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个警察一会儿退,一会儿进。山魈威风凛凛地挺立着,你在三步之外,它就瞪你吼你狗一样吠你,你进入三步之内,他就扑你抓你咬你,猛恶得就像狮子老虎,警察几经努力后放弃了,理由是有一只如此凶悍的怪物,一男一女两个逃犯怎么可能藏到这里来。
排查进行了两个小时才结束。山魈一直守在门口,一刻不停地吼着扑着,渐渐它不吼了,四周变得格外安静。香波王子和梅萨长舒一口气。
警察离开了,似乎有些灰心丧气,连启动警车的声音也没好意思发出来。
香波王子问胡子喇嘛:“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胡子喇嘛指了指他卷在手中的尸陀林主和尸陀林母的唐卡说:“你有这个,有这个就是宇陀家族的人。”
香波王子点点头,对梅萨说:“我没说错吧,尸陀林主和尸陀林母是我们的吉祥物,我们现在是宇陀家族的人。赶紧走啊,到有‘防雪栅栏’的地方去,索朗班宗曾在里面上班。”
他们很快离开了胡子喇嘛和山魈。山魈送他们来到院门外面,前后左右地踱着步子,一副依依惜别的样子。
香波王子一再地回头说:“边巴老师,再见了。”
梅萨也是一再地回头,挂着眼泪说:“边巴老师,保重啊。”
4
离开那片宇陀家族的民宅,没走多远,他们就看到了区公安厅看守所,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是拉萨东北郊区。两个人就像侥幸漏网的鱼,心有余悸地从网边溜了过去,偷眼看着看守所紧闭的铁门和门前的警车警察,禁不住吐吐舌头,加快了脚步。
香波王子说:“我们没有犯罪吧?所有的怀疑和指控都是诬陷是吧?那我们怎么就像真正的杀人逃犯那样胆战心惊、贼眉鼠眼的?”
梅萨说:“伏藏学可以解释这个问题,法事、仪轨、会供、祈祷、灌顶、加持等等宗教活动会形成一种强烈的外在压力,催动人的心理机变。而心理机变又会让人瞬间转换角色,从一个普通人一跃而为空行护法或者被莲花生大师授记的伏藏拥有者。许多掘藏师就是这样获得成就的。我们也是在外在压力下产生了心理机变,不,是畸变。当警察、喇嘛、社会、舆论都认为你是杀人逃犯时,你也会转换角色而产生只有杀人逃犯才会有的心虚和恐惧,甚至你都会瞬间丢弃怯懦和善良,真的去杀死一个人,以适应坏境对你的塑造。”
香波王子打了一个激灵说:“我会杀人吗?”
梅萨认真地说:“你会,我也会。”
香波王子吃惊地望着梅萨:“你怎么这么说?”
梅萨警觉地望着左首就要经过的一座镶嵌警徽的大门,拉了一把香波王子说:“我们不会是来自首的吧?”
那是一座敞开的大门。从大门里突然跑出几个警察,接着是一队,很长很粗的一队,奔跑着,朝他们淹灌而来。香波王子转身就跑,但已经来不及了。梅萨一脸惨白地拽着他,战战兢兢地闭上了眼睛:抓吧,抓吧,反正已是在劫难逃。
警察的队形突然从中间裂开,包围了他们,一些黑蓝的警服从他们身上嚓嚓地蹭过去,他们顿时感觉到黑云压顶,一片兵荒马乱。似乎是为了让他们在恐怖中多停留一会儿,抓罪犯的手始终没有伸过来揪住他们。警察们还在跑动,还在包围,里里外外四五层。他们下意识地蹲下,抱着头,就像两个已被抓获的罪犯,老老实实,一声不吭。
突然,亮堂了,最后一排警察从他们身边擦过,渐渐远去。香波王子放下手,瞄了一眼,似乎有些不相信,愣了半晌,才拉着梅萨站了起来。
梅萨瞪着在公路上列队奔跑的警察问:“怎么,他们不是来抓我们的?”
香波王子面对镶嵌警徽的大门和门柱上的铜牌,看到铜牌上写着“自治区人民警察学校”几个字,长舒一口气说:“原来他们是学生,是练习跑步的。他们肯定认不出我们,警方不可能把通缉令贴到自己家里。”
梅萨说:“可通缉令是上了电视的。”
香波王子说:“你是学生过来的,你知道学生宿舍一般没有电视,多数人又不愿意集中到大教室去看,除非遇到节日,或者世界杯、奥运会什么的。”
他们迅速离开警察学校,走了不到半个小时,又看到了拉萨监狱。
梅萨说:“这条路上怎么尽是这些机构,就像是专门针对我们两个的,我感觉不吉利啊。”
香波王子说:“应该说是大吉大利,警方不会想到我们竟然就在看守所、警察学校、监狱招摇过市。这些地方恰恰是设防最薄弱的,尤其是监狱,他是罪犯最后的归宿,不是逃窜的闹市,用不着在这里通缉。”说着,他来到监狱高墙下,朝着塔楼上的哨兵招了招手。
寂寞的哨兵友好地笑着,眼光在梅萨身上扫来扫去。
梅萨捂着心跳说:“他在盯着我,好像认出我来了。”
香波王子说:“他盯的不是逃犯,是女人。”
两个人往前走去,来到监狱斜对面的树林里。香波王子说:“我现在发愁的是下面的路怎么走。从这里到布达拉宫,不可能再有通缉令的真空地带,说不定连麻雀乌鸦都能认出我们来。沿途没有商店,我们不能化装,更何况还有警察设置的路卡。”
梅萨说:“那你赶快想办法呀,躲到监狱跟前干什么?好像你随时准备进去。”
香波王子说:“办法是有的,就看有没有机会实现它。”
他们等了两个多小时,下午了。香波王子沮丧地说:“现在就是有机会,我们也不能利用,布达拉宫很快就要关门了。”
梅萨说:“你是说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骷髅杀手留给他们的食物还剩一点,他们分开吃了,互相拥搂着,熬到了晚上,熬过了一个漫长夜晚。太阳刚一出来,香波王子就拽着梅萨跳出了树林。他们看到和太阳一起出现的还有一辆由囚车改装成的货车。货车是从监狱大门驶出来的,驾驶室门上清晰地印着“拉萨监狱”几个字,一看就知道是监狱里的生活用车。
香波王子小声说:“肯定是去菜市场买菜的,拦住它,警察不可能检查监狱里的车。”
梅萨说:“可司机会直接把我们交给警察。”
香波王子说:“一般不可能,开生活车的大都是食堂管理员,电视播放新闻也就是播放通缉令的时候,食堂正在开饭,管理员不可能回家看电视。”
梅萨说:“万一呢?万一他看了报纸呢?”
香波王子说:“你啰嗦什么,我们这是赌命,主要看运气,如果‘七度母之门’还需要我们开启,空行护法就会把运气加持给我们。”说着,一瘸一拐地走到马路中央,朝着开过来的货车扑通一声跪下,举着十块钱喊道,“好人哪,好人哪,拉我们一程吧,这里没有公共车,也没有出租车,可是我的腿,不行了。”
司机停下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朝他使劲挥手,意思是让他走开。他磕了一个头,又一把将梅萨拉跪到地上。
司机见一个漂亮姑娘也在给他磕头,心顿时软了,问道:“你们是哪儿的?”
香波王子起身说:“我们是宇陀家族的,要去布达拉宫。”
司机说:“可我不去布达拉宫,我要去农贸市场。”
香波王子说:“正好,我们也要去农贸市场给布达拉宫买一些供品。”说着,把十块钱给了司机,示意梅萨进驾驶室,自己过去从后面打开车厢门,跳了进去。
车开了。梅萨坐在副驾驶座上,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给司机说这说那。
司机不时地瞟着她,高兴地说:“我每个星期采购三次,二、四、六早晨,你以后要是搭车,就在监狱门口等着。”一会儿又说,“从你们那里到监狱,至少要走半个钟头,有急事你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去接你的。”他说了一个电话号码,一再叮嘱,“你记住,一定记住。”
梅萨乖巧地把电话号码重复了两遍说:“这个号码我永远不会忘。”说着,拿起车前司机的狱警帽,调皮地扣在自己脑袋上,然后从坤包里掏出镜子照了照,问道,“你看我像不像警察?”
司机看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
梅萨说:“不像?我知道为什么不像,我没穿警服。”说着,从驾驶座的靠背上取下司机的警服,穿在自己身上,又去照镜子,“像不像?还不像?”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经过了路卡。设卡的警察一看是监狱的车,再一看司机旁边坐着一个女狱警,招招手,让他们过去了。
香波王子和梅萨顺利到达农贸市场。
告别了司机,他们就假装挑选蔬菜低下了头。到处都贴着通缉令,香波王子随便一瞅就看到了两张。他凑过去,记住了通缉令上的举报电话,小声对梅萨说:“走,去那边,那边是批发市场。”
农产品批发市场里,到处都是装满货物的卡车,有一些来自堆龙德庆县、达孜县和林周县。这三个县离拉萨比较近,有人就把当地产的青稞、豌豆、土豆等农产品运到拉萨来批发。香波王子一到这里就把头抬了起来,他觉得既然拉萨警方认定逃犯还在拉萨,就不会把通缉令张贴到外县去。外县的批发商们一般都是晚上赶路,上午做生意,下午或者晚上再赶回去,没有时间看电视、读报纸,即便在批发市场看到通缉令,也没有闲暇仔细阅读,记住通缉犯的相貌。他带着梅萨到处走了走,淡漠地看着所有人,所有人也都淡漠地看着他们。他放心了,要来梅萨的手机,走向了一辆来自达孜县的卡车。
卡车的驾驶室里,一个戴礼帽的中年人正在打电话。
香波王子站在车外,笑望着中年人,等中年人打完了电话,立刻凑上去,举着手机和十块钱说:“老板你好,我的手机没电了,我有个紧急事情,麻烦用一下你的手机,我给你十块钱。”
中年人把手机递出窗口却没有接钱:“电话费就算了,兄弟。”
香波王子满脸堆笑,弯腰合掌地感谢着,接过了人家的手机。他走向一边,拨通了通缉令上的举报电话,压低声音用藏语说:“你们要抓的人我看见了,一男一女,就在甘丹寺的门口。”对方问他是干什么的。他说做生意的。又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害怕报复,不敢说。然后就把手机挂断了。
香波王子还了手机,再次谢了人家,招呼梅萨马上离开农产品批发市场。
梅萨说:“只要碧秀一个电话打回来,立刻就会戳穿你的把戏。”
香波王子说:“可惜举报电话已经不通了。”说着伸开五指,把偷来的手机卡晃了晃,装在了身上。“以后再来这里还给他。”又说,“重案侦缉队的主要警力很快就会奔赴达孜县的甘丹寺,只要少了警察的眼睛,我们今天就能安然无恙地进入布达拉宫。至于看了通缉令的老百姓,是比较好糊弄的,假发、墨镜、蒙脸的氆氇,三样东西就能蒙混过去。”
5
碧秀驱车赶往林廓北路和娘热南路的交叉口,那儿有一个路卡,设卡的部下电话告诉他,他们拦住了智美和他的切诺基。
智美一见碧秀,就嚷嚷起来:“抓不住香波王子抓我,我又不是杀人逃犯。”
碧秀说:“不是抓你,是找你了解情况,索朗班宗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为什么突然离开了你?”
“她没有离开我,只是暂时糊涂,以为香波王子才是她等待的情人。她还会回来的,我跑来跑去就是为了找到她。”
“你不用再找了。”说着拿出一张照片给他看。
智美一脸铁青,浑身僵硬,半晌憋出一句话:“谁干的?”
“我们在她的包和身份证上提取到了香波王子的指纹。”
“那怎么还不去抓?”
“找你来就是为了抓住他。”
“找我管屁用。”
“我们在各个路口设卡设了一个星期,所有的酒店旅馆排查了两遍,没有他们的踪影。听说你会占卜,你应该知道他们下一步往哪里走。”
“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们,我自己去报仇。”
手机响起来,是重案侦缉队值班员打来的,告诉碧秀,有人举报香波王子和梅萨。举报手机是达孜县的,机主叫巴扎群培,一个生意人。
碧秀说:“达孜的手机,达孜的机主,举报说在达孜县的甘丹寺门口看到了通缉令上的一男一女,应该是可信的,因为甘丹寺是拉萨三大寺之一,是格鲁派六大寺的首寺,很有可能伏藏着‘七度母之门’。不过,还需要再验证一下。”
他从值班员玛瑙儿那里要了举报手机的号码,打了过去,打不通便皱着眉头说:“一个生意人,本来是惟利是图的,他如果提出要奖金,我倒会相信。现在不仅高尚得分文不取,还关了手机,不敢面对警察的询问,为什么?香波王子是个聪明人,能让人轻易认出他们就是通缉令上的逃犯?”他冷笑着,突然拍了拍智美的肩膀说,“好了,现在不需要你了,他们自己跳了出来。这个举报电话只能说明香波王子和梅萨还在拉萨,又开始行动了,想来个调虎离山计,准备干什么?一定是冲着布达拉宫的,今天是布达拉宫大诵经法会的第一天。”
智美说:“搞这种小儿科的骗局,正是香波王子的风格。”
碧秀咬咬牙,一副孤注一掷的样子,立刻通知部下:只保留通往拉萨之外的路卡,市内路卡全部撤销,集中警力,投入布达拉宫。然后丢下智美,走过去钻进了警车,却没有马上开走,又一个电话带住了他,是黑方之主打来的。
黑方之主说:“门隅黑剑,听说过玛吉阿米这个人吗?”
碧秀愣了一下说:“听说过,她是仓央嘉措的情人,是‘隐身人血咒殿堂’曾经的追杀对象。”
黑方之主说:“《地下预言》里说,‘玛吉阿米,布达拉宫掘藏之神的金刚佑阻’。说明我们的追杀并没有成功,玛吉阿米一直都在转世。现如今,当布达拉宫出现掘藏之神,玛吉阿米就该露面了。”
“‘布达拉宫掘藏之神的金刚佑阻’?她在哪里?”
“也许随时会出现,也许直到‘七度母之门’的伏藏现世之后才会出现。《地下预言》还告诉我们,玛吉阿米不仅是‘掘藏之神的金刚佑阻’,还掌握着一份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
碧秀满脸的肌肉抖颤着: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尽管他很熟悉《地下预言》的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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