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出来。”
“你入魔了没有。”
“还没有,但是我知道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我出来的时候,你会很辛苦。”
“我都这样子,还怕辛苦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恨不得迎面给他一记重拳,让他体会下什么叫做痛苦。
“那么,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的。”碧玺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婆婆妈妈的。
“我知道了,是因为藏在我心碍里的那个你,你在担心那个。”
“主上,你先闭起眼睛来。”他忽远忽近,一下子又仿佛贴在我的耳朵背面,不同于那个想要吸食我的妖灵,尽管他离得这么近,我心尖口,仿若被最轻最软的羽毛拂了一下,听话地闭起眼来,点了点头。
☆、父债子偿
“你就这么相信我吗?”碧玺说话时呵出的热气,让我半边耳朵都发烫起来,躲又躲不掉的一刹那,他的手臂圈拢住我的腰身,那个姿势,像是将我整个人都拥在怀中,不再放开。
我心里才一时欢喜,心跳声忽然加剧了,像是泛开的潮水,怎么也平静不了,碧玺从身后抓着我的手,按在胸口处,不知道他念了什么,一句一句沉吟连绵,心绪跟着舒坦自如起来:“你怎么做到的?”
“你问的是哪一个,沁入你的梦境,还是说将住在你心里的那个人安抚下来。”碧玺的手移到我的肩膀,轻而易举地将我拨到正面,他低下头来看着我,轻声笑起来道,“你还记得我的长相吗?”
“我已经都想起来了。”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他,“前世的,今生的,全部都想起来了。”
“我觉得有些东西被改变了。”碧玺的双手,很柔地捧住我的脸,“小颜,好好地看着我,我想在你的眼睛里只看着我一个人。”
按照记忆里,这个时候,碧玺应该已经与小时候的我见过面,再过一小段日子以后,便是我与父亲生死相离的日子,但是看着眼前的这个碧玺,没有丝毫要入魔的迹象,正如我们一齐预料到的,两个人都使用过盘古大法以后,尽管我们再小心翼翼,依然很多的过去都被我们改变,所以这个咒术才会被称之为禁忌之术。
“你是不是已经想起来了?”我低声问他,他的脸与我隔着很短的距离,彼此的瞳仁中只装着一个人,再装不下其他的了。
“那你刚才还想着他。”碧玺对着我的额发轻轻一吹,将我的眉眼都露出来,“我都看到了,一起把酒言欢的场景。”
“那个人不是我。”我认真地告诉他。
“不是你是谁,你的面孔,你的声音。”碧玺不服气地反驳我的话,“狐酒是随便给别人喝的吗。”
“那个人真的不是我,你看到的影像觉得是我,不过是因为那是我的心碍,住在我的心里,其实当日豫让看到的人应该是我的母亲,婆娑,我和母亲长得这么像,然而当年豫让看到我的时候,却没有流露出更多的诧异,如果不是我看到心碍中有着这样的一段记载,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曾经相遇过。”
“有可能,豫让已经丢失掉这段记忆了。”碧玺的直觉总是那么敏感,“你的母亲不愿意他想起来,因为彼此的宿怨。”
“对,母亲与狐族之间,总是欠了他们的,她一定这样自责着,她欠了狐族的一条命,紫菡姑姑是死在母亲手中的。”想到这里,我难过得不能自己,想扭转头去,将脸上的神情藏起来。
“我说过,你只许看着我,不许把视线移开的。”碧玺的双手执拗地固定住我,不让我做出其他的举动,“即便是你母亲欠了狐族的,也不是你欠的,罪人不是你。”
“父债子偿。”我幽幽地吐出四个字来。
“所以,你心里头还想着豫让。”碧玺着急起来,“要不是我把你的心碍掐断了,你会和他说什么,说你还想着他,对不对!”
☆、啼笑皆非
“如果你耐心地看完,会发现豫让要和我母亲说的事情,其实很重要,否则我母亲不会把这一段故事留给我,她留下的每一段故事都是有意义的。”我被他那种焦急的样子打动,没有丝毫要责怪他的意思,有些事情是在他走后才发生的,我愿意都告诉他,“你沁入进来的时候,没有看一看我的记忆吗,看一看你走以后的记忆,点点滴滴,里面藏着的都是对你的思念,没有其他的人,碧玺,没有了。”
他动容起来,眼底闪烁,反而有想要逃避开我的企图,又因为先前说了气话,抹不开那个脸:“我看到豫让出现以后,哪里还有那个心情。”
“要不要再来看看。”我放松自己冲着他笑,从无望天初时的时候,我就心甘情愿给他这样的笑容,向他彻底地打开自己的心扉,只要他愿意,我愿意给他看我的心。
“不,不用了。”碧玺居然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你说什么都好,我都相信。”
“碧玺,我怎么觉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我好笑着问道。
“还是一样的。”他腾空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是因为没有面具,所以面对你的时候,控制不好情绪。”
“我们坐下来说话,我把你走后的事情都告诉你可好。”
“我们在这里也来个把酒言欢。“碧玺喜滋滋地表示赞同,“你先把一圈的结界给扯了。”我斜着眼看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双脚早就踏在结界圈中,两个人已经缠绵得扭成麻花似的,那一重的结界对他根本不起作用,他讪讪地牵住我的手,嘴巴还硬着,“不是只有狐酒才是美味。”
“你还念叨这个,说了那是记忆,我根本没有尝过。”我恨恨地直接在他额角弹一下。
碧玺不怕疼,咧着嘴笑,故意卖弄似的,挥手在原地变出桌椅来:“是按照你住过的宫殿里的陈设,喜欢吗?”
“我宫殿里早就不是这样子的了。”我信手一挥,将桌椅改成铺着华丽毛毯的软榻,心情大好地问他,“这样子是不是更好看。”
“乌金从小就把你捧得和神仙似的,纵容你。”碧玺摇着头道,“在这样的宫殿里住着,还不把你越住越懒了。”
“再懒散也没有妨碍我研习和修行。”我觉得全身都想松懈下来,找个柔软而熟悉的地方,好好地躺下来说话。
碧玺想一想,依然觉得不放心,在变幻出的陈设四周,种下一道半弧形的结界:“这样子,我们能够看到外头发生的事情,外头的人却看不到我们。”他俯下身对已经卧倒的我柔声道,“你是想让我站着,而你躺着。”
我不甚介意,将身子往软榻内侧移动几分:“你想躺下来也没有人拦着你。”
他落落大方地与我并头而睡,两个人脑袋挨着脑袋,他悄声地说道:“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你呢,你又怎么样?”
他苦笑一声道:“盘古大法的错位总是令人啼笑皆非,你那边过了十多年,而我好像落到这里才短短的数十日。”
☆、对不起
我从碧玺的话中听出了蹊跷,迟疑着道:“我以为,两者之间的时差是一样的。”
前后都落在蕉井林中的我和他,中间隔了很长很长的韶华,我们来不及去叹息那些从指缝中错失的,只求珍惜眼前人。
“开始的时候,我也这样以为。”碧玺握住我的手指,在指尖处细细地摩挲,“如果不是看到你的出现,连我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是不是我老了?”他走后的十多年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年华纵然流逝,我也不甚在意,眼见着乌金长大,眼见着蓝氏姐妹进宫,眼见着白曼君在荼蘼花架下成型为人,那些寂寞只属于我一个人,却被碧玺的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这一世的我是个凡人,也会变老,
碧玺用指尖捻着我的一束头发,放在唇角轻吻,神情似笑非笑道:“我在湖边等你十多年的时候,你会不会觉得我老了,不是老了呢,是我的主上长大了。”他的额头慢慢靠近过来,抵在我的额角,垂散的发丝落在我的脸孔上,微微的痒,又有微微的心酸藏在眉宇间。
他的嘴唇动一动,这一次没有发出声响,离得那么近,我看得很清楚,他说的是对不起,这三个字实在太重,我的血脉中有什么在轻轻地颤动,承受不起:“碧玺,不要说这样的话,没有对错的,我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认错了人,我以为我的师父雪夜才是……”碧玺低低言道。
“雪夜也是我,她是我的一部分,她注定会在我出生的那一年离世,那样子,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才是完整的,才能够有机会想起过往的一切,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泪中带笑地看着他,怎么都看不够。
“我的魂魄已经被拆散开来,有一魂三魄种在你的身体里,我想带他出来,但是做不到。”
“我把它取出来给你。”我的手才想抬起已经被他按住。
“留在你那里也是好的,时候不到,不用拿来还给我,小颜,我想你的故事,十几年里发生的所有。”碧玺温柔的声音,留在我耳畔。
我开始慢慢地叙述,记忆中的点滴,原来记得分毫不差,四周万籁俱静,语调中是幽冷凄清,一个人走过来,很多心事都找不到人倾诉,碧玺听着听着,将我圈拢在他怀中,他知道我会觉得冷,周身没有温度。
在不曾想起来之前,还觉得可以有盼头,可以有迂回,两个人的记忆像是返潮而归的大海,逐渐将我们没顶的时候,我们觉得更加无望,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不能退,因为没有人给我们放出退路,我们能做的是携手往前,哪怕这是一条我知他知的不归路。
“在我以前的记忆里,父亲为了阻止你入魔,灰飞烟灭了。”我觉得胸口寒气渐渐加重,“但是,这一次,你没有入魔的迹象,父亲也好好地在小木屋中照顾着幼时的我,碧玺,明明是往更好的趋势发展,为什么我会觉得害怕,为什么我一颗心忐忑不安,始终不能落回原处。”
“因为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碧玺坐起来,很认真地想一想,“小颜,在我们背后推动着我们不断前行的那只手是谁。”
☆、结果
挥手之间,结界收去,一切皆是幻象,大风吹得我们俩人的衣服猎猎作响,我们彼此对视,在对方的眼中寻找着自己。
“小颜,你也想到了对不对。”碧玺侧过脸,星光倾斜而落,他的面孔一半明朗,一般阴暗,“你觉得我们都恢复了记忆,偏偏有一段,我们都想不起来了。”
“是,夕颜仙子在被王母重手处罚,撕裂魂魄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你在天帝面前做了什么,才能够保全住我。”我平平地展开双臂,这会儿的林中之风更大了,头发被吹得舞动而飞,“我明明应该不复存在了,夕颜仙子的名字都从仙级簿上被永远除名,我尝试着问过青鸾,但是她也是一脸的茫茫然,我以为你能够告诉我,却发现你与我不过相同。”
“我听到你说青鸾回来以后,明白一个道理,生生死死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想过吗,小颜,我们这一世看似几十年的磨炼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弹指刹那,只需要一个眼神,已经决定了所有,他们在等的是一个结果。”
我细细琢磨着他这句话,等待一个结果,是好是坏。
“很可惜,我们不明白怎样才能解开这个死结,若雪寺是一个秘密,蕉井林也是一个秘密,甚至连盘古大法都是恰如其分地在那里等着我们研习的。”碧玺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临走前,明明把盘古大法的书卷尽数毁去,你是在哪里又找到的。”
“乌金住的宫殿里。”我微微沉吟后答道。
“书架层层叠叠,拉直了脖子都看不到顶端似的,那一卷书册的颜色混在里面却能够让我轻易看到,万花丛中一点绿,也不如是如此的形容。”
“而且以前都没有见过它,偶尔的它就出现了,仿佛一直在那里等待我的目光。”我跟随着碧玺的话在回忆,那是宫殿到尽头的一间很大的屋子,打开门的时候,会被藏书的数量惊得稍稍晕眩一下,目光波纹而行,就停在那一卷书册之上,指尖一动,书卷从高处掉落,落在我怀中,当时的我,只看到了古篆的盘古两字,从来没有想到碧玺已经将其毁去的曾经。
“我生怕你会再一次找寻到,那书卷已经被我碾成灰散成土,没想到依然存在。”
“或者那不过是另外一本相同的书卷。”我貌似轻松地回答他。
“你明明知道是禁忌之术的。”碧玺的手搭在我的肩头,声音随时会化在风中,“为何还要研习,当时就应该再将它毁去。”
“如果当时毁去了,那么何来你我今日的相逢。”我收回手臂来,忽然觉得肩膀上的那一层重担骤然减轻了,“如果按照这个路子来想,那么还不算太糟糕。”
正如此此时此刻,天色变得漆黑一片,我们又将身周的萤火都收起,然而,我眯了一下眼,天际边,竭力而望的话,会有一丝缓长的白线映入视线,黎明前的一刻是一天中最伸手不见五指的一刻,只要我们有耐心等一等。
夜色慢慢消融于那条白线中,斑斑青光,在云层后面跳跃着,寻找着最稀薄的地方,猛地冲跃而出,我扭过头去,看着碧玺的脸,他的眼睛很亮,三分犀利,七分柔情,我轻声道:“天亮了,你说还会发生什么?”
☆、敬畏之心
碧玺抿唇一笑道:“蕉井林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每次日出日落都会变得不一样。”
“父亲说你并非住在林中,那你是住在哪里?”
“你暂时还不能去的地方。”碧玺侧耳一听道,“你父亲要来了,我想避一避才好。”
我不明白地望着他,最艰难的都已经化解,为何要躲避,碧玺看出我的疑惑,冲我笑着摇摇头,在身前画出一个等身大的圆圈,一只脚跨进去,我惊讶地发现,他似乎是半个身子都陷入另一处眼睛看不到的空间,只剩下了半个人在外面。
“小颜,先不要告诉他。”
“不要告诉他什么?”
“我们能够想见的事情。”碧玺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容我再好好想一下,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圆圈里,又是什么地方。”我迟疑一下,想凑过去看个究竟,“是魔界吗,你待在那里会危险的。”
“小颜,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你能够认清自己的心。”碧玺的整个身子都在我的眼前隐去,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唇边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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