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勒点点头谢过他,喝起咖啡。男孩觉得没他事了,赶忙又回去加入谈话。于勒付完账,在大理石柜台上留下小费。他走出去时,发现代表他的那只猫不在了,代表隆塞勒的猫正舒服地坐在树下看着周围。
他沿路走着,路两边全是无花果树,路面上铺着大大的石板,投满了树影。路边有无数咖啡馆,商店和书店。
第八个狂欢节(3)
走了100码远以后,他找到了刺青的报摊,侍者告诉他的这个报摊设在一家古董书店旁边。街上有两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正坐在书店大门前面两把折叠椅子上下象棋。
于勒走向报摊,和坐在杂志、报纸和漫画书里面的人搭话。老板是个老人,眼窝深陷,一头乱发,看起来快70岁了,他看起来好像刚刚被约翰·福特John Ford(1895—1973),美国早期著名导演,数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获得者。曾执导《青山翠谷》、《愤怒的葡萄》等名片,其执导的西部片尤为杰出。从西部片背景中哪辆大篷车里拖出来似的。
“我想打听点事。我在找一家叫做冒险碟片店的唱片店。”
“你来迟好几年啦。早拆了。”
于勒忍住了一丝烦躁的表情。刺青点了根没有过滤嘴的烟,马上咳嗽起来。从他咳得浑身乱抖的样子来看,他和尼古丁的交战已经历时弥久。很容易想象最后是谁获胜,不过这会儿这老头暂时顽抗着。他冲街道挥了挥手。
“它在米拉布大街的另一面,往前走300米,右拐,那里有家小咖啡馆。”
“你记得店主的名字吗?”
“不记得。不过他儿子开了那家咖啡馆。和他谈谈吧,说不定他会知道。它叫‘艺术和艺术家咖啡馆’。”
“多谢,刺青。别抽太多烟。”
他走开时,觉得最后那声咳嗽不知道是对他的建议表示感激呢,还是在对他的忠告的暗自诅咒。感谢老天,线索还没有断掉。他们所有的信息非常微小,简直就像刺青的香烟烟雾一样飘渺。而且,他们还得弥补回失去的时间。在摩莱利的帮助下,他们也许可以通过商业部追踪出店主的消息,不过那要花很多时间,时间正是他们奇缺的东西。
他想起了弗兰克,他可能正坐在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等着电话铃响,听来自地狱的声音宣布又一个受害者要出现。
我杀……
他不知不觉加快脚步,走到印着“艺术和艺术家咖啡馆”的白色大字的蓝色窗帘边。从客人的数量来看,这里生意好极了。一张空桌子也没有。
他溜了进去,花了几分钟时间才适应里面的光线。人群拥挤,柜台后面的人一片忙乱。一个侍者和两个大约25岁的女孩正忙着准备小吃和开胃酒。
他点了一份皇家基尔鸡尾酒,一名金发女孩记下他订的餐,一边点头一边打开一瓶白葡萄酒。一会儿之后,女孩给他端来一杯红色液体。
“我可以和老板谈谈吗?”他一边把杯子举到口边,一边问女孩。
“他在那里。”
女孩朝一个30出头、头发稀疏的男人挥了挥手,这男人正从饭店的玻璃后门那里走出来,门上印着“非请勿入”的字样。于勒不知道他该怎样解释自己为什么到这里,问这些问题。艺术和艺术家咖啡馆的老板走到他面前,他决定公事公办地开口。
“请原谅……”
“讲。”
“我是摩纳哥公国保安局的警察总监于勒。”于勒掏出证件自我介绍。“我想请您帮个忙,先生……”
“弗朗西斯。罗伯特·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先生,我们知道这家咖啡馆以前是一家名叫冒险碟片店的唱片店,属于您的父亲。”
男人有点吃惊地看了看四周。他眼里浮现出各种问题。“没错……是的。不过那店几年以前就关闭了。”
于勒安慰地冲他笑笑。他改变了说话的口气和态度。
“别担心,罗伯特。你或者你的父亲都没什么麻烦。这么多年后再来打听,可能有点唐突。不过这对我们正在进行的一个调查可能很重要。我想和你父亲谈谈,问他几个问题。”
罗伯特·弗朗西斯松了口气。他转头看着柜台后面的金发女孩,指了指尼古拉斯正举着的杯子。
“给我也来一杯,露西。”
等饮料的时候,他转回身子对着警察总监。“我父亲几年前就不工作了。唱片店挣不了几个钱。实际上,它从来没挣到什么钱,不过过去几年里它赔狠了。尽管我父亲是个古董唱片商人,但是这个固执的老家伙把更多唱片纳入自己的收藏而不是卖掉。他是个伟大的收藏家,但却是个糟糕的商人……”
第八个狂欢节(4)
于勒松了口气。弗朗西斯说到父亲时,用的是现在时。这说明他还健在。他原本担心老人可能已经死了。
“所以有一天,我们算计了一下,决定关掉那家店,于是我开了这个……”他冲人声鼎沸的咖啡馆挥了挥手。
“看起来是个英明决策。”
“换了个天地啦。我向你保证,我们卖的牡蛎都是新鲜的,不像我父亲的唱片那样都是旧玩意。”
女孩把酒杯推到老板面前。弗朗西斯举起杯,冲警察总监晃了晃,尼古拉斯也回了礼。
“祝你调查顺利。”
“敬你的咖啡店和古董唱片。”
他们喝了一口酒,弗朗西斯把结霜的杯子放在柜台上。“我父亲这会儿很可能在家里。你从高速公路去蒙特卡洛吗?”
“是的。”
“好啊,那就跟着标志牌走,在公路入口附近,有家诺富特酒店,后面有幢两层楼的红砖房子,带个小花园,种了玫瑰灌木。我父亲就住在那里。你很容易找到它。我还能为你效什么劳吗?”
于勒微笑着举起杯子,“这就够了。”他伸出手,弗朗西斯握了握它。
“感谢你的帮助,弗朗西斯先生。你不知道这有多重要。”
于勒离开咖啡馆时,看到一名侍者正在柜台里撬牡蛎和其他贝壳。他真想去看看是不是像弗朗西斯说的那样新鲜,不过他没有时间了。
他沿刚才的路走了回去。刺青的报摊里一阵猛烈的咳嗽,两个下象棋的人已经走了。书店关着门,想必是里面的人去吃午饭了。
他走向汽车时,又路过那家他呆过的咖啡馆。树下,代表他的那只猫正坐在刚才代表隆塞勒的猫曾经坐过的地方,安静地舔着深色的毛尾巴,眼睛半睁半闭。于勒觉得这猫的胜利必定是一个好兆头。41
让·保罗·弗朗西斯拧开一罐塑料喷洒剂,按了几下开关,让杀虫剂吸上来。他抓着瓶子的手柄,走到绿色栅栏旁边的玫瑰灌木前,检查了一阵灌木的小树枝。上面长了不少寄生虫,毛茸茸地覆盖着枝子。
“开战!”他庄严宣布。
他按下手柄,一股杀虫剂带着水雾喷出来。他从树根开始喷起,一路喷遍树干,均匀喷到每棵灌木上。正如他预料的那样,杀虫剂发出刺鼻的臭味,他心里暗暗庆幸刚才戴上了一个厚厚的纱布口罩,用来预防这种标牌上写着“有毒,不得服用。请勿让儿童接触”的药水。他看这个说明时,好奇地想过,要是对儿童有毒的话,到他这把年纪,估计已经足以抵御它的毒性。
他一边喷药水,一边从眼角瞥到小小的标志车停到花园外的车道上。汽车一般不会停在那里,除非对面的旅馆满了,没有多余的车位。他看到一个表情疲倦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他大约55岁样子,一头椒盐色头发剪得短短的。这人四处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果断地朝他的大门走来。
他把喷壶放到地上,不等来人按电铃就打开铸铁大门。他面前这个男人微笑起来,“弗朗西斯先生?”
“正是本人。”
新来的人给他看了一个皮夹子里的证件。他的照片在一层塑料下隐约可见。
“摩纳哥保安局的于勒,警察总监。”
“要是你来是为了逮捕我,你应该知道照料这个花园已经和住监狱差不多了。换成个牢房,我会觉得挺不错的。”
“这就叫无法无天啊。”警察总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出于问心无愧的良心呢,还是出于惯犯的铁石心肠呢?”
“我的心早被邪恶的女人一次次打破了。我为过去而懊悔痛哭的时候,你干嘛不先进来呢?邻居会以为你是推销牙刷的小贩。”
于勒走进花园,老弗朗西斯关上大门。他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薄薄的蓝色粗布衬衫,戴了顶草帽,口罩挂在脖子上,以方便说话。他的帽子下涌出浓密的白头发。他的皮肤晒得很黑,更衬托出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看起来像是孩子的眼睛。整张脸显得友好又讨人喜欢。
第八个狂欢节(5)
尼古拉斯·于勒和他握手,觉得他的手温暖有力。
“我不是来逮捕你的,要是这么说能让你放心的话。而且我只占用你几分钟时间,这么说估计能让你更放心。”
让·保罗·弗朗西斯耸耸肩,摘下帽子和口罩。于勒觉得他足以充当安东尼·霍普金斯出生于英国的著名影、视、剧三栖明星,1992年以其在《沉默的羔羊》一片中出色表现获得第64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的替身。
“我因为百无聊赖才当起花匠,而不是出于兴趣。我巴不得有理由趁机歇歇。来吧,房间里面凉快些。”
他们穿过小花园。花园里有个水泥凉亭,历经风雨已经很破旧,它和大门和房子的前门都连在一起。这不是幢奢侈的房子,和蓝色海岸的某些奢华建筑简直有天壤之别。不过它整洁、干净。他们迈了三级台阶,就进到屋子里。有段楼梯通往楼上,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通往内屋的门。
于勒习惯于判断房屋,他立刻感觉到这房子的主人可能在金钱上并不富裕,不过在精神上却非常丰富,有出色的品位和开阔的思想。他从大量书籍收藏上、各种小摆设和墙上几幅画和海报就能看出来。那些画未必是真迹,却很有艺术气韵。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唱片,它们塞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他朝右边门里看去,能看到一间起居室,里面最重要的位置上放着一架音响,这可能是房子里唯一的奢侈之物。就像在入口处一样,房间里但凡可能的地方都装满了唱片架:都是旧的密纹唱片和CD。
“显然你非常喜欢音乐呀。”
“我从来没法左右我的爱好,所以只好让它们左右我。”
弗朗西斯带着路,走进左边的房间,于勒发觉自己进了个厨房,那里还有扇门通往一个像是储藏室的房间。在另一面上,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直接向着花园。
“这里没有音乐,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是在厨房里,这两样享受不能混为一谈。想喝点什么吗?来杯开胃酒?”
“不,谢谢啦。你儿子已经请我喝了一杯。”
“哦,这么说你刚从罗伯特那儿来。”
“他告诉我你的地址。”
弗朗西斯看了看自己胳膊下的汗渍。他像刚发明个新游戏的孩子那样狡黠一笑。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斯沃琪表。
“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
“正好,我有个主意。我的管家西瓦尔夫人……”他有点迟疑地停了一下,“实际上,她其实是我的清洁女工,不过她更喜欢‘管家’的称呼,这样也让我觉得自己比较有地位。西瓦尔夫人是纯意大利人,是个好厨师。她给我准备好了一些辣椒面条,只要放进烤箱一热就能吃。西瓦尔夫人其貌不扬,不过她做的面条味道可真不错。”
于勒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老人的性格很有感染力,而且他的热情令人难以抗拒。像这样一个快乐的人,和他一起生活想必很有乐趣。至少于勒觉得是这样。
“我本不想在这里吃午饭的,不过我觉得最好不要触犯西瓦尔夫人……”
“太棒了。我趁面条在热的时候,上楼冲个澡,我觉得身上已经臭气冲天了。要是把一个警察总监熏死在厨房里,我怎么处理尸体呢?”
让·保罗·弗朗西斯从冰箱里取出一个玻璃盘,把它放进烤箱,调好温度和时间。根据他处理这个设备的熟练程度,于勒觉得他一定是个喜欢独自生活或者喜欢食物的人。或者可能两者皆是。
“一切就绪。我们10分钟或者15分钟后就可以吃了。”
他离开厨房,吹着口哨走上了楼。一分钟之后,于勒听到楼上冲水的声音,让·保·弗朗西斯用男中音唱着爵士乐歌曲。
他下楼时,打扮和刚才差不多,不过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和袜子。头发还有点湿漉漉,朝后梳着。
“我来啦,还认得我吗?”
于勒看看他,迷惑不解地回答。“当然。”
第八个狂欢节(6)
“有趣,我冲完澡后总觉得自己变了个人。你是个警察总监,应该能看出来变化……”
于勒又被逗乐了。这老头真是幽默。主人在俯瞰花园的小阳台上摆好桌子,递给他一瓶白葡萄酒和一个开瓶器。“我去拿面条,你开这个好吗?”
于勒正在拔瓶塞,让·保罗就把冒着蒸汽的面条放到了桌子中间的软木垫子上。
“好啦,请坐吧。”主人给他添了一大份面条。“请吃吧,这幢房子里唯一的礼节只省给酒瓶啦。”他给自己也添了同样大的一份面条。
“真好吃!”于勒吃了一大口,赞道。
“我说得没错吧?这就证明,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不会撒谎。”
这使尼古拉斯·于勒找到个机会解释自己来的原因,这比从烤箱里拿出来的东西炙手得多。
“你老早以前开过一家唱片店,对吧?”他一边用叉子戳着面条,一边问道。
从对面人的表情来看,他发觉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
“是的,7年以前关门了。这里好音乐不大卖得动。”
于勒小心地不提及他儿子对这事的评论。没必要往他的伤口上撒盐,而且显然他为此已经受了不少折磨。他决定开诚布公地谈谈。他喜欢这个人,希望自己提到这些事时,尽量不要伤到他。
“我们在寻找一个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