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的警察都走了,我浑身颤抖也变成了偶尔抖一下以后,我走到自己卧室去换衣服。突然冒出的一个想法让我在走廊里停下了脚步。为什么你要冒着风险闯进来,又没有偷走任何东西呢?感觉不对劲。
我慢慢在房子里走来走去,试着像一个小偷那样去思考。好,我先撬开门,跑上楼,然后呢?跑到客厅——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音响和电视机都太大了,没有开车来,没办法拿着这些东西跑掉。然后,我跑过走廊,来到卧室——接下来翻抽屉?
我仔细检查了每一个抽屉。所有的抽屉都关得紧紧的,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衣橱里所有的东西都挂得笔挺笔挺,衣柜的门也是关好的——有时候门的一边总是会卡住。我退后一步,检查着整间卧室。我刚从干衣机里拿出的一篮衣服还放在地板上原来的位置,我睡觉穿的那件大T恤衫还扔在床脚。对了,床。
床边是不是有一点儿坐过的痕迹?是我坐在那里穿袜子的时候留下的吗?我靠过去,查看着床上的每一个地方。检查了床上的每一根头发。是我的?还是艾玛的?我把鼻子凑到羽绒被罩上,使劲闻着。是不是有一点点男式古龙香水的味道?我又站起来。
一个陌生人闯进了我家,在我的卧室里,查看着我的东西,摸着我的东西。我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我把床单被罩都扯下来,抓起那件T恤衫,把所有的东西都扔进洗衣机,然后往里面倒了很多很多漂白剂,再把家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擦了个遍。然后,我又用木板条把后门和窗户钉死,等我完工以后,整间屋子看起来就像是个军营。最后,我拿起电话的无线听筒,躲到大厅里的柜子里,躲了一整天。
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警察——盖瑞,后来给我打来电话,看我有没有事,其实盗窃案根本不归他管,但他人很好,很关心我。他说其他警察说的确是实情,这应该就是一次随机的盗窃案,小偷闯进家里想偷点儿什么,后来害怕了,就马上逃跑了。我反驳道,这样做岂不是太傻了吗?他说,当罪犯们害怕的时候,他们会做出各种各样的傻事情。他还建议,在我的门框修好之前,我应该找个人来陪我一起住,或暂时去朋友家住。
我就算怕得要死,也绝对不会去妈妈家住。至于朋友?即便我没有这么的偏执狂加疑神疑鬼,我也不知道,到了今天我还剩下多少朋友。卢克大概是唯一一个还在继续给我打电话的朋友。当我刚刚回来的时候,每个人——无论是朋友、以前的同事,还是曾经一起读过书但多年没联系的老同学都来找我,我实在有点儿招架不住。但你也知道,人们只会尝试一段时间,如果你总是把他们拒之门外,他们最终就都会自动离开了。
我唯一考虑过的人选大概只有克里斯蒂娜,你也知道我们之间的情况,或者说,我所了解的情况你都知道,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我为什么对她的态度那么差。她现在已经不再烦我了,大概是努力想要当好朋友的角色,有时候,我真希望她能冲到我家,把我拖出去,像以前一样欺负我。
当然,一开始,我想到的是搬家,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这座房子;如果我要把它卖掉,也绝不能是因为某个混蛋小偷的原因。我也不能卖。卖了我怎么贷得到款买新房子?我也曾经想过找工作。我现在已经有了各种各样的新技能,但一想到他们可能安排给我做的事,我又觉得很厌烦。
说起这个,我想起了上次我们做完治疗后,我回到家时卢克给我打来的电话。
“我的会计辞职了,安妮。在我另找到一个会计之前,你能不能来暂时帮一下我?就是兼职,而且……”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卢克。”
“谁说这是帮你了?这是在帮我,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反正是一点儿也不懂会计。我来找你帮忙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对数字很擅长的。我可以把那些材料都拿到你家,你不用跑到餐厅来工作。”
我想,应该是当时尴尬的气氛促使我答应了他,我虽然对这份工作还不了解,总可以努力试一试。后来,我的想法又变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差一点儿就给他打电话说反悔了。但我深吸了几口气,我告诉自己,睡一觉就好了。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发生了那桩入室盗窃的事。在一片混乱和随后而来的恐慌中,我已经完全忘了我和卢克之间的约定。直到昨天晚上,他给我电话上留了言,说他这个周末会过来,给我的电脑装上会计软件。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轻松,对我充满了感激,我想不出推辞的办法。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推辞。
我告诉自己,对卢克来说,这就是公事,但我知道,我不是唯一一个能够帮他记账的人——电话簿里有很多很多镇上会计师的名字。
上周一晚上,我感冒了,还有越发严重的趋势,我穿着褪了色的蓝色法兰绒睡衣和毛绒刺猬拖鞋,躺在沙发上,胸前抱着一盒纸巾,我把电视开着,声音很小。突然,我听到屋前车道传来一声关车门的声音。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那是不是脚步声?我从窗户偷偷望出去,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一把抓起放在壁炉旁边的火钳。
轻轻地,走上台阶的脚步声,然后是一片安静。
我紧紧抓住火钳,从猫眼往外看,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门缝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艾玛大声叫起来。
我喊:“我知道你在外面。快说你是谁!”
“天哪,安妮,我只是帮你拿下报纸。”
是妈妈。
我打开插销——上次锁匠来修门框的时候,我又让他给我多装了一个插销。艾玛闻了妈妈一下,就直接跑进了我的房间,它大概躲到床底下去了。我也很想跟着它跑掉。
“妈,你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她甩了甩头,后脑勺的马尾辫晃来晃去。她把报纸塞进我手里,然后又往外走。我抓住她的肩膀。
“等一下。我没让你走啊,只不过你吓了我一大跳。我刚刚……睡着了。”
她转过身,用她那双大大的、洋娃娃一样的蓝眼睛盯着我身后的墙壁,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有点儿惊讶。虽然这句“对不起”里还有点儿心不甘情不愿的味道,但在我的记忆中,妈妈还从来没有为了任何事向任何人道歉。
她把我从头看到脚,最后盯着我脚上的毛绒刺猬拖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妈妈是那种无论夏天冬天,在家都要穿时髦高跟拖鞋的人,没等她发表意见,我就抢先说:“进来吧?”
她走进屋,站在门厅,我发现,她手上抓着一个大大的棕色纸袋。有那么一秒钟,我怀疑她是不是带了酒来,又不像,袋子里面的东西是扁的。她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保鲜盒,她把盒子扔给我。
“韦恩去镇上了,是他顺路捎我过来的。我给你做了安妮小熊饼干。”
哦,做成熊掌形状的花生酱饼干,还有巧克力做成的掌心。小时候,如果我伤心了,或是妈妈因为什么事情感到内疚,她都会给我做这样的饼干,不过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她一定是因为上次我们的争吵感到抱歉了。
“妈妈,你太好了,我好久都没吃过了。”她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眼睛转个不停,四处看着我的房间,然后走到壁炉前,用手拨弄着盆栽里的枯叶子。
还没等她开口批评我照料植物的技术,我便抢先说:“我感冒了,不知道你还想不想待在这儿,不过如果你想坐会儿,我就去沏茶。”
“你病了?怎么不早说呢?”她像是中了最佳母亲奖的彩票一样,突然来了精神。“等韦恩来了,我们就开车带你去看医生。你的电话在哪?我现在就给医生打个电话先预约一下。”
“我已经受够医生了。”见鬼,我这句话的语气就像是那个变态。“真的,如果我觉得要看医生,我可以自己开车去,不过也无所谓了,现在这么晚了,也预约不到医生了。”
“乱讲,我的医生一定会接待你的。”在我这一辈子的记忆中,妈妈从来不觉得她需要为了任何事等待——无论是等医生的预约,在餐厅里等桌子,还是超市里等结账——她总能在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里约到医生,坐到最好位置的桌子,或是让商店的经理亲自给她开一个收银台结账。
“妈妈,不用了,我很好。感冒去看医生又没有什么用……”她张开嘴想要打断我的话,我举起了手,“我保证,如果我病情严重了,我就一定会去看医生的。”她叹了一口气,把背包和纸袋都放在茶几上,拍了拍沙发。
“要不这样,你躺下了,我给你去倒杯热蜂蜜柠檬茶。”
如果我告诉她我还有自己烧开水的能力,也许只会换来她的又一次上下打量,所以,我干脆躺到了沙发上。
“好啊,水壶在炉子上。”
过了一会儿,她给我端来了一杯热腾腾的柠檬茶,一盘小熊饼干,她自己喝的是一杯红酒,是我放在厨房里的。她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把毯子搭在我们俩身上。
她喝了一大口酒,把那个纸袋递给我,说:“我找到了你说的那本相册,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定是和我们的东西混在一起了。”怎么可能。但我不打算反驳。她已经把照片拿来了,这就够了。热茶让我的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甚至我放在妈妈腿上的脚都热了起来。
我开始翻看相册,妈妈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些照片你都没有,所以我给你加洗了一套。”
她的这一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只好低头看着手里的第一张照片。照片上,妈妈和戴茜穿着一样的衣服,扎着一样的马尾辫,穿着一样的溜冰鞋,站在镇上的一个溜冰场里。戴茜看上去应该是十五岁左右,大概是在车祸前不久,妈妈穿着亮晶晶的粉色衣服,看上去也像是十五六岁。我都忘了以前戴茜滑冰训练时,妈妈偶尔也会参加。
“以前,大家老是说我们像两姐妹。”她说。我只想说一句,真的吗?我一点儿也没觉得。
“你比戴茜更漂亮。”
“安妮,你姐姐当时可是个小美女呢。”我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里泪光闪闪,我知道,她很开心,我还知道,她是同意我说的话的。
她站起身,又去倒酒了,我翻看着其余的照片,过了一会儿,她端着满满一杯酒坐了回来——这一次她还把整个瓶子都拿来了,放在茶几上,瓶里的酒只剩下一半——翻到最后一张,我停了下来,那是爸爸和妈妈结婚那天的照片。
我转过头看着妈妈,她正盯着手里的酒杯。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反正她的眼睛看起来湿湿的。
“你的裙子真漂亮。”我看着那心形的领口,还有妈妈金色长发上镶嵌着珠子的头纱。看完我抬起头。
妈妈朝我靠过来,说:“我是按照你瓦尔小姨给她自己设计的婚纱式样做的。我告诉她,她的胸太小,不适合穿这个款式。”妈妈笑了,“结果,她再也没有原谅过我,你能相信吗?一是因为这件事,二是因为我和你爸爸约会。”她耸耸肩,“你爸爸当时更喜欢我,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小姨以前也和爸爸交往过吗?”
“他们只约过几次会,不过我猜,她自己觉得他们两个挺合适的。我和你爸爸结婚那天,她非常生气,几乎就没同我讲过话。对了,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们的结婚蛋糕是什么样的?一共有三层,而且……”
妈妈便开始描述他们的婚礼盛宴,那些细节我都已经听过一百遍了,我一边听,一边想着瓦尔小姨。难怪她一直想要报复妈妈。这可能也能解释她为什么对戴茜和我的态度那么差。我们还小的时候,妈妈和小姨约定,每个周末轮流帮对方带孩子,这是我和戴茜最害怕的时候。瓦尔小姨对我基本是无视的,但我敢发誓,她对戴茜那简直就是仇恨,她会寻找一切理由来取笑戴茜,塔玛拉和她弟弟则会幸灾乐祸地笑个不停。
车祸发生以后,我们就很少聚在一起了。韦恩和马克姨夫没有多少共同话题,也不喜欢对方,所以,说是聚会,其实主要就是妈妈和小姨在一起。她们把我们小孩也带上的时候,表哥杰森就只会一个劲儿地嘲笑我,塔玛拉则会对我退避三舍——我觉得她就是个自大狂。现在,我明白了,她妈妈大概一直就在跟她讲我的坏话,就像我妈妈一直在对我讲她的坏话一样。
在我搬到自己的房子以后,有一天,妈妈和瓦尔小姨突然来了,她们刚刚购完物。小姨在我家四处看了看,然后问我喜不喜欢做房地产这一行。
“还不错,我喜欢挑战。”
“对啊,塔玛拉也做得相当不错呢。她是她们公司这个季度的销售冠军,赢了一瓶唐培里侬的顶级香槟和周末去惠斯勒免费旅游的机会。你们公司也有这样的奖励吧,安妮?”这招可真厉害,不过也太明显了。我的公司在克莱顿瀑布区算大的了,但远远比不上塔玛拉所工作的公司,那可是在温哥华的市中心。我们销售业绩好,能得到一瓶葡萄酒和一块塑料奖牌就不错了。
我还没张嘴回答,妈妈就说:“哦,她还在卖公寓楼吗?安妮现在在做一个大项目,全是海边的别墅。那天你不是还说那是整个克莱顿最大的楼盘吗?安妮?”我还只和开发商谈过一次,都还没有开始做广告企划,妈妈对这一切都很清楚,但她就是喜欢夸大其辞,我不敢当面反驳她。
我说:“是啊,是个大项目。”
“瓦尔,我敢肯定,塔玛拉有一天也会拿到这种大项目的。也许到时候安妮可以告诉她一些买房的建议。”妈妈朝瓦尔小姨笑着,小姨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刚刚喝进嘴里的茶变成了毒药一样。
瓦尔小姨当然要奋起反抗了。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现在,塔玛拉发现,还是卖公寓楼赚钱更多,她不想花上几年的时间,去推销一个可能根本卖不动的项目。不过,我知道,安妮一定会做得很好的。”
妈妈的脸变得通红,我还担心了一分钟,但她很快挤出一个笑容,转换了话题。真不知道这俩人是怎么从小一起长大的。
妈妈很少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我知道,在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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