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请便,医生!”奥萨卡说。
“好的!”布兰科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主人离开后奥萨卡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屋子。这一看就是单身汉的住所,乱得很有水准。衣服随便地扔在床上,地板上一片凌乱,桌子上更像是遭了劫一样,书本笔纸东倒西歪,简直让人想起了尸横满地的沙场。奥萨卡向桌子走过去,吸引她的是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旁边放着一本笔记,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写得满满的,还躺着一支笔。他们的前面是一本台历,被翻过去的每一页都无一幸免地成了涂鸦和划圈的牺牲品。她无意地看了看笔记本,上面显然都是病人的症状记录,不过最后一句话她怀疑是医生自己信手写上去的:
谁也猜不透上帝的年龄,因为他有时候像小孩子一样喜欢恶作剧,有时候却比老人还痴呆!我的老天……”
“偷看别人的东西可不好!”主人的说话和脚步声一同出现,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近在眼前了。
“哦……”奥萨卡猛地直起身子,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你可以坐在那边的椅子上。”帕斯卡指了指她身后的一把旧椅子,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桌子后面。
“让我们切入正题吧,”医生看都不看自己的访客,随手抓起一支笔,将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是什么让你礼拜天大清早的来敲我的门?”
奥萨卡从椅子上坐下,两手交叉放在腿上。
“其实我并不想来这儿,”她说,“可是没有办法,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受不了我……”
“为什么?”帕斯卡边记边问。
“我也不知道,因为那不是我,可我就是没有办法让别人相信……”
医生皱皱眉头,目光从椅子上抬起来:“你说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奥萨卡目光游离,“可我自己也没办法控制……”
“拜托你,小姐!”布兰科医生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了,“你打清早就来吧我叫醒,这会儿却在这儿打哑谜!”
奥萨卡这时才把目光集中到眼前这个人的脸上,好像刚刚恢复了视觉。
“我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当然,这里还有我!”帕斯卡对她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我是说去了你之外,我并不是一个人!”
帕斯卡看了看她,啪嗒一声将钢笔撂下。
“我知道你的问题了。”医生直接了当地说,“你犯的是天真幼稚的小孩子们都爱犯的毛病,那就是总喜欢给自己虚构一个如影随形的贴身伙伴,而这个伙伴的存在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我不是……”女孩反驳道。
“而你这样做的原因是你太过孤僻,自我封闭,缺乏交流。”医生打断她,“其实现如今像你这样的毛病很普遍,原因就是向你们这样的小青年目中无人,自我清高,自以为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人为身边没有人可以与你沟通,因此才会给自己找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朋友,整日自言自语,顾影自怜……”
“不是你想的那样!”奥萨卡忍无可忍地打断他,随后又很快恢复了镇定,“请您听我说,医生,不是像您想得那么简单,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来找您!”
“既然如此就麻烦您直接说重点,”医生的语气毫不示弱,“拜托!”
奥萨卡看了看他,顿时平静了下来。
“我怀疑自己有人格分裂症。”她一口气说了出来。
“是这样啊!”帕斯卡的表情似笑非笑,“您这是在班门弄斧,知道吗。人格分裂症!您只是从哪儿看到的时髦名词儿,然后一厢情愿地用在了自己身上!”
“您以为这很好玩儿吗,啊?”奥萨卡看着他说,“您以为我希望自己得这种病?”
“我才是心理医生,”帕斯卡说,“我需要了解状况然后方可断定是否真的如此。那么请具体地说说您的状况吧。”说着又拿起了笔。
“我时常感到无法自制,”奥萨卡说,“有时自己都无法解释自己的怪异行为。我,一个身体,却好像有两个人在控制,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另一个。而且有时候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毫无意识。”
她在诉说的同时对面医生的笔尖在纸上不停地快速划动着,嘴上还忘不了问一句:“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是,“你对自己做过的事情都能记得住吗?”
“有时候我会不记得自己在某段时间做过什么,或者有没有做。”
医生的笔尖似乎停了一下,接着继续边记边问。
“你有过如梦初醒的感觉吗?我是说在你并没有睡觉的时候。”
“跟另一个‘我’交班的时候是会有这种感觉。”
“没有另一个,”医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你得的只是间歇性遗忘症,治疗的最好方法就是每天写日记,把做过的事情都记下来,然后回头核实。这是跟电影里学的,很管用”
奥萨卡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怪物。
“您就这么打发我吗?”她说,“您可是个心理医生,而我不是小孩子!”
“我当然是个心理医生,”帕斯卡说,“而不是奇幻小说家。可您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都可以拿去出版了,书名就叫《天才幻想家》!”
“真是不可思议!”奥萨卡继续在对着怪物讲话,“您对每个病人都是这副态度吗?”
“当然不是,”对方干脆地说,“因为那些人都可以确定自己是一个人到我这儿来的!”
“您认为我是在胡说八道?”
“你没有病,孩子,”医生下结论说,“只要你学会沟通与交流,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如果每个人都能解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问题,”奥萨卡似乎终于忍无可忍,“那还用你们这些心理医生做什么!”
此话讲完两人似乎都是一愣,说话者仿佛脱口而出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而这句话带来的后果是她被主人毫不客气地撵出了屋子。而屋子的主人,他这一行为的后果是没出三个小时便迎来的门声大作。他窃窃私语地打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是不久前刚被自己逐出门外的访客。那孩子拖着一只与自己体形毫不相称的大行李箱不由分说就往屋里拽。
“喂,喂!我说,你这是……”布兰科医生完全不知道她在搞什么。
“既然你是医生,”奥萨卡一边往里拽一边说,“就应该了解患者的病情,以便对症下药,治好病人。”
“我知道,可你这是……”
“搬来跟你一起住啊。”
医生睁大了眼睛。
“你没听错。”奥萨卡说着把箱子撂在地上松一口气,以便旁若无人地打量着屋子,“我搬来是为了方便你给我看病,恐怕我这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况且我看您也没那个本事!”
医生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全然无语。
热感器的显示屏上晃动着三个桔红色的人影,举着机器的人回头对后面的同伴做了个手势,几个人一齐做好了准备。几秒钟后另外几个人破门而入,但一进来便遇到了早有准备的正面伏击,三个人应声倒地。不料走在最后的一个人却出乎意料地将伏击者一气扫射了。
“干得好,兰尼!”之前被打倒的几个人见状又从地上一跃而起,几乎兴奋得手舞足蹈。
“噢,又搞砸了!”被扫射的人随即站起来大呼小叫,“你小子不会数数吗?明明有四个人你干嘛冲我们伸三根手指头!”
“可我只看到了三个,长官……”被训的人有些委屈地说。
“你可别说是有两个重叠在一起了,”长官依然火气不减,“我强调过看热感图像的要点,你一疏忽害得我们这次演戏又输了!”
“行了老大,”胜方的一个人过来一手搭住他的肩膀,“不就是一次演习嘛,又不是真的,何必这么认真!”
“你就别在这儿幸灾乐祸了,”长官毫不客气地说,“下次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毫不保守地说其实帕斯卡·布兰科这个人毫无怜悯之心,也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个义务去照顾不请自来的访客,从而晚上好不客气地让她谁躺椅,而那张又大又乱的海绵床则理所当然地留给了自己。
当然,如果他可以预知夜里将要发生的事情,大概就不会这么做了。
那晚布兰科医生一反往常地睡得特香(奇怪,没有这位不速之客的时候失眠总是他的家常便饭),直到他从一个意境模糊的梦中醒来——他大概忘了屋子里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医生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吓得哇地一声差点儿从床上翻滚下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直不愣登地站在他的床边,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声音。
布兰科想破口大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抱着被子缩在床头浑身哆嗦,睁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这个人。
“出去!”站着的人影发出了一个声音。
“你说什么?”医生不可思议地反问。
“我叫你出去,听见没有?”奥萨卡说得很慢,但语气坚定,不容商量,“你最好听我的!”
“搞什么,这可是我家!”布兰科终于壮着胆子大叫一声,“应该是我叫你……”话说到这儿似乎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他定神看了看那女孩的眼睛,目光的焦点好像并不在自己这里。于是他顺着对方的眼睛转头看去,看到的是自家的窗户。窗帘是拉着的,没有任何异样。
那她这是……
布兰科又不由地回头看了看站在床边的奥萨卡,那姑娘的眼睛依然直直地盯着前方,一副毫不让步的表情。
医生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梦游!
他抬手准备在对方的眼前晃晃,不料这时风声大作,原本关着的窗户被一下吹开了,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同时扬起的还有奥萨卡棕色的长发。她的身子却依然纹丝不动。
布兰科医生被大风吹得鼻子直痒,赶紧下床冲到墙边伸手把窗户合上,重新拉拢了窗帘,嘴里一边嘟哝着:“真是见鬼了,这丫头难道是中邪了不成!”
一切恢复平静以后医生转过身子,不由地又是一愣。
他看到刚刚还站着的奥萨卡这会儿却若无其事地躺在了自己床上,还抱着自己的枕头蒙头大睡。
布兰科简直要被整傻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探着脖子去听,听到的却是人家均匀的呼吸声,显然睡得很香。
那刚才的一幕又是……
布兰科更是一头雾水,难道刚才是自己在做梦,而人家一直就睡在那里一动未动?
可睡在床上的明明应该是自己呀!
布兰科医生不愿再多想了,他大气不敢喘,摒住呼吸向床上伸出两手,在沉沉入睡的女孩儿面前抽过自己的被子,然后抱着它踮脚走到桌边,随手拽过台灯拿在手里,又走到躺椅边盖上被子躺下了。于是当晚再次睡着之前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蒙着被子蜷缩在躺椅上,眼睛睁开盯着床上的人,两手抱着台灯,浑身打着哆嗦。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了(布兰科没想到在昨晚既紧张又害怕的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睡着),他睡衣朦胧地睁开眼睛又险些被惊得大叫起来。有个人正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
“您能否解释为什么我一觉醒来却反现自己躺在你的床上,而你却睡在躺椅上,怀里还抱着个……歪脖子的台灯?”
医生的反应是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您可别说您忘了我的存在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奥萨卡接着说,“还是您半夜里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让一个女孩子谁躺椅确实有点而过分了?”
“得了吧!”医生突然大喊大叫,“你又不是公主,我也不是什么耍小聪明的美国记者,鬼知道你昨晚中了什么邪,像个幽灵似地站在我床边叫我出去,接着窗户就鬼使神差地自己敞开了。我去关窗户回头却发现你在我床上睡得像头猪!”
奥萨卡本无心多问,却被他这一大通的话给说蒙了。
“你说我把你赶走了然后占了你的床?”
“你就别装无辜了!”布兰科越说越气,“可别说你自己根本没印象,更甭想把责任推到另一个‘你’身上!说!说你是不是有梦游的毛病?昨晚你到底梦见了什么?为什么要看着窗户叫我出去?”
“我……叫你出去?”奥萨卡一头雾水。
“你认为我是在编故事吗?”布兰科似乎得理不饶人,“你当时一副不照办就对我不客气的样子,大半夜的差点儿把我给吓出毛病来!不然你认为我干嘛要抱个武器睡在躺椅上?”
“可……可我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奥萨卡说。
“是吗?”布兰科说着一骨碌从躺椅上起来,拿着台灯从他身边走过去,“是啊,梦游的人往往醒来后就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印象,可是你的行为已经威胁到了我的安全,天知道你下次会不会拿大把刀到我的床边来!”
“布兰科医生……”
“别说了!”布兰科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随手将台灯放在桌子上,“我现在要去洗漱了,等我出来的时候希望看到你从这间屋子里消失,好吗?”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卫生间。
帕斯卡·布兰科刻意在卫生间里呆了很长时间,似乎要用喷涌的淋浴冲掉自己的一身晦气。令他感到不愉快的是出来的时候仍然看到了自己不愿看到的事情。
自己的屋子里边了模样,地板上一尘不染,床上的铺盖惊人地平整,就连让自己引以为傲的书桌上的东西此时也是令他不自己地摆放整齐。当然最让他恼火的还是屋子里那个忙碌的身影。奥萨卡正在屋子中间忙得不亦乐乎,以至于没有发现主人已经出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布兰科盯着她说,东倒西歪的湿头发还在滴着水。
“医生,我……”奥萨卡开口。
“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布兰科挥手打断她,“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更不想做出什么不绅士的举动!”
“天哪,您相信上帝?”
“什么?”
“……我是说……”奥萨卡似乎在费力地斟酌着语句,“在您赶我走之前请先让我把话说完好吗?我刚才看了看您的笔记……”
“你随便翻看我的笔记?”
“呃是的……我是想说……”奥萨卡感觉这样的开头并不太好,“您跟别的心理医生不太一样,也许这就是我会在这儿的原因。我的意思是……您是一个……”
“拜托,这样的奉承话对我没……”
“请听我把话说完,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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