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白胤站在客厅中间,大声唱着歌剧中最著名的咏叹调《今夜星光灿烂》。他的嗓音深长而遥远,胸腔如同一个巨大的容器,可以容纳浑厚的共鸣。他把拐杖放在一边,两只手有力地比划着,激动地为自己打着拍子,生怕踩不准节奏节奏就跑了似的。
他似乎并没有全身心沉溺在音乐中,眼睛乜斜着,好像在等她醒来听他唱歌似的。此时,他发现珊曼尼醒了,这让他非常兴奋,他灵巧地原地打了一个转,然后像顽皮的兔子一样蹦跳着向珊曼尼走来,脸上洋溢着孩童般的微笑,好像她是一棵大白菜。
她的确像大白菜,那件阴丹士林布旗袍已被剥去,只留给她一身勉强遮羞的内衣,大腿以及胸前大部分面积都裸露着,白皙的肉照亮了半个客厅,加上身上捆绑非常考究的绳子,她的确像菜窖里一棵珍藏半年的大白菜。
天!我被侮辱了吗?
珊曼尼羞愧难当,嘴里呜呜叫着。
钱白胤凑近她耳边,声音洪亮地对她说:“1800年,罗马画家马里奥·卡伐拉多西因为掩护政治犯安格洛蒂而被判处死刑。临刑前,狱卒通知卡伐拉多西,再过一小时就要对他执行死刑了。卡伐拉多西请求允许他写一封诀别信,请狱卒转交给他的爱人托斯卡。我现在唱的,就是他望着铁窗外的星空,唱给他爱人听的这段销魂的咏叹调。感人肺腑啊!星光灿烂的夜晚,阵阵花香飘来,我的恋人托斯卡披着轻纱,推开花园的门走了进来。甜蜜的亲吻,温柔的拥抱。可是,再过一小时,我的生命将被剥夺,我就要与心爱的姑娘永别了。你听我唱两句!听着:Je crois entendre encore。Caché sous les palmiers?怎么样?有点味道吧?模仿得像不像?等等,这里发音有点问题,Je……Je……Je crois entendre encore……好啦!终于顺畅了!”
恐惧占据着珊曼尼每个细胞,她绝望地摇着头。
“Caché sous les palmiers……这个地方发音也有点问题,sous les……sous les palmiers……”钱白胤磕磕巴巴用舌尖找他的发音,根本不看珊曼尼。
“呜呜……呜呜……”珊曼尼剧烈地摇晃着身子,想让钱白胤解开她。
咏叹调临近结尾,钱白胤被珊曼尼“呜呜”声激怒了,他脸色铁青,指着珊曼尼大声喝道:“别动!等我唱完最后一句!”说完他捂着自己的肚子,好像那儿有一个洞,他大声唱道:“Charmant Souvenir……”音乐戛然而止,他的手在空手猛地一抓,悬在那里一动不动。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唱针一圈一圈划着唱片的嘶撕声。
“我最恨的是,我唱歌的时候有人不注意听!”他总结道。
他关掉留声机,拿起放在桌边的拐杖,走到珊曼尼面前,一把扯掉她嘴里的那块馊布,问道“说吧!你是谁?”
珊曼尼大口喘着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珊曼尼?简晗?不!她脸上的胶皮还没掉,他没有看到真实的她。
“我叫珊曼尼,一个被男人欺负的女人……”泪水顺着她的腮边流了下来,一半是演技,一半是恐惧。
“刺客!”钱白胤嘴角撇着,不屑地盯着她,“你是一个刺客!”
“不!不!我不是!”
“那这是什么?”钱白胤手里举着那片亮晶晶的刀片。
“我自卫用的。”
“自卫?”
“是的,顾姐告诉我,舞厅里的男人没几个好人。”
“哈哈,看来你真把我当成几岁的小孩了!”钱白胤不满地挥着手,好像还在追赶着刚才的节奏,“假设舞厅里没几个好人,他也是想贪图你的身子,而不是要你的命。你用刀片保护你的贞操,作为一个舞女,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是不是很滑稽?问题是,舞女还有贞操吗?还有廉耻吗?”钱白胤咆哮着,“而你,不想失身,不想让男人占便宜,随身配备着锋利的刀片,说明什么?说明你不是干这行的,你不是来当舞小姐的,你是来杀人的。”
“我不是,我只是第一次来这里上班,我害怕……”珊曼尼无力地狡辩着,“我的确想杀人!”
“杀谁?杀我?”
“欺骗我的那个教授。我想让你帮我!”
“帮你?你自己带着刀片,你自己可以把他的喉咙割断,何须我来操劳!”钱白胤鼻孔哼哼着,“还有,鬼才相信什么鸟教授把你欺骗了,我断定你他妈就是一个军统派来的特工。”
珊曼尼摇着头,说:“不!我不懂!”
“少装蒜!任何想接近我的女人我都不会放过,你以为我会轻易相信一个舞女的谎言吗?太小瞧我了!黄小荷,兰雪柔,美若天仙,风情万种,包括她们的头儿,那个骚到骨头里的顾文英,没一个好东西!你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中统特务。哈哈,她们太嫩了,撞到我名下只能怪她们上辈子没烧好香。”
珊曼尼的心一下子抽紧了。
钱白胤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丢在桌子上,问道:“认识这玩意儿吧?是不是很眼熟?”
珊曼尼惊恐地叫了起来。是一颗绿色宝石钻戒,顾文英的。
“你把她……”
“嘿嘿,你傻乎乎地还在门口等她带你进来呢,我当时真想告诉你,她永远也别想来上班了。”
“她在哪儿?”
“在哪儿?你真想看看?好吧!我满足你的好奇心。”
钱白胤抓着椅背,让椅子倾斜成45度,像拖车一样拖着珊曼尼向浴室走去,椅子腿顿时在木质地板上划出两道白白的刮痕。钱白胤把珊曼尼拖到浴缸前,指着浴缸里一小滩黑色的黏液说:“看吧!顾文英在这儿等你呢!”
一阵晕眩袭来,她忍不住开始呕吐。
原来顾姐是中统那边的人,她知道她的手下黄小荷和兰雪柔已经惨遭毒手,所以她不让我接触钱白胤是为了保护我。她的使命竟然和我一样,目标都是他:恶魔钱白胤。
她不管国民党的中统和军统是否精诚合作,是否勾心斗角,那是当官之间的事儿,跟她没关系。跟她有关系的是,她们同属一个战壕,她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惩治汉奸,把日寇赶出中国。
情况危急,她不甘心被钱白胤不明不白地弄死在这儿,她壮志未酬,家仇未报,吴瘦镛还等着她去解决呢,现在的问题是,一个变态的钱白胤阻挡了她的所有计划,怎么从这个魔窟脱逃出去?简晗嗓子眼发干,心像拳头似的攥了起来,隐隐作痛。
钱白胤阴阳怪气地说:“珊曼尼,多好听的名字!我的复仇天使,你让我帮你蒸发掉那个教授,是不是?我答应你,真心真意地答应了你,我有这本事,我没骗你,我真的有这个本事。而你,我亲爱的复仇天使,你不但没兑现答应我的,还粗暴地打断我优美的性幻想,并且谎话连篇。尼采说,你是去找女人吗?别忘了带上你的鞭子。你他娘的就是个找抽型的贱货!我猜,那个教授肯定一直蒸发着,蒸发得无影无踪,连个毛都看不见。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他娘的根本不存在,我说对了没有?说对没有?好啦!不去管什么屌教授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很有兴趣向你演示一下我的特殊才能,这是我的最新科研成果,以此来证明我有能力帮你。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不许打断我,我最恨没礼貌的女人!”
他转身从浴室的壁橱里往外拿瓶子,一瓶,两瓶,三瓶……足足有6瓶。他举起一个黄色的瓶子说:“这是A瓶。你知道,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得干干净净,首先必须做到的是化掉他的肌肉,然后才是骨骼。我不能确定这瓶水是否能做到,于是我找到了一个试验品,他叫王励,军统杭州站2号联络员,他的表面身份是个叫花子,穿得破破烂烂,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臭气,你不知道,他装得可真像啊!我们围住他的时候,他跑到了一幢楼的楼顶,妄图跳楼自杀。跳是跳下去了,结果没死,摔成了高位截瘫,变成一个活一天都嫌麻烦的废物。他太胖了,足有180斤,我得勾兑出半浴缸这种药水才行。你知道我多辛苦吗?不过,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我把他扔进浴缸,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只是皮肉有点发红。我怀疑我勾兑的药水是否太稀了,不过到10分钟的时候,反应来了,而且剧烈,药水的温度迅速上升。他开始变黑,药水表面漂浮着一层血沫,并且难闻,药水也开始沸腾起来……”
珊曼尼不停地呕吐着。
“呕吐也是一种打断,你让我恶心。等你吐完了我再继续!”钱白胤不满地说。
“呃……你别说了……我害怕……”
钱白胤被珊曼尼惊恐的表情鼓励着,他又开始描述:“半个小时过后,他的肉全部化掉了,但骨骼不行,虽然已经变软,但仍有残余。时间长点也许效果好点,但我要的不是慢,而是快。显然,A瓶不能让我满意。”
“接下来是B瓶C瓶D瓶,都不满意是吧?”珊曼尼大声说道,似乎这样可以阻止钱白胤在她面前继续炫耀。
“如果你再打断我,我就用A瓶浇在你身上,你信不信?不要考验我的忍耐力!好不好?”
珊曼尼只能闭嘴。
钱白胤转身又拿起一个红色的瓶子,说道:“正如你刚才说的,下面是B瓶,令人神往的王水。试验对象是赫吉利,军统上海站密码破译组成员,他成功破译了日本在太平洋岛屿的军事调动密电,并且提供给美国,是日本军方的眼中钉肉中刺。哈哈,他到了我手里,够他受的。”
要是能活着出去,我会极力向老沈推荐:千刀万剐钱白胤!
“王水是由浓盐酸和浓硝酸按3:1混合而成,含有硝酸、氯气和氯化亚硝酰等一系列强氧化剂,同时还有高浓度的氯离子。它的氧化能力非常强,一些不溶于硝酸的金属如金、铂等都能被王水溶解,因此它被称为‘水’中之王。正因为它氧化能力强,所以产生了不少气泡,而且越聚越多,整个浴缸都被美丽的气泡覆盖了。我大声唱着歌剧,星光灿烂的夜晚,阵阵花香飘来,我的恋人托斯卡披着轻纱,推开花园的门走了进来。音乐伴随着气泡,没有比这更美的事儿了。但是我不得不说,它的气味太难闻了,我宁愿在厕所蹲一天,也不想再闻它一次。我永远不会使用它,再见!我的B瓶。”
珊曼尼忍受不下去了,如果再允许钱白胤在这儿炫耀,她马上就会崩溃。她哭了,不知道怎么对钱白胤说。制止他?不可能!他会发疯的。不制止,他还会拿出C瓶。
“你哭了?哈哈,这就对了,被吓哭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军统南京站站长助理刀润波就是被吓哭的,我最恨一个男人像娘们儿一样哭泣,肩膀抽动,双手遮面,这让人很看不起你知道吗?也许C瓶喜欢他哭,C瓶里装的就是他不值钱的眼泪。但是C瓶太让我失望了,就像刀润波让我厌恶一样,整整泡了一个小时,连肉都不能完全腐蚀,而且产生极高的气温,搞得我大汗淋漓。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D瓶,天津站行动组副组长高受郡杀了我们不少人,我准备用D瓶伺候他,谁知道泡了整整两个小时,你猜怎么着?肉全部都没了,骨头却完好无损,整个一个骨架子。我要的是化骨水,不是化肉剂!”
珊曼尼开始呼吸困难,并产生幻觉。刘晓鸥你来了吗?凶手就是钱白胤!快抓住他!她相信钱白胤说的,他可以用语言让女人达到性高潮,同样,他也可以用语言让人昏厥。
“京津以及晋察冀首席协调员潘金旺用的E瓶,”钱白胤眉飞色舞地继续说,“但是,这种暗红油状的东西像辣椒酱,它太危险了,如果倒的速度过快,温度升高,大概70摄氏度的样子就会爆炸。如果过慢Mn2O7则早已分解完毕。不管我拿捏时间的技术如何,它还是不能化骨,但比D瓶好点,骨质已经变脆,像饼干渣,一捏,粉末就会从指间滑落。”
珊曼尼像丢了东西一样,茫然地望着钱白胤那张令人恐怖的脸,好像她丢的东西在那些麻子坑里。
“哈哈哈——现在我隆重推出今天的重头节目,我亲爱的F瓶,它就是我的神水,女人的爱液,透明又不乏含糊的黏液,”他拿出最后那瓶天蓝色的瓶子,轻轻摇晃着,“我真想喝了它,可是我不舍得,完全不舍得。我把它赏给了刚刚来到上海的张置林,戴笠那个狗杂种的心腹,他真有福气!同样有福气的还有黄小荷、兰雪柔和顾文英那三个骚娘们儿。啊!瞧瞧!我的可以变换颜色的液体啊!大量的气泡,又不呛人,只需要10分钟,一个人就变成一小滩黏液,用勺子打捞就行了。怎么样?很不错吧?”
珊曼尼又开始呕吐。
“吐吧!吐吧!尽情吐!吐完了就好了!”钱白胤不耐烦地催促道。
珊曼尼感觉自己只剩下躯壳,她的肉,她的骨头,她的灵魂,都被那可怕的F瓶溶化了。
这时,钱白胤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蹲在地上开始给珊曼尼剪脚趾甲。珊曼尼想退缩,但是脚绑在椅子上,她根本无法动弹。
“我最喜欢给女人剪脚趾甲了,”钱白胤嘴角绽出甜蜜的微笑,“以前我给我娘剪,她是个瘫子,终年在床,不能自理。我打生下来就没见过我爹,一直以来,都是我伺候娘。我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孝子,她就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每次给娘剪脚趾甲的时候我都说,娘啊,我来了!娘就会用感激的眼光看着我。那双眼睛透出的不单是慈母的爱,那双眼晴是可以把一个铮铮硬骨化为柔水的两口井。我被娘的井沐浴着,浑身酥软,我真想跳进去!”
钱白胤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温柔,突然他提高嗓门,咆哮道:“狗日的日本人,我操他们八代祖宗!”
珊曼尼吓了一跳,同时也在恍惚游弋中清醒过来。
钱白胤的脸变得非常狰狞,每个麻点都透着怒气,他愤愤说道:“他们把我娘抬到一个浴缸前,里面放满了难闻的王水。日本人对我说,钱先生,把你母亲放进去洗个澡好吗?我哭了,放声痛哭。我刚才说过,我最恨的是男人像娘们儿一样哭泣。肏他的!我就是这样的娘们儿,我恨我自己!我恨这场战争!我恨我周围的所有人,除了我娘。”
珊曼尼惊异地发现,钱白胤满脸泪水。
“珊曼尼小姐,”钱白胤说,“我给你剪完脚趾甲,就把你放进浴缸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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