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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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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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情况?”平介也是站着,问,“是我妻子还是女儿?”

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医生没有马上做出回答。他将目光从平介身上转移开来,微微张了张口,像是很犹豫的样子静止在那里。

平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您的意思是两个人都……”

医生轻轻点了点头。

“您妻子的外伤非常严重,很多玻璃碎片刺入了她的后背,其中的一片刺到了心脏。对她进行抢救时,她已经大量失血。以往碰到这种情况,伤者很可能早就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了。现在就看她神奇的体力能支撑到什么程度。希望她能挺过来。”

“那我女儿呢?”

“您的女儿,”说到这里,医生舔了舔嘴唇,“她基本没有受什么外伤,只是由于全身都受到挤压导致无法呼吸,所以,她的大脑……”

“大脑……”

挂在墙壁上的X线片映入平介眼帘。

“那,最终会怎么样呢?”他问道。

“目前,靠人工呼吸机等方法,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她的意识可能无法恢复过来。”医生平静地说。

“您是说,她会变成植物人?”

“是的。”医生冷静地回答。

平介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想说些什么,但脸却一下子僵住了,唯有嘴唇在微微地颤抖着,再有就是能听到牙齿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因为瞬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手脚也变得像冰一样凉。他找不出一丝能使自己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杉田先生……”医生将手放在了平介的肩上。

“大夫……”平介就地坐起了身子,“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救救她们。只要您能救她们,让我做什么都行,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换回她们二人的生命,无论什么条件……求求您了!”他接着跪了下来,将额头贴在瓷砖地面上。

“杉田先生,请您快起来!”

医生话音刚落,“大夫,安斋大夫!”一个女子的呼喊声传来。平介旁边的医生向门口走去。

“怎么了?”

“那个成人女子的脉搏忽然弱了下去!”

平介抬起头来,“成人女子”是不是就是直子呢?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医生说完,回头看了看平介,“请您回到大家那里等着吧。”

“拜托您了!”面对医生走出门外的背影,平介再次低下头。

一回到等候室,容子立刻赶上前来。

“平介,医生是怎么说的……”

平介很想表现得坚强一些,但是脸部的走形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克服。

“情况,好像,不太妙……”

容子听后“啊”的一声用双手捂住了脸。坐在长椅上的三郎和富雄也垂下了头。

“杉田先生,杉田先生!”走廊里,护士跑了过来。

“怎么了?”平介问。

“您的妻子在叫您。请您快点过去吧。”

“直子她?”

“请跟我来。”

护士转身往回跑。平介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护士在一个挂着“集中治疗室”字样牌子的房间前停了下来,打开了门。“她丈夫来了。”护士对里面说道。里面马上传出有些模糊的声音:“快让他进来。”

在护士的引领下,平介进了那个房间。

两张床映入眼帘。躺在正对面右侧床上的一定是藻奈美了。她那熟睡的脸和之前在家里时没什么两样。平介甚至觉得她马上就会醒过来。但安放在她身上的各种各样的医疗器具又将平介拽回到现实中来。

躺在左边那张床上的是直子。一眼就能看出她伤势很严重,头部和上身都缠着绷带。

直子旁边站着的三个医生见平介进来,像是为他让路一般,迅速从床边走开了。

平介一步一步地走近了病床,直子双目紧闭。出乎意料的是她脸上没有受伤。这对他来说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一点。

他刚要喊“直子”,却见直子的眼睛睁开了。他能感受到她动作的虚弱。

直子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平介理解了妻子的意图。她是想问:“藻奈美怎么样了?”

“没事,藻奈美没什么事。”他在她耳边说。

平介看到她脸上泛起安心的神情。接下来,她的嘴唇又动了一下。他知道她是在说想见女儿。

“好,我这就让你见女儿。”

平介蹲下身来,确认床脚上有脚轮之后,解开制动器,开始移动整张床。

“杉田先生——”护士想制止他。

“让他挪吧。”一个医生止住了护士。

平介将直子的床移到了藻奈美的旁边,随后抓起直子的右手,让她握住了藻奈美的手。

“这是藻奈美的手。”他对妻子说,同时用两手包住了母女二人连在一起的手。

直子的嘴唇一下子舒缓开来。平介在她脸上看到了圣母般的微笑。

接下来的瞬间,握着女儿手的直子的手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但这一瞬过后,那只手突然间失去了力气。平介一惊,转头去看她的脸。

一滴泪,从她的眼中流出,在她的脸颊上划过。之后,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工作一样,直子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啊,直子!直子……”他叫了起来。

医生过来确认了她的脉搏,又查了查瞳孔,之后看了看挂钟,宣布:“死亡时间,下午6点45分。”

“啊……啊……”平介的嘴像金鱼那样一张一合。他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连哭喊声都发不出来了。就像空气突然变重压在身上一般,他的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了。

平介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手中一直握着忽然失去了温度的直子的手。他现在觉得自己就像被压在了深井底下。

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等恢复意识的时候,医生和护士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虽然全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平介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向下凝视着如今静静地闭着双眼的直子。

无论怎样哀叹都无济于事了——他心里这样说给自己听。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最重要的是考虑活着的人。

平介将头转向右边,对着藻奈美,握住了刚才一直被直子握着的藻奈美的手。

他心想:哪怕是拿自己的命来交换,也要守护住这个天使。像是念咒文一样,平介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对抗失去这一切的悲伤。

他用两手握住了藻奈美的手。好想握得更紧一些,不过他又担心年仅11岁的女儿的手太纤细,用力过大会被折断。

平介闭上了双眼,脑海里浮现出各种画面,都是些快乐的回忆。回忆中的直子和藻奈美展现给他的只有笑脸。

平介啜泣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到了地面上,其中有几滴掉在了他和藻奈美的手上。

这时——

平介感到自己的手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不是因为眼泪,他真切地感受到手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愣了一下之后他赶紧去看藻奈美的脸。

刚才还像布娃娃一样睡着的女儿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3

杉田平介的家离三鹰火车站不远,坐公交车只需几分钟。这是个由许多条细细的小路复杂地编织在其中的住宅区,他的家就在住宅区的东北角。他是6年前买下这套带有近100平方米院子的住宅的。当时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要买一套自己的房子,何况还是独门独院的。强烈提出要买房子的是直子。她的意见是,有用来租房的钱,还不如用来还贷款。

“现在只要贷30年的款就可以放心买了。30年后你应该还能劳动呢。”当着对大额举债有些面露难色的平介,她这样劝道。

“我们厂可是60岁就要退休了。”

“不用担心。现在社会不断走向老龄化,到那时,退休年龄会推迟到65岁或70岁的。”

“会吗?”

“当然会了。再说了,难道老公你到60岁就不想工作了吗?那样也太娇气了!”

被她这么一说,平介无言反驳了。

“总之,现在必须买。现在不买的话,老公,我觉得我们永远都买不上房子了,就要永远寄人篱下。你也不想那样吧?你也希望有自己的家吧?想的话就买吧。现在就买吧!”

架不住直子连连的攻势,平介也不禁点起了头。这下可好,直子之后的动作快得让人咋舌。周末杉田夫妇在不动产商的带领下看了几处房源,接下来的一周就交了订金。从商议还贷到安排搬家,都是由直子一个人来管。平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租金新家了。他所做的只是按照直子的要求,备齐了一些文件。

时至今日,平介终于深深地体会到,那时一狠心买下这房子真是个明智的选择。即使那时不买,现在也不会攒下多少钱。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动产的价格一直在上升。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涨幅高得有些让人瞠目。专家预测房价还会继续上涨。离杉田家仅200米之遥的一个差不多同样的二手房正在出售,其要价对于现在的平介来说根本就可望而不可及。

“看我说什么来着,要是全听你的,什么事都办不成了!”直子经常以一个胜利者的口吻向他炫耀。

由于是亲自选中的,她对房子自然非常满意。特别是院子更合她的心意。小小的院子里,摆着几个栽培容器,里面种着她亲手栽培的花草。照料花草时她还经常哼着歌曲,歌曲一般是《小狗警长》、《拳头山上的小狐狸》等等。想必是经常和藻奈美一起看少儿节目的缘故吧,她从院子走到大门外去取信件时常常哼着《山羊邮递员》。

巴士事故过去四天之后,平介在能看到院子的位置设了个祭坛,安放了直子的骨灰。事故的第二天在当地举行了临时守夜。昨晚又举行了正式的守夜。今天在附近的殡仪馆举行了葬礼。葬礼本来是想在直子最喜欢的这个家中举行的,但是由于家门前的路太窄,来吊唁的客人预计会很多,所以只好作罢。他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葬礼上不只来了很多吊唁的客人,还有许多电视台的人不知是从哪里嗅到了气息,也纷纷而至,以致场内还一度出现了些微混乱。如果这样的场面发生在这个宁静的住宅区里,平介少不了要挨家挨户登门致歉。

葬礼结束后,媒体还缠着平介。无论是去哪里或者做什么事,都要面对媒体的闪光灯。一开始他还很反感,这两天他连反感的力气都没有了。

事故的遗属虽然很多,但媒体却特别青睐平介,这是有一定原因的,因为平介同时体验到了不幸与不幸之中的幸运,很容易成为话题。不幸,当然是指他失去了妻子。而幸运,则是因为他女儿奇迹般苏醒了。

“请问,处理完爱人的葬礼后,您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您对大黑交通社长的讲话有什么看法?”

“据说您收到了很多来自全国的慰问信,请您对大家说些什么吧。”

其实他们的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平介也不用多想,只须将同样的回答多重复几次就可以了。虽然自己没有语言天赋,但这也是应变的一种智慧,至少平介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下面的这个问题总让平介不知如何回答。

“请问,您打算怎样对藻奈美说她妈妈的事呢?”

他甚至想说“我还想向你们请教呢”。由于一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为此感到十分苦恼。实在没办法,平介只好回答:“接下来我会考虑的。”

“我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平介站在妻子的牌位前小声问道。在这个父亲的印象中,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同女儿好好聊过天了。究竟该怎样面对少女脆弱、容易受伤的心呢?平介摸不着头绪。“脆弱、容易受伤”倒并非是他的亲身体验,只不过别人都那么说,他也就那样想了。究竟怎么脆弱、怎么容易受伤,他之前连想都没想过。

“如果死的是我,直子一定知道该怎么跟藻奈美说的……”平介脑子里想着一些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设置好祭坛后,平介脱下丧服,换上了平时穿的衣服。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5点35分。医院那边马上该到晚饭时间了。想到这里,平介将钱包和车钥匙装进上衣口袋出了门。他心里期待着:今天她能好好吃东西就好了。

藻奈美虽然奇迹般地恢复了意识,但还没有完全恢复到原来状态。想必她是把一些东西——语言、表情,还有少女应有的反应,遗落在死亡的边缘地区了。虽然能通过点头和摇头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到目前为止平介还没有听到女儿发出的声音。即使他鼓励她说话,她也只是用没有感情的目光呆呆地盯着半空。

没有发现任何医学上的异常——这是医生的诊断结果。虽然曾经出现过对处于植物人状态的担心,但现在看来,她的大脑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活动。

医生说,这大概还是精神上的刺激造成的。并且还说,拿出耐心、带着爱意去不断感染她是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昨天中午,藻奈美还被带到了小金井的脑外科医院接受了检查。那里的医生也得出了同样的诊断结果。经历了那么严重的事故,藻奈美居然没有受多少伤,这倒让那里的医生多少感到有些惊讶。

下午6点整,平介抵达医院。在停车场停好车后,他先确认了一下有没有媒体的人等在那里。很多媒体都争着想记录下被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藻奈美的样子和声音,但她的现状根本就不适合接受采访,为此平介也向他们央求了多次。看样子,今晚他们也信守了承诺。

来到藻奈美的病房,正赶上医院专职送饭的阿姨送来了晚餐。今晚吃的是煎鱼和煮的蔬菜,还有大酱汤。平介接过装着这些菜的托盘,放到病床旁边的桌子上,注视着女儿。她在熟睡着。

平介搬过椅子,坐了下来。他感到这些天来的疲劳就像沉淀下来的河泥一样不断淤积。

睡着的藻奈美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呼吸的气息,胸部和腹部也没有上下起伏。平介有时甚至担心她是不是停止了呼吸。但是藻奈美粉红色的面颊打消了他的不安。她皮肤的血色比昨天红润多了。

毫无疑问,藻奈美能够保住性命对平介来说是最大的欣慰。他想,如果连女儿也失去了,他一定会发狂的。

但是,当守在奇迹般得救的女儿身边时,相比起欣慰,涌上他心头更多的是失去直子的悲痛。随之而来的还有满腔的愤怒。为什么这种事情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这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不幸,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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