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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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裁令-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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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口气软里带硬,像把无形的匕首,深深插在王光华的心脏。他受不了了,回身从抽屉里拿出那本登记簿,嘴唇有点哆嗦地说:“我实在不记得做这件旗袍的姑娘,你自己查吧!”

老人接过登记簿,仔细翻阅起来。第一页是“光华懿裳”的宣传词,什么圆襟旗袍襟处线条圆顺流畅,直襟旗袍可使身材修长,还有什么襟部进行大胆改革,适合不同脸形等等,他对这个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日期。按时间推断,他第一次见到珊曼尼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照此线索,他应该把目光锁定在那个时期前的顾客名单上:

编号2034:如意襟,高开衩,高领,长袖,长旗袍,纹样凤凰,侧缝贴牵条,深烟印花细布。姓名:尹姚菊。地址:李梅路三弄24号。

编号2033:琵琶襟,低开衩,低领,短袖,夹旗袍,纹样仙鹤,无牵条,印花横贡缎。姓名:付琇。地址:白来尼蒙·马浪路48号附8。

编号2032:斜襟,高开衩,无领,无袖,单旗袍,侧缝贴牵条,色织府绸。姓名:戴育英。地址:麦赛尔蒂罗路111号。

编号2031:双襟,中开衩,高领,长袖,短旗袍,纹样菊花,侧缝贴牵条,绉缎。姓名:曾慧君。地址:杜美路夜东方咖啡店。

编号2030:斜襟,高开衩,低领,短袖,短旗袍,无纹样,无牵条,阴丹士林纯棉细布……

嗯?!有了!老人的眼睛顿时放出亮光,他死死盯在编号2030的姓名上:简晗。

不是珊曼尼。老人有些失望。这是那个时间段唯一做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人,会不会自己在寻找珊曼尼的线索上出现了严重的偏差?短旗袍,阴丹士林布,光华懿裳,还有时间,每一样都符合,唯一不符合的是姓名。对了!珊曼尼一听就是假姓名,这个女人要想方设法接近他,没有理由使用自己的真姓名。珊曼尼,多好听的名字!可惜是假的。

这么说,她的真实姓名就叫简晗喽?好吧!既然这样,那就记下来吧!

简晗!简晗!!简晗!!!老人默记了三遍。

凭他的嗅觉,简晗有可能就是他踏破铁鞋寻找的珊曼尼,两个人的影子越来越近,直到重合在一起。相信自己吧!一定没错!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姓名是假的,那么地址呢?会不会是真的呢?她会不会也留一个假地址在这儿呢?

老人步履蹒跚,从“光华懿裳”走出来。他慢慢腾腾走了大概50米,马上恢复到常态,健步如飞来到一家书店,买了一份详细的上海市市区图,然后坐在路边的长条凳子上,如饥似渴地查找起来。江户川乱步路33号。简晗留的地址就是这个。据他所知,整个上海好像没有以日本人姓名命名的街道,果然,查找了两个小时,上海根本没有这条马路。娘的,现在连简晗这个姓名是不是真的都值得怀疑。

他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开始对着挂在天空的太阳骂骂咧咧。

慢着!简晗。他好像见过这个名字,他相信自己的记忆力,只要过目一遍的东西,他都会有点印象。简晗!简晗!!简晗!!!他又反复念了三遍,越念越觉得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苦思冥想着。此时,脑袋里似乎有无数条通道,曲曲弯弯,五颜六色,不知道哪条通往他的记忆。他进去一个,被撞了回来,又进去一个,这次撞得更加厉害。他坐在每条通道的入口,茫然若失。

20分钟后,他想到一点线索,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去了市第一图书馆,在那里待了一整天,结果什么也没查到。他没有气馁,一连一个礼拜,他都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在他精疲力竭准备放弃的时候,答案有了。他无意中在一份几个月前的《新闻报》上发现了他想要的。

那条新闻的标题是:吴宅遇袭夫人罹难。

他在文中阅读到下列这段文字“……有不明身份之暴徒五人,向吴宅投掷STG39式手榴弹十枚,八枚落于楼上卧室,两枚落于一楼园丁房,当场致吴夫人及叶姓园丁殒命,现场顿成火海,惨不忍睹。吴君届时正巧如厕,遂幸免于难。另有女仆薛氏受伤,伤势不重。吴女妏秋妏夕被新聘家庭女教师简晗相救,亦幸免葬身火海……”

他脸上的麻子一个一个亮了起来。

走出图书馆,他舒舒服服地喘了一口大气。他自言自语说:“吴瘦镛啊吴瘦镛,平时看你比谁都聪明,丁默邨那个杂种那么重用你,你他娘从来没正眼瞧过我。这下好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家里安插了一个军统特工,你的鼻子不是比狗还灵敏吗?没有闻到她的味道吧?哈哈,老子就不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她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第十一章 烟囱里窥见的秘密

星期天中午,简晗站在吴宅大门口,准备迎接刘晓鸥的到来。

经过慎重研究,重庆方面同意刘晓鸥作为简晗的男友进入吴宅。但谁都知道,吴瘦镛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进入他家,显然不是想认识一下简晗的男友,他是想从她男友身上印证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此前他给船山泽人去过一封信,除了感谢这位日本朋友推荐简晗外,还在侧面询问了一些有关简晗的事。但他不知道船山泽人已经从一个著名的画家,变成了一个坚定的反战人士,他对中日之间发生的这场战争深恶痛绝,他在报纸发表过许多质疑这场战争的反战文章,结果可想而知,他遭到了本族人的追杀,险些丢了性命。简晗来上海的整个过程他都知根知底,后来他更知道了吴瘦镛另外的身份——中国人的叛徒,他更乐意把简晗描述成没有任何危险的学生,好让吴瘦镛放松警惕。战争让朋友反目成仇,这没什么新鲜的,一年后——也就是1940年8月14日——投靠日本人的青帮头目张啸林被军统收买的贴身保镖林怀部击毙,他的拜把子兄弟杜月笙和黄金荣事先都知情,但并没有通知他们的兄弟。抗日与亲日是个分水岭,抗日的杜月笙和黄金荣,除了为兄弟惋惜,只能选择沉默。在讲究江湖义气的黑道尚且如此,何况船山泽人和吴瘦镛并没有歃血为盟。

大门口除了简晗,还有纹秋妏夕姊妹俩,她们非要第一时间看到简晗的男友。

刘晓鸥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让简晗吃惊的是,他竟然选择日式学生装,5颗闪亮的铜纽扣从竖起的领子那里依次排列下来,连同袖口缀有的两颗,在深色的面料衬托下,光彩熠熠。加上一丝不苟的分头,刘晓鸥像换了一个人,简晗差点没认出来。

妏秋盯着英气逼人的刘晓鸥问:“你就是简老师的男朋友?”

刘晓鸥说:“是啊!你是?”

简晗介绍说:“她是妏秋,”然后拉过妏夕,“这是她妹妹妏夕,她俩都是我的学生。”

刘晓鸥说:“哦!久闻大名,简老师经常提起你们,说你们一个比一个聪明呢!”

妏秋的脸竟然泛起一片红晕,说:“简老师也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你怎么怎么帅气。”

简晗碰了妏秋一下,问:“我什么时候说过他帅气?”

妏秋说:“老师虽然嘴上没说,但她的眼睛说了。这几天知道你要来,老师教书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简晗愠怒地盯着妏秋,假装生气地说:“你这个丫头,怎么喜欢张嘴乱说呢?”

妏夕插嘴道:“就是,我看你倒是可以写小说了,故事情节编得这么好。”

毕竟年龄差不多,加上三个女人一台戏,难免在一起叽叽喳喳。简晗虽然嘴上跟纹秋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话,眼睛可没闲着。她看见吴宅大门口外的街口坐着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鞋匠,正埋头钉着鞋掌。还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在远处吆喝“冰糖葫芦,3分钱一个!”另外还有两辆黄包车拉着两个打扮俗气的女人从大门口经过。简晗知道,除了站在门口来回巡逻的吴宅保镖们,其余出现在视线内的全是军统特工,他们是来保护刘晓鸥的,以便发生意外时一拥而上。就连吴宅里的梁大爷也出现在大门口,他挑着一副扁担,准备到外面找些腐土。

千万别发生意外,我还要在吴宅待下去呢。

为了防止刘晓鸥在吴宅用“声音”测试中反应过激,危雅云专门陪着他练习了一个星期,效果不是很好,毕竟他不是简晗,对枪支的概念一片空白,他对打开枪支保险的声音非常敏感,命悬一线的事情可不是开玩笑的。最后危雅云说,就算枪抵住你的脑袋,你也要保证没任何反应。这可能吗?不可能!刘晓鸥只能尽量做好点,他只有抱着赴死疆场的态度才能度过这个难关。可是,让刘晓鸥平白无故地死在汉奸手里,他甘心吗?谁也不会甘心。这次到吴宅,表面上他说我会像简晗那样演出,但心里却早已下定决心,如果吴瘦镛有什么动作危及他的生命,他只有拼个鱼死网破。

这时候薛妈也来到了大门口,她见几个人还在那儿聊天傻站着,连忙说:

“快点进来吧!外面危险,你们有什么聊的进来聊嘛!”

简晗介绍说:“这是薛妈。”

“薛妈好!”刘晓鸥盯着那张满是伤疤的脸,假意应酬着。他有点后悔来这里了,他实在不习惯这种假惺惺的场面。

几个人正转身朝大门里走,一个奇怪的声音出现了,一个人站在他们身后

拿腔拿调地唱了起来:Je crois entendre encore。Caché sous les palmiers。简晗浑身一震,她熟悉这个歌,她下意识转过身,想寻找歌声来源。

这就够了!那个人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简晗看见一个长头发长胡须的老头站在离大门口20多米的地方,她没见过这个人,但很快,她认出了那双令她恐怖的眼睛和脸上的麻点。那个老头也在简晗的眼睛里发现了珊曼尼的影子。

眼睛是无法掩饰的,他们同时认出了对方。

“我的托斯卡,你还好吗?卡伐拉多西向你表示问候!”老头笑着喊道。简晗脸色大变,转身朝大门走去,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卡伐拉多西,脑子里嗡嗡的,一片乱响。

“你的顾文英大姐也问候你好呢!”老头还在大喊。吴宅几个保镖发现不对劲,上前架开胳膊开始驱赶那个老头。老头不依不饶,仍然在后面高喊:“黄小荷兰雪柔正在找你呢!”

看来老头料定简晗不敢说出他是谁,说出他是谁,就等于告诉吴瘦镛她自己的身份。

刘晓鸥挨近简晗,低声问:“他是谁?”

简晗不能立即告诉他,她知道如果说出那个老头的姓名,刘晓鸥会不顾一切冲出去的,他身上没有枪,冲出去只能送死。

“一个老疯子,天天在这儿唱歌。”简晗撒谎道。

刘晓鸥不相信简晗说的,他停下来,盯着简晗煞白的脸,好像要简晗立即告诉他正确答案。

“走吧!别理他!”简晗抓住他的胳膊,担心刘晓鸥失态,担心把今天这场戏给演砸了,那样的话,她处心积虑的埋伏都将付诸东流。

对付钱白胤应该是今天这场戏演完以后的事,而不是现在。

戏已经上演,吴瘦镛正在客厅等着刘晓鸥,她和刘晓鸥都没有退路,只能演下去。但是,演是演了,钱白胤的突然出现影响了她的表演状态,面对恐惧与惊吓,她不可能泰然自若,她心里一直嘀咕,钱白胤怎么找到这里的呢?不嘀咕这件事是不可能的,她好像不在舞台上,而是坐在观众席,餐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吴瘦镛向刘晓鸥伸出的手,妏秋含情脉脉的样子……像戏,人家在演,她在欣赏。

“这位是吴先生。”

刘晓鸥向吴瘦镛伸出手,说道:“吴先生好!”

“这位就是我说的刘晓鸥,我的男朋友。”简晗觉得这声音不像自己的,而是另外一个女人。

整个中午,她都游离在外,身体漂浮着,像风筝,稍不注意就被风吹跑了似的。她听到吴瘦镛用日语跟刘晓鸥说着什么,此前她担心过刘晓鸥的日语水平,现在不用了,刘晓鸥对答如流。她没听见此前更让她担心的“声音测试”,也许测试了,她没有听见罢了,总之,舞台上的人笑脸盈盈,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后来她发现餐桌上的人都冲着她笑,她也努力笑,以便跟上节奏,融入氛围。很快,她看见他们收住笑容,围过来,脸色庄重地对她指手画脚。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更轻了,像羽毛,像蒲公英,像任何没有生命但能飞行的物体,她无法控制。

她晕了过去……

简晗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毛巾被。刘晓鸥和薛妈,正在跟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寒暄着送他出门。等到屋里只剩下刘晓鸥一个人时,她向他招了招手。刘晓鸥惊异地问:“原来你醒着?什么时候醒的?”简晗让刘晓鸥坐在床边,然后抓住他的手,说:“我没事。”

“医生说你血压有点高,是不是最近很累,或者熬夜造成的?”

“都不是,只是我很久没病了。”

“什么?”

“我很久没病了。”简晗重复了一遍。

刘晓鸥说:“很久没病就必须得病一次?”

“你还是学医的呢!好像病在排队,只要排着,怎么都能轮到自己。”

“你形容得真好!事实的确是这样的。”

“我也很久没病了,是不是也该病一次?”

简晗笑了,说:“你是男人,你不能病,我是女人,时不时病一次,心里还挺高兴的。”

“什么奇怪理论啊?”

“真的,很久没得病的女人,就渴望病一次,当然是小病,不是病入膏肓。”

“为什么?”

“因为病人会成为中心,所有人都围着她转,给她做好吃的,给她喂水,问寒问暖,所有的呵护都突然回到她的身边,你说,她是不是很幸福?”

“我宁愿不要这种幸福,也不想得病。”

“是,男人也许没这种心理,但女人绝对有。她需要被重视,需要被提及,需要焦点聚焦在她身上。你发现没有,凡是生日、节日来临时,闹得最厉害的都是女人,为什么?因为她们想找个借口,让人们的视线转移到她们身上。她们时刻自我暗示着,我是女人,阴性,潮湿,幽暗的墙角,懦弱的小动物,是需要补给,需要怜悯,需要滋润,需要别人施舍的群体。听听这些词,补给、怜悯、滋润、施舍,每个词都暗含着被动的索要,而不是给予,强大、干燥、压迫,后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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