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盯着摩斯的眼睛看了看。他也不是好对付的,他觉得有必要让另一个人知道这点。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要我上车吗?”
第五个狂欢节(7)
“首先是免得你走一段长路,因为这会儿出租车很难找。第二,想和你谈话的是美国军方的一位将军。第三,也许你可以因此得到点启发,解决困扰你很久的一个问题……”
弗兰克没有流露任何情绪,不动声色地钻进车子。里面的人年纪大些,不过也是同一类型的人。由于年纪大了,他的身材有点发胖,但看起来还是很有力量。他头发花白,非常浓密,剪得短短的。借着车里暗淡的光线,弗兰克发现他一双蓝眼睛在晒黑、有皱纹的脸上显得异样年轻。这使他想起他的顶头上司霍姆·伍兹。要是这人告诉他自己是霍姆的兄弟,他也不会吃惊。他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子解开,袖子挽起。弗兰克看到前座上搭了一件和他的裤子一样质地颜色的上衣。摩斯从外面关上车门。
“奥塔伯先生,我可以叫你弗兰克吗?”
“我觉得还是叫我奥塔伯比较好。您是……”弗兰克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看来关于你的那些情报没有说错。你可以开车了,瑞安。”
摩斯坐到司机位置。汽车慢慢发动,老人转脸看着弗兰克。
“请原谅我这样无礼地拦下你。我是内森·帕克,我是一名美国将军。”
弗兰克和他握了握手。男人尽管年纪不小,手还是很有力。弗兰克觉得他可能每天锻炼,才保持了这样的体型和体力。他沉默不语地坐着,等对方开口。
“我是亚利安娜·帕克的父亲。”
将军试图从弗兰克脸上看出一点惊讶,却没有成功。他靠回椅背,在狭窄的汽车空间跷起腿。
“你肯定能猜出我为什么来。”他掉转目光,仿佛看着窗外的某处。“我来把女儿的尸体装在棺材里,带回美国。一具像动物一样被剥了皮的女人的尸体。”
内森·帕克转脸看着他。借着路边微弱的路灯光,弗兰克发现他眼里闪烁着泪花。他说不准那是悲哀还是愤怒的泪水。
“我不知道你是否失去过至亲的亲人,奥塔伯先生……”弗兰克突然憎恨起这个人。他搜集到的情报中肯定有关于他妻子的报告。他感觉此刻将军并非想要分担悲哀,而是在拿这一点和他做交易。将军继续毫无顾忌地说着,“我并不是来哀悼女儿的。我是个军人,奥塔伯先生,军人不应当流泪。军人会复仇。”将军的声音很平静,不过掩盖着可怕的怒火。“干了这一切的疯子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
“已经有人在进行这方面的调查了。”弗兰克平静地告诉他。
内森·帕克猛地转过头来。
“弗兰克,除了你之外,这帮人中没有人知道从何处下手。而且,你知道欧洲人是怎么回事。我不会让这个杀手被抓住,然后因为是精神病,被关进医院,几年以后又被放出来,甚至再让他道个歉。”
他沉默了一分钟,再度望向窗外。汽车已经离开艾泽古城,正转向左边,开上通往蒙特卡洛的路。
“我有个建议。我们组织一群最出色的专家,自己展开调查。我可以得到各方面的帮助,联邦调查局,国际警察,甚至中情局。我负责组织一批出色、训练有素的人,比任何警察都更优秀。无论你下什么命令,他们都一律执行。你负责领队。”他朝开车的人点点头道,“摩斯上校会和你并肩作战。你们展开调查,直到抓住他为止。一抓住他,就交给我处理。”
汽车已经开到城里。他们开过热带植物园,上了查理三世大道。接着他们开过卡罗琳公主街,接近港口。
年迈的军人看着窗外他女儿悲惨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他眯缝起眼睛,仿佛想看清那里。弗兰克觉得他其实看到没看到都无所谓,这只是狂暴的怒火引起的自然反应。帕克头也不回地继续说话,好像无法把眼睛从那些灯火辉煌,无知地等待明天到来的船上移开。
“他们就是在那里发现亚利安娜的。她像太阳一样美丽耀眼,而且她有着过人的资质。她是一个出色的女孩,一个反抗者,和她姐姐不一样。我们相处得并不融洽,不过我们彼此敬畏,因为我们势均力敌。可他们却杀死了她,像杀死一只动物一样。”老人的声音有点颤抖。弗兰克沉默地坐着,让亚利安娜·帕克的父亲自己恢复情绪。
第五个狂欢节(8)
汽车沿着港口开了一段,拐进隧道。内森·帕克又靠回后座。隧道里的黄色灯光在他们的脸上投下不自然的色彩。
他们又开进露天夜色中,汽车在拉沃图海湾附近拐上波蒂尔路,老人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你有什么意见,弗兰克?我是联邦调查局头头约翰逊·费兹帕特里克的私人朋友。我还可以到更高层的人那里活动。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后悔的。你会从此青云直上。要是你对钱感兴趣,那更好,我会给你足够的钱,让你一辈子都不愁没钱花。这个行动是为了正义而不是复仇。”
弗兰克自始至终一直没有开口。他也转头看向窗外。汽车开上磨坊大道,很快就要开上通往圣罗马公园的上坡路。他们掌握的资料里,肯定也包括他现在的住处。
“将军,事情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你可能认为所有人都可以出价买到,实际上我也这么看。所有东西都有价格。只不过你不理解我的价格。”
“奥塔伯先生,你不必对我扮演无畏、清高的英雄……”将军的愤怒比弗兰克住的大厦门口的灯火还要炽旺。那声“奥塔伯先生”是用威胁的嘶嘶声说出的,在汽车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我们两个是一类人。”
“可能吧,帕克将军。不过并不完全一样。既然你知道我的一切情况,你想必也知道我死去的妻子。是的,我非常清楚失去亲爱的人是什么滋味。我知道被死者的灵魂缠绕是什么感觉。可能我们俩是一类人,但是我们之间有一个区别。我失去妻子时会哭泣。我可能不是一名军人。”
弗兰克轻轻关上车门走开。老人低下眼睛,思索了一阵想找到回答。等他再抬起眼睛,发现弗兰克已经走远。24
弗兰克一醒来,还没有起床,就拨通了华盛顿库柏办公室的电话。尽管东海岸的时间尚早,但是他希望库柏能在那里。电话没响两声,库柏就接了。
“库柏·丹东。”
“你好,库柏。我是弗兰克。”
“你好,你这老伙计。混得如何?”库柏听起来毫不意外。
“糟透了。”库柏没有作答。弗兰克的声音听起来和以往不同。尽管他的话没有改变,但是声音听起来比上次他们通电话时已经多了几分活力。他沉默地等待。“他们让我对付在摩纳哥的一个连环杀人案。你相信吗?”
“我在报纸上看到它的消息了。电视上也放了。不过霍姆没告诉我你在经手它。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比那还要糟。我们没有线索。这个家伙简直像是隐身人,一点痕迹都不留。而且他还不断来骚扰我们。他在嘲弄我们。我们已经发现三具尸体了。”
“我想这类事只会发生在老欧洲吧,不像美国的事。”
“不,别乱下结论。你们那里怎么样啊?”
“我们正在处理拉金的审判。杰夫死了,没人想念他。奥斯马关在牢里,什么口风也不漏。不过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新线索,一个通往东南亚的新毒品买卖。我们正严密监视那里。”
“库柏,我需要你帮忙。我需要你帮我找找关于一位帕克将军和一位瑞安·摩斯上校的一切情况。”
“帕克?内森·帕克吗?”
“正是。”
“他是个大人物啊,弗兰克。而且这样说可能还不够。越战英雄,海湾和科索沃战争的灵魂人物。诸如此类。他是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成员,和白宫关系密切。他说话没人敢反驳。总统对他也礼让三分。内森·帕克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女儿是被杀死的人之一。他不相信警察,赶到这里打算亲自上阵。我觉得他是想自己组织人马打一场战。”
“另一个是什么名字?”
“摩斯。瑞安·摩斯上校。”
“不认识。我去找找他们的资料,然后告诉你。我怎么把东西给你?”
“我给你一个邮件地址。别把任何东西寄到摩纳哥警方那里。我不想把它和官方调查搅到一起。我们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我想自己解决这个。”
第五个狂欢节(9)
“好吧。我得干活去了。”
“谢谢你,库柏。”
“小事一桩。我非常愿意为你效劳。弗兰克?”
“怎么?”
“我为你高兴。”
弗兰克知道他的朋友指的是什么。他不想让朋友失望。
“我知道。库柏,再见。”
“祝你走运啊,老兄。”
他挂上电话,把无线电话扔到床上。他赤裸着起了床,走进浴室,避免看镜子里的自己。他打开淋浴房的门,放出水来,然后走进去缩着身子站在水龙头下,任冰凉的水冲到头和肩膀上。他打着寒战,直到水流变热,然后站直身子,往身上打肥皂。水流哗哗冲走肥皂泡,他试图打开思路,停止自己的思考,直到自己变成另一个人,那个没有身体、没有面孔,等候在某处准备攻击的人。
他有了一个想法。如果他怀疑的是正确的话,那么亚利安娜·帕克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了。他感觉到心头涌过一阵苦涩。一个毫无意义的死亡,只因为杀手那扭曲的大脑。
他关上水,浑身滴答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水流涌进下水道。
我杀……
省略号,三具尸体。而这事尚未完结。他头脑里有点想法仍旧挣扎着要涌现出来。黑暗的房间里有一个细节正拍击着锁住的门,想要他听到。
他走出淋浴房,披上浴袍,又考虑了一遍自己的结论。他不能确定,但这是一个非常有可能的假设,而它能够确定调查范围。他仍旧不知道犯罪将如何、何时发生,但是它至少能帮助推测出受害者是谁。
毫无疑问了。他离开浴室,穿过阴暗的卧室,走进起居室,这里有一扇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光线充沛。弗兰克走进主人的书房,在桌边坐了下来。他掀开电脑上的套子,打开了它。他坐着研究了一会儿法语键盘,连上网络。幸运的是他的主人费南得没有什么秘密,至少在电脑上是这样,开机密码已经储存在里面。他给库柏发了一封邮件,让他知道自己的地址。然后他关掉电脑,开始穿衣服,一边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试图以不同的角度来审视它,看看它是否站得住脚。电话突然响起。
“你好。”
“弗兰克,我是尼古拉斯。”
“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我有一个想法,可能不值一提,不过不妨一试。”
“是什么?”
“我想我知道这人的目标是什么了。”
“是什么?”
“他感兴趣的是男人。约肯·威尔德和艾伦·吉田。他们才是他的对象。”
“那么亚利安娜·帕克为什么卷入里面了呢?”
“她是一个试验品。这是他第一次干这事。他需要有人来练习练习,然后才对真正的目标,也就是约肯·威尔德的头下手。”
“要是这样的话,”于勒在电话那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去掉女人,下一个可能的受害者的范围就小得多了。”
“尼古拉斯,没错。只有男人。大约30到35岁之间,非常有名,而且相貌英俊。这不算很多条件,不过值得我们努力。像这样的人不过万把个。”
“很有道理。”
“是啊,我们反正也没有更好的推论。不过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弗兰克,我们有了大麻烦了。你看了报纸了吗?”
“没有。”
“欧洲所有大报纸的头条都登了这个消息,各地的电视记者都赶过来了。隆塞勒和杜兰德正打算对我们发难。他们肯定遭到了内务部和亲王本人的严厉责难。”
“我并不奇怪。艾伦·吉田并不是普通人。”
“是啊。所以才惹起了大麻烦。隆塞勒告诉我美国领事代表你的政府从马赛给他打来电话。要是我们再不得出什么结果,我恐怕人头难保了。而且我们又有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
“让…卢·维第埃。他受不了了。要是换了我是他,肯定也是一样。”
第五个狂欢节(10)
“我们可不能没有他。要是那个疯子没有人说话,可能就干脆不打电话了。那样他会继续杀人,而我们则一点线索都不会有。如果他在另一个电台之类地方再找到个谈话对象,那么我们又要另费一番周折。这意味着更多的人要被杀死。”
“我们得和他谈谈。弗兰克,我希望你来做这件事。”
“为什么是我呢?”
“我觉得你的话对他更起作用。我觉得联邦调查局的话总归比保安局的话更有分量吧。”
“好吧,我穿上衣服就过来。”
“我派车来接你。我们到让…卢家碰头。”
“好吧。”
弗兰克边说完最后一个字边往卧室赶去。他套上衬衫和长裤,穿上鞋袜,随手又披上件薄棉布外套。他把晚上从口袋里掏出放到桌子上的东西塞进口袋,一边思忖着要对让…卢·维第埃怎么开口。维第埃被吓坏了,这是可以理解的。他考虑着要对这个男孩说的话,一边意识到自己把让…卢视为“那个男孩”,其实他比自己也就小不了几岁。弗兰克感觉自己比他老很多。做警察使人感觉老得很快。再不然可能有人天生老成,不和正常长大的人做对比的话就想不到这点。要是这样的话,那么可能让…卢·维第埃就属于让人觉得比实际年轻的那类人。
他走出门按了电梯按钮。他一边等电梯,一边锁上房门。电梯悄无声息地打开,向走廊投出一片光亮。
他走进电梯,按了到底层的按钮。他们早晚会抓住他,这一点是肯定的。他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