毛一样的树结指给他们看,然后起身望着智美,希望占卜之神能帮助自己找到密码。
智美摇摇头,他在金顶结束了最后一次“母占卜”,又在司西平措大殿完成了最后一次“子占卜”,卜神已经不来安驻了,他没办法,只能等待香波王子的发掘。
香波王子又望望梅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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