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我之所以会把家里弄乱,其实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它们啊。”
“我上次来整理这个家可不是上个月的事,而是将近三个月之前的事了。”
只有自己的老师,就算已经用灵活的感性接受了他,但还是很想把他一脚踹飞。
“好了,我要开始擦东西了,请您到起居室去看看书吧。”
动手把绅堂赶出去之后,秋生想起一件事。根据之前看过的书本内容,为了向棕精灵道谢而摆放点心,似乎是一种礼貌。
刚刚的大福应该就是用在这里。想到这一点之后,秋生开始考虑到底要把大福盘子放在哪里,最后她轻轻地放在壁橱前面。
依照绅堂所说,放在壁橱里面似乎也行得通。然而秋生没这么做的原因,则是因为她心想着说不定待会还有机会再看到它们,这种类似小小坏心眼的好奇心使然。
03
和绅堂在一起时,有时会觉得和一般的神秘现象相比,绅堂这个人反而更加地不可思议。
举个例子,就像当内室打扫告一段落,差不多该吃午餐时,因为听到绅堂的呼唤而前往起居室,发现餐桌上放着刚送到的两人份天妇罗荞麦面的时候。
“辛苦了,来吃午餐吧。”
天妇罗是秋生爱吃的东西,荞麦面也是秋生爱吃的东西。意料之外的美食,让秋生忍不住流下口水。但是在这之前,还有一件浑然不可解的事。
“……您是什么时候叫了外送的?”
绅堂家里没有电话,而且也没有听到他拜托别人帮忙叫外送的动静。那么,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两人份的天妇罗荞麦面呢?
刚问完,绅堂就做出了将前额浏海向后轻梳的动作。
“昨天。因为我猜想秋生今天应该会过来。”
“……”因为他再一次地边说边露出清新爽朗的微笑,秋生连原本想要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自己的行动竟然完全不出绅堂所料,不仅这点令人有点难为情,眼前这个男人恬不知耻地坦承自己是明知故犯的行为,胆大包天的程度也让人闭口无言。
……闭着嘴就无法吃荞麦面,所以秋生还是双手合十,说了声“我开动了”便开始品尝。
(真好吃……)
味道也是无可挑剔。由于绅堂对于食物相当讲究,所以他在吃荞麦汤面或干面的时候,会分别去两家不同的荞麦面店。今天吃的则是前者。
面条是百分之百荞麦粉制成。在这个视面粉和荞麦粉二比八比例为主流的时代,可说相当稀奇,不过这也是深受老饕壴口爱的地方。为了配合顺口滑溜的荞麦面,面汤的口味也比较重。
不过最让人赞叹的是天妇罗。店家豪不吝啬地使用江户前(注:即今东京湾。)的巨大明虾,做成炸虾天妇罗。即使面衣浸在汤里也依然残留爽脆口感,加上裹在∥的虾子,吃起来的感觉实在太棒了!
前些日子在小石川的遗孀那里吃到的沙鲮鱼天妇罗也十分美味,不过这家店果然不负绅堂的厚爱,炸虾天妇罗实在是极品。就在这一刻,秋生彻底抛开所有的事物,细细品尝。
(真是受不了,根本全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嘛。)
还说什么“窝在家里也算是有好处的”啊。打从一开始,老师就已经知道我会来,而且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是今天会来……就连我会因为这碗好吃的荞麦面而无法生气这一点,也在老师的掌握之中。
神秘诡异事件的专家。而且他本身不仅是不食人间烟火,更不像是人类。光用预测或洞察力,是没办法说明这一切的。偶尔甚至会觉得,他搞不好看得见未来也说不定。
自己就是被这样的绅堂所吸引,这一点连秋生自己都有自觉。
“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被骗的!下次就算三天不见人影我也不会来。”
姑且先把话说在前头。对,下次……
“啊啊,下次一定是第二天就来了吧。”
“……!”秋生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
因为她心里才正在盘算假装要说是第四天,或者故意说是第五天……然后再虚晃一招,最后决定在第二天。
(这实在是、实在是……)
秋生把炸虾的尾巴喀滋喀滋地咬碎。她没办法看向绅堂的脸,因为他的脸上一定露出了仿佛看着小猫咪之类的动物一般,同时也像是在捉弄小孩子一般,既温柔又有点坏心眼的微笑。
“……啊啊,对了。”
就在两人快要吃完的时候,绅堂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稍后美作会过来,他说他会在一点半之前抵达。”
“呜噗!”秋生这次真的把自己正在啜饮的绿茶喷了一点出来。
“老、老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哎呀,因为今天秋生跑来我这里,本来就是预定之外的事啊。”
虽然是预定之外,但是明明就不是预料之外啊。
绅堂的话让秋生慌了手脚。现在的时间正好是下午一点,虽然秋生也认识那位客人,但是那是绅堂的助手筱崎秋生所认识的人,而不是女学生筱崎秋绪的朋友。
要是被他看到自己这个模样就糟了,而且对方还是那个人。既然他说了“一点半之前”,就表示一点之后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怎么办?我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躲起来?”
秋生是个女孩这件事,必须保密。虽然不知道绅党提川沁侗命令的详细理由是什么,但是已经持续了一年以上,秋生自己也产生出类似“非保密不可”的责任感。
“有难度吧。别看美作那个样子,感觉相当敏锐。就算家里躲了一只小猫,他大概也能察觉到气息吧。要是一个不小心,搞不好还会以为遭了小偷而开始搜寻也说不定。”
所以说,为什么每次都要用小猫来比喻我呢?
眼看秋生已经慌张到无法指责这一点,绅堂接着说了下去。极其优雅地、流畅地说道:
“不必担心。我早就料到可能会碰上这种状况……你看,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优雅地、流畅地拿出来的东西,是挂在衣架上的衬衫、短裤、吊带和鸭舌帽。也就是秋生平常穿的全套男装。
“……”怎么样?绅堂像是在征询意见一般,得意地挺起胸膛。
不过秋生当然没办法笑着回答“哇啊,好厉害”然后接受这个状况。
硬要说的话,她整个人愣住了,眼神有点呆滞。
“……您一直都有准备吗?”
“这是为了应付突然来访的客人啊。啊啊,你就到内室去换衣服吧。”
从绅堂手中接过衣服后,秋生走在走廊上,心里有种莫名复杂的感觉。
老师真的这么坚持要我穿男装不可吗?不对,在此之前,应该要先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里准备一套让我换装的衣服?
还是说,从老师的眼中来看,毕竟还是没办法把我分类在女性那边?
想到这里,秋生便不再想了,因为总觉得心里有点哀伤起来。总之绅堂就是有些地方和常人不一样!秋生利用这一点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不到都来到老师家里了,竟然还是要换衣服。”
在自己和绅堂的交集点当中,这里可说是唯一能让秋生保持女学生模样的珍贵场所。
秋生一边轻轻叹气,一边打开内室的纸门。
纸门开启的瞬间,秋生和它们四目相交。
“……咦?”
“……”
双方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大概是不小心大意了吧。千里迢迢来到陌生的土地,相信它们一定还没掌握好要领。
不不不,这不是它们的错。原本一直在起居室里吃着荞麦面的住户,竟然突然跑到内室来。对于正在品尝东方国家的甜点、紧张感因此松懈下来的它们来说,肯定根本无法事先预料。
那两只棕精灵正在秋生的眼前大嚼绅堂为它们准备的大福谢礼。
“啊……”秋生僵硬了大约三秒钟,等到她终于有办法开口的时候也就得以动弹了,茶色短外套的小矮人们随后立即宛如脱兔般冲进壁橱里。然而它们确实有办法像阵烟雾似地穿过顶多只有拳头宽的缝隙,表示它们终究不是什么普通的生物。
“……对、对不起。”
虽然把大福放在壁橱门前的人明明就是自己,但是秋生还是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它们的事。
举例来说,对,它们就像是舞台的黑衣工作人员,坚持遵守不现身幕前的工作信条,而自己却强行偷看它们工作。即当一个人出自兴趣而闯入专业现场时,所感受到的微妙尴尬气氛。
所以秋生姑且不管它们听不听得见,先是开口道了歉,然后再走到内室一角,背对着壁橱开始换起衣服。
(……总觉得好像有股视线在看我。)
它们逃进去的壁橱拉门已经完全密闭,所以与其说是视线,应该更类似于感觉吧。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只要橱柜没有破洞,它们一定还在里面。成功逃进橱柜虽然很好,但是无法从里面离开,也不能若无其事地走出来。想到它们现在的心情,秋生不由得越来越内疚。
(希望它们不要因为这个原因就离开这个家……)
根据传说的内容,有棕精灵居住的家庭会日渐繁盛,等到它们离开就会开始衰败,跟日本传说中的座敷童子有点类似。而且它们跟绅堂似乎也相处了很久,要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害得它们离开的话,就太对不起它们了。
“在你们习惯这个国家之前,我觉得待在这个家里面……会比较好喔?”
秋生试着对空中低语,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她如往常把鸭舌帽的帽缘压低,离开房间。
之后,两个小矮人一边谨慎地向外偷看一边走出壁橱,用人类耳朵绝对无法听闻的语言交换了三言两语,随后在天花板上失去了踪影。
……看来它们确实不会离开这个家。
04
绅堂丽儿的举止总是非常俐落高雅,姿态也优美而端正。
同时,就算他挺直了身子,也还是有种柔软的感觉,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僵直严肃。
相反地,虽然他的老朋友美作正三郎同样拥有“优美的姿势”,但是却有很大的不同。
仿佛会出现在教科书里的直挺背脊、肩膀,还有胸膛。就连现在盘腿坐在地上,他的背后看起来似乎依然固定着两把尺。一把在背脊,一把在肩膀。
“不,我其实可以了解叔父的心情,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成家,没有那个余力。”
不管是在事务所还是绅堂家,秋生的工作就是负责在这个时候端茶上桌。虽然秋生端茶过来时,美作边说“谢谢”边接过茶的表情确实变得稍微缓和了一点,但是基本上他永远都是认真而且带点严肃的一号表情。
美作正三郎帝国海军中尉。据说从初次见面算起,和绅堂的交情已有十年,是绅堂的好友。
他有着宣示留长太费时似的贴头短发、精悍的眉毛和高耸的鼻梁,充分达到俊美的境界。
但是除了眉毛无时无刻都会皱在一起之外,他的嘴巴也始终紧闭成一条线。所以不熟识的人会以为他一直在生气,抵消了他大半的魅力。
因为绅堂的关系,秋生和美作认识也快满一年,但是秋生至今仍然为了这个年轻军官和绅堂丽儿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挚友的关系,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原因就在于……
“我倒不这么认为。虽然我没办法完全掌握中尉阶级的薪水多寡……但是应该可以养一个太太,加上两个孩子,再加上一个妾吧。而且对象是你,根本不会有任何不必要的浪费行为。”
“为什么你会把妾也一起算进去啊?绅堂。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你这一点实在是……该怎么说,太可惜了。总是周旋在好几个女性之间,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教授们之所以会明显地讨厌你,也都是因为这一点啊。”
“啊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美作。
你不足的地方不是经济能力,而是身为男人的余裕,也就是所谓的度量。真是的,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一直告诉你要趁还能玩的时候多玩一点。可是看看你是怎么听的?结果到现在这个年纪都还是处男……”
“什么!……我说你在秋生小弟面前讲什么啊!”
啊,不要紧的。我已经习惯了。
绅堂自由闯荡在这个世上的种种怪诞之间,愉快享受与多位恋人的恋爱关系;以及美作认真正直、质朴专一,拥有表里一致的军人风范。个性可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现在正在起居室里隔着餐桌互相对望,看起来就像是柔软的柳树和坚硬的桧木并排在一起。
然而正因为他们完全相反,所以才合得来。
“你那认真的个性,有些时候实在太不知变通了。既然已经自觉到自己不可能一直单身,那么至少别再让别人吃闭门羹了。”
“好吧……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应该找得到其他方法,能够更有效利用你的时间和才能才对啊,绅堂……尽管我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美作大概知道自己绝对不是灵活应变的人,说出最后那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有点苦涩。因为知道对方只是纯粹为自己担心,所以绅堂也露出了苦笑。
绅堂虽然会取笑美作的顽固,但同时也相当中意他毫奉迷惘、绝不动摇的个性。美作虽然会指责绅堂的轻浮,但是却也羡慕他那份自己所没有的应变能力。
尽管完全相反,却能彼此理解。所以秋生也有那么一点点憧憬着他们两人的关系。
要是我将来也能像他们一样,交到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就好了。
“……那么,回到正题。”
轻啜一口茶之后,美作重启话题。这个极度适合海军军官的雪白制服的青年,绝对不是为了指责挚友的女性关系而来的。
“下个星期,听说他们又会过来。
虽然不打算避不见面,但是我果然还是觉得太早了……能不能拜托你,像上次成功说服他们一样,再说服他们一次?”
“上次那不叫做说服,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而已。”
即将“过来”的人是美作的叔父,至于“说服”则是拜托绅堂想法拒绝叔父介绍的相亲。
绅堂曾在这个凡事认真的友人委托之下,和那位叔父见面,然后把他介绍美作相亲这件事情讨论得毫无定论。那是绅堂拿手的说话技巧,充其量只是把话题带到他处,模糊焦点而已。
“可是美作,你也该试着想想令叔父的心情吧?考虑你目前的处境,要他不担心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啊。”
绅堂这句话,让美作“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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