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正惴惴不安之际,忽然,听到扎巴低声地呜叫起来。扎巴一直很安静。杰布用手电照了照扎巴,只见扎巴正死死地盯着来时的洞口,一副警觉的样子。四个人都觉得有些奇怪,手电一起顺着洞口的通道照了过去。只见,从通道不远处正慢慢地涌过来一股沙浪,沙浪过处,通道被尽数封死。马强的脑门上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惊呼起来:“快走!离开这,快走!”
四个人顾不上拿包,顺着前面的洞口通道,拼命地狂奔起来。杰布一直死死地攥着法杖,他正琢磨着,这根威玛神杖和洞口岩画上的那根法杖到底有什么联系?
刚跑出几步,马强又赶紧掉过头来,背包忘记拿了,包里还装着国宝级的佛像“古格银眼”,说什么也不能丢。
众人的速度远远快过沙浪,一直跑到筋疲力尽,掉回头看了看,沙浪并没有跟着涌上来,众人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通道也到了尽头,面前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空间,众人停了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察看着。
四把手电交错着扫了一遍,这个空间似一个长方形的篮球场一般大小,顶壁有两米多高,对面的一个角落,有一个陡峭的石头阶梯盘旋着向上延伸。
洞中的景象让众人惊诧不已,只见洞的两侧不规则地摆放着几十具穿着铠甲的干尸。众人总算明白了秘道中恶臭的来源。此时,虽然众人都堵着鼻子,依然很难挡住怪味的侵袭。
马强拿着手电快步在洞中四处察看着,大概是想在这里找到一个藏宝洞的入口。索朗占堆跟在了他的身后,一起寻找着。钱教授和杰布拿着手电,皱起了眉头,强忍着怪味,走近了干尸,仔细察看起来。
大部分的干尸比较完整,少数的干尸身上已经没有了胳膊或是少了腿,有几具干尸躯体上还插着长长的箭支。干尸穿着的铁制铠甲、头盔早已经锈迹斑斑。尸体似乎没有完全脱水干化,手足、脖颈露出的骨骼上残留着腐肉、干皮和筋。几乎每一具干尸上面都有不同大小的不规则小洞,洞口凝结着浓重的黑斑,似乎是血迹的残留物。干尸堆里,有不少尸骨的手边放着武器。有一个角落里,堆放着七、八具未穿铠甲的干尸,这些干尸用古旧的藏式无领粗布长袍包裹着,其中有一具特别显眼,这具尸骨拖着长长的发辫,辫子上束着一颗绿松石和一个长着绿锈的小铜环,显然是一名女性尸骨。她的手骨边有一把依旧闪着寒光的弯刀,刀身凝固着一些黑色的印迹,这把刀似乎在死前依然被她死死地握在手中。另一个角落里也堆放着十几具,稍稍不同的是,这些干尸都没有了脑袋。
看了一圈,杰布用肯定的语气对钱忠教授说道:“这些应该都是战死的士兵!”显然,是仓促之间被堆放到了这里。“
钱教授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这很显然。从衣着和铠甲风格特征上分析,应该是古格王朝末期的。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干尸洞?古格故城一带也有一个干尸洞,传说那里面的都是古格王朝敌人的遗骸,也有人说,是被拉达克人杀死的古格人。”
杰布答道:“我去过那里。钱教授,你看,那边还有一个洞。”
顺着杰布的手电灯光,钱教授看了过去,果然,不远处有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二人快步走了过去。
“别进去了,那是一个粮仓,里面全是一些发霉的粮食。旁边还有一个洞,里面放的全是生锈的武器。我说,咱赶紧回去吧,这洞里的味实在让人受不了,我都仔细察看过,没有宝藏。”不知何时,马强到了他们的身边,他的语气有些沮丧。
钱教授和杰布没有理会他,还是进了装着粮食的洞中。进去之后,二人又吃一惊,这个洞口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规模似乎和外面差不多大,四周整整齐齐码放着一些粮袋,好几个袋子扔在地上,已经被打开,霉变的粮食洒落在地上,似乎是青稞。显然是刚才马强进来时打开的。钱教授从地上取了一点,用纸巾包好装入了口袋。
二人正要往粮洞的深处走去,忽听见马强在外面急促地喊道:“钱教授、杰布!快走,流沙来了!快走!”
二人一听,赶紧转身出了粮仓,手电灯光往逃来时的通道上照了过去,只见一股沙浪正不急不慢地向这边涌来。
这时,马强和索朗占堆早已经站到了阶梯上,焦急地等待着他们。扎巴低呜着,紧紧地跟在杰布的身后,似乎也在催促着杰布快逃!
钱教授和杰布的目光最后在洞中扫了一圈,有些不舍地向着阶梯冲了过去。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这又将会成为困扰他们的一个心结。
阶梯顺着一个宽阔的洞口倾斜着向上延伸,四人慌乱地顺着阶梯向上爬了大约二三十米,阶梯便到了尽头。出了阶梯,又是一个山洞,山洞不大,和进来时入口处的山洞差不多。山洞的四壁、顶端和地面上空空荡荡,找不到一个出口。似乎是一条死路。或许是刚才爬得太急,众人显得很累,坐到了地上开始喘息起来。
马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着急地说道:“钱教授,没出口了,这可怎么办?万一流沙跟着涌上来,咱们往哪跑?我还急着回去把佛像拍了,给大伙儿分钱呢。”
钱教授笑道:“都是你小子惹的祸,非要拿着佛像,你看,这下子触怒神灵了吧?”
马强一听,急了,辩解道:“钱教授,这可不能往我头上乱扣屎盆子。洞里的老人家不是说过了吗?‘神奇的佛像将会指引你们踏上艰难的香巴拉之路’,傻子也能明白,这是天神赐予我们大伙儿的。索朗占堆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说完,马强把脸转向了索朗占堆,他知道,不能指望杰布帮他说话,杰布肯定会站在钱教授一边。
索朗占堆看着钱教授,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很认同马强的说法,显然,他想让钱教授也认同这一点。
杰布却没有心思参与到这场争执中来,他侧着身子顺着阶梯口向下看了看,焦急地说道:“这得赶紧想办法,马强大哥刚才说得对,万一流沙跟着涌上来,我们怎么办?往哪躲?马大哥,属你的经验最丰富了,你有什么好办法?”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了马强,连扎巴的眼珠子也一眨不眨地瞪着马强。大伙儿把逃出去的希望都寄托到了经验丰富的马强身上。
马强把脸色一收,显得既严肃又神秘,挨个儿地盯着他们,慢条斯理地打量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办法嘛,倒是有一个。”
“快说说看!”钱教授、马强、索朗占堆一阵惊喜,异口同声地说道。
马强说道:“赶紧打110,让他们组织救援队,从外面凿开一条通道,把我们接出去。”说完,马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显得既无奈又有些悲怆。
众人却是笑不出来。看来,马强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索朗占堆不时地盯着阶梯口,紧张地向下察看着。每个人都皱起了眉头沉思起来。
马强还真的从口袋中掏出了手机,按了按号码,拨打起来,接连拨了几次,然后,苦笑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显然,手机早已没了信号。
沉默了几分钟,马强站起身,沿着四壁仔仔细细地察看起来,不时地用手掌在岩壁上用力拍打着,似乎是想再找到一个秘洞机关。钱教授、杰布、索朗占堆见此情形,也站起身来,走近岩壁,学着马强察看起来。
能碰到的地方几乎让四个人全部摸了一遍。连整个地面,也排着踹了一番,一寸地方也没落下。一无所获。
正当大伙垂头丧气之际,忽然,索朗占堆又指着阶梯口惊呼起来:“流沙上来了!流沙上来了!”
众人看去,流沙顺着阶梯口,正慢慢地涌了上来。
钱教授已然失去了镇定,急得在洞内团团乱转,杰布依然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反复地察看着岩壁,希望能够找到蛛丝马迹,打开出口。他心里琢磨着,这里没理由是条绝路。
这个时候,扎巴却显得比较平静,这是它不同寻常的独特品质,眼睛盯着慢慢涌过来的流沙,眨着机警的眼睛,似乎也在帮主人想办法。
马强急得抬起一只脚,用力地在岩壁上接连不断地踹着,一点作用也没有。
流沙在地面上的高度,一点点地增加着。
钱教授、马强、杰布三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流沙上面来回踩动着,以保持自己始终站在沙面上。三个人不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鼓励别人尽快想出好办法。
索朗占堆却立在了原地,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双手合什,喃喃地念起了经文。随着时间的推移,流沙慢慢地没过了索朗占堆的膝盖。
马强把目光转向了索朗占堆,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道:“藏民们最让我敬佩的,不是他们心中的天神,而是他们在艰难环境中的坚忍、在生死之间的无所畏惧。”
钱教授也看了看索朗占堆,感慨地说道:“是的!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装着一个美好的来生。藏区人民对自身信仰的狂热和虔诚,的确令世人为之感动。”
杰布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似乎在琢磨着他们刚才说过的话。
马强又看了看杰布,然后从自己的脖颈上取下了藏天珠的珠链,递给了他,笑道:“杰布兄弟,你的宝贝护身符也让哥哥带了大半天了,着实让哥哥过了把瘾,哥哥临死也知足了。说句心里话,也是因为这颗藏天珠,把我们拉到了一起。对于这颗藏天珠,我马强已经没有了非分之想!世上有很多的宝贝,不属于自己的,羡慕一把,也算是正常的。真是我的好兄弟,能结识你这样的朋友,也是我马强的福气。唉,只可惜,你这年纪轻轻的……”
杰布笑了笑,犹豫了一下,接过天珠挂到了脖子上。他本想不接,到了这个时候,接与不接,好像没有多大差别,终究是要埋到流沙之中,但是木辛霍尔伦活佛曾经多次提醒过他,这是木辛家族世代相传的圣物。
马强又笑着问道:“不知杰布兄弟还有什么要求?是不是也想看看随军女记者的乳房?”说完,大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显得有些苍凉、悲壮。
杰布大笑着,伸出胳膊重重地打了马强一拳,说道:“去你的!这个时候,还开得出这种玩笑!”
马强说道:“兄弟还别说,这人啊,还是想开点好,要是能笑着闭了眼,黄泉路上也不会觉得凄清。”
钱教授倒是好奇地盯着杰布,盯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杰布,说真的,你和我们不同,你还年轻,美好的人生刚刚开始,我这会儿倒是真想听听,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杰布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借了学校图书馆的几本书,还没还。”
马强一听,笑道:“傻兄弟,北大图书馆不差你这几本书。”
钱教授的眼中闪出了赞叹的光芒,说道:“好一个小杰布!心若芷水,质朴单纯,装着一颗洁净坦荡的心!无所欲、无所迷,纵使生命短暂,也不失为快意人生。”
马强叹了一口气,深怀惋惜地说道:“唉,只可惜了,一颗神奇的藏天珠,一尊国宝级的佛像也要掩埋在这流沙之中了。”说罢,马强接连又叹了几口气,然后居然又清了清嗓子,拿腔捏调地唱了起来:“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听了马强的唱词,钱教授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马强说道:“钱教授,你怎么了这是?”
钱教授笑道:“马强啊,马强。你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不过,我很欣赏你的性格!”
杰布的心思一直没有放在他们这里,一直在皱着眉头琢磨着,此时,似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疑惑地问道:“钱教授,我还是有一个问题没弄明白,我问过你的,我们在洞中碰到的那位奇怪的老人,根曲扎西的后人,他们供的佛像应该是苯教祖师辛饶米沃才对,为什么他供的却是佛教的释伽牟尼?你为什么又说这合情合理呢?”杰布或许天生便具有强烈的好奇心,这也是他获取知识的一个很好的动力。
钱教授哈哈大笑,说道:“这个时候,难得你还有这份好奇心!我认为这点不难理解,应该说,他这不算是供奉。我给你大致说一下古格王朝的历史,我相信你就能够明白其中的缘由。这也算是我们这对忘年交之间,今生最后的一次学术交流吧”
这一次,马强却没有打断钱教授的话题,他感兴趣的倒不是古格王朝是怎样神秘地灰飞烟灭,而是在苦苦地想办法。
一提起藏地的历史,钱教授便显得颇有兴致,把一切都抛之脑后,滔滔不绝地谈了起来:“说到古格历史,不能不提起吐蕃王朝。吐蕃王朝以前的历史,我们先不去说,话题太长,直接从吾都赞普朗达玛时代说起。公元823年,俗官郎达玛发动政变,上台成为吐蕃的末代藏王,这个时期,曾经盛极一时的吐蕃王朝已经逐渐衰落,统治内部的僧侣集团和世俗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早已经白热化。为了维护政权,朗达玛采取了灭佛兴苯的手段,这个时期,也是苯教的又一个黄金时代,佛苯斗争再起,朗达玛拉开了全国规模的第二次灭佛运动,这促使了权利矛盾急剧激化,最终导致朗达玛被僧人暗杀。因为争斗,也使平民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于是爆发了大规模的平民起义,吐蕃王朝迅速崩溃。郎达玛死后,他的两位王子及其王孙为了争夺王位混战了半个世纪之久。结果,次妃一派的王孙吉德尼玛衮战败后逃往阿里,当地头人将女儿嫁给他并立他为王。据学者考证,当地的头人就是象雄王系的后代,这也算是藏史中吐蕃王室后人与象雄王室后人的血缘维系……”
听到这里,杰布插进话来,说道:“啊,钱教授,我明白了,曾经辉煌灿烂的象雄王朝被藏王松赞干布统一之后,残存的王室后人,演变成为了地方势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钱教授答道:“是的!我一直是赞同这种观点。”
杰布说道:“神秘的象雄王朝的消失始终是一个更大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