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木岛打来的。平介之前曾告诉过他们他今晚住的宾馆。
他们俩打算今晚到薄野一带去喝一杯,邀请平介同去。木岛和川边住的宾馆好像离平介住的不太远。
平介“啪”地一声关上了怀表的表盖,说了声“我这就过去”。
三人在石狩锅料理店美美吃了一顿之后,开始向川边从朋友那里打听来的一家夜总会进发。
“要是随随便便找一家店就进的话,很有可能被狠狠地宰一顿。”川边边走边说。
他们两个也在札幌市内转了一天。当平介说起札幌市的大钟时,二人都止不住笑了起来。
“那真是太骗人啦!还是只看照片比较好。”木岛说道。
“这和电视剧里的场景一样。在电视里看着觉得都不错,可是实际一看就觉得差劲儿得不行。”
两个人又说今天到过的地方当中最好的是大仓山,他们还乘索道上了山顶。
三个人一边聊着这样的话,一边在薄野的街道上走着,但是走了好久也不见他们要找的那家店。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走错了路口,他们走进了一条没有酒馆的昏暗小巷。
“啊,这可不太妙。”川边小声嘀咕道。
小巷里飘着不同寻常的气息,路边站着几个形迹可疑的男人。他们似乎并不是一伙的,相互之间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平介三人走在路中央。这时,一个穿着较薄白色防寒夹克的男子凑了上来。
“你们是来出差的吗?”男子问道。三人都没有回答。他便接着说:“有时间的话,来我们这里玩玩吧。我们这儿有很多漂亮的小妞儿。我们这里是全札幌最好的。现在去还可以任你挑选。”
木岛沉默着摆了摇手,男子无趣地走开了。
在走过这条小巷的过程中,又有几个男子先后缠了上来。每个人的语调都差不多,这让平介觉得有点意思。
“从他们拉客的话来判断,还是出差的人来得比较多吧。”木岛说道。
“我在公司里还被他们调侃来着呢。他们说我一定会去洗头房的。”川边笑着说道。
原来他们是洗头房里出来拉客的啊。平介想起了临行前小坂对他说的话。
他们终于来到了要找的那家店。一起走了进去。店面虽然不大,里面却有五名年轻的陪酒女郎。虽然昨晚已经体会过一次了,但是今天坐在对面那个姑娘的超短裙还是让平介心跳加速。
活跃气氛的是川边。他谈起了六本目(地名,位于东京,二战后作为日本的娱乐街区发展起来了——译者注)的一些奇闻趣事,引起了女孩们浓厚的兴趣。平介觉得自己看到了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技术人员的另一面。
“对了,杉田先生有孩子了吗?”坐在平介旁边的陪酒女郎问道。她身上穿着很显线条的连衣裙。
“有啊。”平介一只手端着酒杯说道。
“男孩还是女孩啊?”
“女儿。”
“那她多大了呀?”
“初中二年级了。”
“呀,那可是最难伺候的年龄了。”她笑嘻嘻地说道。
“真的是那样吗?”
“当然了。初中二年级的话应该是14岁左右吧?这个时期的女儿是最讨厌父亲的了。”
“啊?真的吗?”
“嗯,怎么跟你说呢,就是有一种你待在她旁边她就不高兴的感觉。”
听她这么一说,另一个陪酒女郎也参与了进来。→文·冇·人·冇·书·冇·屋←
“我那时候也是这样,看到晾干的爸爸的内裤都会起鸡皮疙瘩。爸爸刚用过的厕所我是绝对不会用的。浴室也是。”
其他陪酒女郎也陆续加入了这个话题。什么讨厌父亲的气味,看着父亲穿内裤时的小肚子就生气啦,看到父亲的牙刷就想吐啦,等等。说父亲的坏话真是五花八门。
当平介问起她们为什么那么讨厌父亲时,她们的回答是,自己也不清楚,总之在生理上开始变得无法接受父亲了。
“反正20岁之前就是这种感觉。不过20岁之后,随着父亲越来越老,又开始觉得父亲很可怜,想要好好对他。”旁边的陪酒女郎说道。
“真是悲哀啊。”川边用有些口齿不清的腔调说,“看来当了爸爸也没什么好处,我还是不结婚好了。”
“当爸爸又不是为了图什么好处。”木岛说道。听别人说,他有两个孩子。“有一天,还没等你明白是怎么回事时,管自己叫爸爸的孩子就出来了。这时候你已经无路可退了,只能去努力做个好爸爸了,对吧,杉田师傅?”
被木岛这么一问,平介暧昧地答了一声:“怎么说呢……”
“当上父亲很简单,但一直要做父亲就没那么容易了。做父亲真的好累啊!”看来酒精对木岛也开始起作用了。
木岛和川边决定再找一家继续喝。平介看出他们已经喝高了,这也正是他们不想就这样回去的原因。在店门前和他俩道了别,平介一个人踏上了回宾馆的路。
没走多久,平介就迷路了。虽然札幌的路就像棋盘上的方格一样很好辨认,但他还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胡乱走了一阵之后,他来到了一个有印象的地方——来时走过的那条有很多男人拉客的小巷。
平介刚往前走了一步,就有一个男子走了过来。平介边小幅地摆手表示拒绝,边继续往前走。不过和那会儿三个人在一起时相比,他心中稍有一些不安。
又一个小个子男子来到身边,在平介耳边小声说:“给你介绍个好姑娘,你看了绝对不会后悔的。”
平介说了声“不用”,摆了摆手。
“你来看看嘛。当爸爸的也该偶尔放松一下嘛。”男子穷追不舍地说道。
“爸爸”这两个字一下子打动了平介的心。一瞬间他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拉客男子的脸。
大概是觉得有戏,拉客的男子贴了上来。
“25000日元就行了。那姑娘可棒啦。”
“啊,可是我……”
“好不容易来到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不好好享受一下呢?”男子“啪”地拍了一下平介的后背。
我不可以去那种店的——他脑子里浮现出了这句话,但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偶尔有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从“爸爸”的角色中解放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于是,他掏出了钱包。
建筑物前面立满了花花绿绿的招牌。男子下了通往地下的台阶,平介跟在男子后面。
下了台阶之后有一扇门,男子推开了门,正面不远处有一个售票窗口一样的东西。男子对着窗口向里面喊了一嗓子。不一会儿,窗口旁边的门开了,里面出来一个发胖的中年女子。
两个人在一边嘀嘀咕咕老半天,平介则将周围的环境打量了一遍。门内微暗的走廊向右侧延伸着,走廊里静静的,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儿,拉客的男子离开了。中年女子过来问平介:“客人,您要不要去一去厕所?”
“啊?”
“想去厕所吗?想去的话现在就去吧。”
“啊,不用了。”
“真的吗?真的不用去吗?”她不嫌啰嗦地又提醒了一遍。平介心里一下子想到,过一会儿大概会有什么特殊的服务吧。
他先被带到了一间很小的等候室。他真担心会有其他人来,不过还好,一直没有别人。
中年女子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说了声“这边请”。二人走在一侧有一排门的走廊上,走着走着,便在其中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中年女子推开了门。一个身着红色浴衣的年轻女子正跪在地板上恭候平介到来。她将长长的头发扎了起来,紧紧地束在脑后,脸型像波斯猫一样。
平介进了屋,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年轻女子站起身来,来到他身后,帮他脱下了外衣。
“客人您不是本地人吧?”她一边把外衣挂在衣架上,一边问道。
“不是。我是从东京来的。这你都能看出来啊?”
“因为你的上衣很厚。你一定是觉得北海道会很冷吧?”
她说得一点儿没错。事实上,他放在宾馆的旅行包里还有一件毛衣呢。
“你的观察力好敏锐啊。”
“虽然北海道在最北边,但这里还不是北极呢。用我帮你脱衣服吗?”
“啊,不用,我自己来。”
“我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平介说道。
“啊,是吗?那你是被路边的大叔领过来的吧?”
“对。”
“那你花了25000日元吧?”
“对,25000日元。”
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其中的9000日元都被那个大叔分去了!”
“啊,还有这等事啊?”
“下一次直接来,直接点名找石楠就行了。那样的话,就只需要16000日元。”
“是吗。”平介一边点着头,一边琢磨着拉客男子的好处费为什么会高达9000日元。
“你好像不是很兴奋哪。”
“啊,对不起。”
“好像喝酒了吧?”
“嗯,喝了一点。”
枕头旁边摆着一只小闹钟。他明白,那是用来计算时间的。接下来还有多少时间呢?一想到这里,平介竟一下子焦躁起来。
“客人,您这是怎么了啊?”女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难道您不是因为憋了好久才来这里的吗?”
“是啊,都两年半了。”——不过,后半句他咽了回去。
“那怎么办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算了,那就不做了吧。对不起,今天就这样吧。”
“真的可以就这样算了吗?”
“嗯。”
“你有妻子吗?”女子问道。
他刚要回答说没有,但又改变了主意。他心想,到了这个年龄还是独身,来到这样的地方却是如此的表现,这样说实在太没面子了。
“有啊。”平介答道。
“那样的话,”女子的嘴唇像是嘲笑般地撇了起来,“只和你妻子一个人做就行了。”
由于感到耻辱,平介的脸变得通红。他很想上去抽那个女子一嘴巴,不过他不能那么做。
出来的时候,那个中年女子又出现了。她一直把他领到了来时并没有坐的电梯前。“在一层出电梯后就是和进来时方向相反的一条路。”中年女子说道。之所以这样设计,估计是考虑到客人出来时比进去时更害怕被别人看到吧。
平介按照她说的那样在一楼出了电梯。从建筑物里出来后,眼前是一条寂静的街道,根本没有一点风俗店的迹象。路边的垃圾箱前,几只野猫正在寻找食物。
路灯很少,月亮今晚也没有出来。这样的黑暗解救了他,他缓缓地走在街上。
我今后该怎样生活下去呢?他在心里想着这个问题。自己是父亲又不是父亲,是丈夫又不是丈夫,是男人又不是男人。
他的心在无情的现实面前颤抖着。
27
直子在元旦那天早晨发布了宣言。矮脚饭桌上摆满了她亲自做的好菜。互道了新年快乐之后,二人用日本酒代替屠苏酒碰起杯来。自从那次发布升初中考试成绩时喝了点酒以来,她已经练得能喝一些了。
电视里正播放着正月里的节目。那些人气演员穿着很有正月感觉的服装,唱着歌,做着游戏;一些搞笑艺人做着整人的游戏;一些体育选手向猜谜发起了挑战。一种唯独今天可以不去想那些烦心事的轻松空气笼罩着日本上空。平介也沉浸在那样的氛围中。不过,那是在他听到直子说那番话之前。
“参加中考?”平介重新问了一遍。他当时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脸上还挂着开心的笑。
“对。”直子伸了个懒腰,点了点头,“希望你同意我参加明年春天的中考。”
“你等等。在你现在的这个初中,只要不是成绩特别差,不就可以直接升入高中吗?有必要还去参加中考吗?”
“为我想上其他高中。”
“其他高中?你对现在的学校不满意吗?”
“倒不能说不满意,只是和我的目标不相符。”
“目标?”
“可能说成将来的发展方向更合适吧。”
“这么说,你想好要走的路了?”
“嗯。”
“什么路?”平介边问,一边关上了电视。
直子字字清晰地答道:“医学专业。”
因为电视的声音刚刚消失,所以直子的声音显得特别响亮。
平介认真地看着直子的脸,她也用同样的表情直视着平介。
“医学专业?这么说你将来想当医生?”
“这我还不清楚。但总之我想学医。遗憾的是,我们学校上边的大学里没有医学专业。”
“原来是医学专业啊。”平介搓了搓自己的脸。他对大学里的医学专业并没有什么概念。医学专业这个词本身对他来说就缺乏现实感。“你怎么忽然间又有这样的想法了呢?”
“我一直都在考虑自己想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但一直都没有考虑清楚。于是,我又转念考虑自己对什么事情感兴趣,很轻易就找到了答案。我的兴趣就在我自己身上。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不可思议的事?人活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意识和肉体是什么东西?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而要满足我的这个愿望,唯一的选择就是学习医学。”
“哦,是意识和肉体……这样的事情啊。”
平介再次意识到,看来她还是经常在以她的方式思索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同时他也能够理解,这些事情是她最感兴趣的。
平介抱起了胳膊,摆出了深思的姿势,但他并没有具体考虑什么问题。他只是想不出该怎么办。
“你说的那都是上大学后的事吧?高中就像现在这样直接上不是也可以吗?”
“才不是那样呢!”
直子的理由是:她现在就读的这所学校确实水平很高,但是因为不用太努力也可以一直升入大学,所以学生们都没有什么紧迫感。如果按照这种趋势上了高中,这种状况可能会进一步加剧。而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想考大学医学专业,那么很容易放松自己,随波逐流。
“是否随波逐流主要取决于本人。我认为只要你有那个决心,就能做到朝那个方向努力。”平介说得有些没有自信。他没有经历过高考,初中毕业后,他直接就进了高等职业学校。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
“我想读男女混读高中。”
平介一下子没有了言语。这句话给了他不小的打击,但他并非对此毫无预料。刚听到她提出想参加中考这句话时,他脑子里就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以说,这也正是他表示不同意见的动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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