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照存急切地说:“我知道,但是很着急。是这样,现在咱们组织中,只有你有机会和日本人近距离接触,而且相信他们虽然对你有所怀疑,但是有山口在,一切都会好办一些,所以你一定要坚持演亲日电影,让他们放松对你的警惕,而且一定要高调宣传!多参加和山口在一起的各种活动,这样曝光越多,你就越安全,他们越放松警惕,我们也就越有机会拿到重要情报,比如伪政府下一步动作和日本人控制上海的计划,都需要你尽可能多的了解。瑞喜,委屈你了,这会让所有人都误会你,不过你要坚持住。”
“嗯,我明白了。”瑞喜点了点头,又接着说,“对了,以前的孙导演回来找我,希望我出演抗日题材的话剧,我是不是应该拒绝掉?”
“一定要拒绝,表面上要抗拒他们,要和他们划清界限,这样你就会很安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硬碰硬!”
走廊里传来刘妈的脚步声,瑞喜异常紧张地催促郦照存赶紧离开。郦照存伏在她耳边低声说:“瑞喜,以后你有情报汇报,就去法租界的小诊所见面,接头暗号是:风大,我有点儿感冒。”
郦照存走后,瑞喜从容地喝了一碗刘妈炖的鸡汤,然后雍容华贵地到了百乐门,在门口与孙导演会合后,进了舞厅。
一进门,就有很多人和瑞喜打招呼,说着肉麻的恭维话,不少男人还过来和瑞喜敬酒,瑞喜都是一饮而尽,毫不拒绝。瑞喜看到了黛西和山口、云静站在一起,忙高兴地拉住孙导演走了过去。
“孙导演!”云静喜出望外。
孙导演也拉住了云静的手,非常激动:“好久不见了,朱丽丹小姐。”
“这是我处女作的导演,对我帮助很大的!”瑞喜突然挎住孙导演,看着山口和黛西笑着说。
孙导演有些不习惯,松开了瑞喜的手。瑞喜不以为然,主动拉着山口,步入舞池,跳起了华尔兹。他们不停地旋转着,舞厅里的其他舞者几乎都停下来,把瑞喜和山口围成了一个圈,欣赏着、赞叹着——人群外的云静黯淡无光,她和孙导演都震惊地看着舞池中的瑞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舞会结束,孙导演本想送瑞喜回家,路上问她些事情,但有山口在,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无奈之下,他只好跟在后面。等山口走后,他闯进了瑞喜家,站在客厅里,厉声责备她:“难道外面的传闻都是真的?丹露,你太令我失望了!你已经彻底变了,变成了为了金钱和权利什么都会去做的女人!你现在俨然是大上海的影后、明星了,可你靠什么变成这样的?是靠投向日本人,是靠趋炎附势,周旋于那些留恋你美貌的男人之间。你太可怜了,太可悲了,太让我失望了!丹露,我原本以为你与那些恶俗的女流不同,以为上海将要出现一位真正玉洁冰清的影后,看来我看错你了,抱歉。我还来让你出演什么抗日话剧,我想,我不愿意再见到你了!你好自为之,告辞,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认识你!”
说完这些话,孙导演头也不回地走了。瑞喜赶到门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呆呆望着孙导演远去的背影,泪水顺腮而下,随后跑回卧室,放声大哭。
5
因为有刘妈和司机老陈在,瑞喜身边发生的事情,几乎没有黛西不知道的。果然,第二天瑞喜正在化妆,黛西进来了,低声说:“丹露,作为朋友,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那个孙导演是不是昨天麻烦过你?他是抗日分子,已经上了宪兵司令部的黑名单了,丹露,我希望你不要再和他来往了,免得牵连到你,懂吗?”
瑞喜点点头,做出一副很感激的样子:“谢谢你的提醒,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丹露,我知道,你们以前是一个电影公司的,你的几部戏都是他导的,但是,现在环境很复杂,你还是安心拍我们的电影,不要管别的,好吗?我这可是为你好啊。”
黛西还想再说两句,山口的副官进来送请柬,说过几天是山口先生四十岁的生日,山口先生要请一些朋友聚一聚。
“好,我一定准时到。”瑞喜说着,看了看黛西,两个人相视一笑。但瑞喜心里,却觉得一阵寒冷。
去参加山口生日宴会那天,瑞喜来晚了,进门后,看到大家都已经落座,柳光宗和云静也在,只是坐在末尾。山口看到瑞喜来了,高兴地招呼瑞喜坐到他身边特地留下的空位子上。
“诸位,贵客都到齐了。今天很高兴大家能参加鄙人的生日聚会,鄙人感激莫名啊!请大家不要客气,开怀畅饮!”
山口的开场白才说完,瑞喜就端起酒杯,笑盈盈地邀请大家:“来,我们祝山口先生福寿康泰,鹤龄永年!干杯!”
云静虽然已经在舞厅见过瑞喜游刃有余地和那些达官贵人周旋,但此情此景,仍让她很不习惯。精心打扮后的瑞喜,妩媚动人,在山口的特意关照下,始终是整个酒会的焦点。
云静蓦然感到自己已经黯然失色,脸色很难看。柳光宗发现了,低声安慰她说:“来,亲爱的,我们干一杯,祝你永远年轻漂亮,超过瑞喜!”
云静小声回应:“你少来!她可真够出风头的。”
酒会进行到高潮,山口和瑞喜站起身来,联袂向客人敬酒:“来,丹露,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宪兵司令,我的长官藤野先生。”
有些微醉的藤野上下打量着瑞喜,顿时露出一脸色鬼相:“哎呀,丹露小姐果真名不虚传啊,我以前从不看中国电影,看来,以后丹露小姐的新作我是必看不可的了。”
瑞喜暧昧地笑着,甜甜地说:“那谢谢藤野长官赏脸了。”
“嗯,难怪山口君为你魂不守舍啊,见到丹露小姐真是惊为天人,是不是啊,山口君?”藤野眼神始终不离开瑞喜。
“藤野长官说笑了……对不起长官,我们去那边打个招呼。”
山口意识到藤野醉翁之意不在酒,赶忙拉着瑞喜离开。才走两步,副官过来,在山口建耳边嘀咕了几句。山口随即回身对瑞喜说他要去接个电话,然后就匆匆走进了书房。
瑞喜迟疑了片刻,借故上洗手间,径直走到走廊深处的书房门口,侧耳到了里面山口断断续续的声音:“崇明岛地区对于我们非常重要……你们得到的消息可靠吗?共党的地下组织已经潜入了?哦,哦……那我们必须严查,从明天起……”
瑞喜还没有完全听清,突然听到从客厅有脚步声传来,越走越近,她赶紧整理好衣服,从走廊深处向外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碰到迎面过来的藤野,两个人在狭窄的走廊错身,瑞喜点点头走过藤野,拐弯进了藤野身后的洗手间。
瑞喜返回客厅后,坐到了黛西和云静对面,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黛西说:“你来得正好,丹露,我正和云静商量电影的事情。本来云静要替下你的角色,你现在病全好了,大家皆大欢喜,你们两个人又可以一起演了。”
云静有些酸溜溜地说:“丹露恢复得真快,我很佩服你啊,不过我已经决定复出了。”
黛西撮合着:“那你们姐妹俩就再次联手吧,我期盼了很久了。这样或许可以再创电影高潮呢!”
瑞喜也很高兴,她拉着云静的手说:“太好了,那我就不会在片场寂寞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切磋演技,真是太高兴了。”
“那就干杯,丹露,我们也可以飙一下演技,看看我是不是退步了。”
在云静的建议下,三个人的杯子碰到一起。瑞喜举着酒杯,却有些心不在焉,她转头注视着黑黑的走廊,尽头的书房依然关着门,听不到任何声音。
在她们旁边,柳光宗正在和林老板聊天。两位当年的死对头,现在已经上了同一条船。
“林老板,最近气色不错嘛!小弟上次多有冒犯,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怎么样,谈笔生意吧?”柳光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小弟已经想通了,这段时间受了点儿苦,也明白了不少事儿。现在我的船务公司已经经营不下去了,我发现自己也不是做生意的料,想来想去,觉得您是最有实力的,想把它让给您,怎么样?价钱好说。”
林老板不敢相信,瞪着眼睛问:“柳先生,你真的要转让你的船务公司?”
“这还能有假?其实我的船务公司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最近也没有接到什么业务,以前是我年轻气盛,多有得罪了。”
柳光宗主动举起酒杯,林老板受宠若惊,得意地笑着说:“这样啊,那明天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一言为定。先失陪了,林老板,我们明天再详谈。”
柳光宗看到云静走过来,正好也和林老板说完了该说的话,就趁机抽身,迎着云静走了过去。
云静看到柳光宗和林老板在一起,有些惊讶。她走过去,把柳光宗拉到瑞喜和黛西面前,说:“陪我们聊聊天嘛,黛西正式邀请我复出呢!我要重新回归银幕了,你得大力支持我啊,我又要和我的姐妹们在一起了。”
柳光宗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得体地笑笑:“我的朱丽丹任性不懂事,你们多照顾她啊。”
“哪里的话,朱丽丹绝对有影后的潜质,你很有福气啊!”黛西这样说着,瑞喜却故意望向别处,没有开口。
柳光宗看着瑞喜,知道她是为吴烈的事情耿耿于怀,于是又倒满一杯酒,冲着瑞喜举杯:“丹露小姐,看到你和朱丽丹姐妹情深,我甚为感动,敬你一杯,干!”说完,柳光宗一饮而尽。
瑞喜看到云静死盯着自己,只得强忍着,轻轻举了一下杯子,抿了一小口。云静很聪明,她赶忙推着柳光宗说:“好了,我们姐妹俩要继续说私房话了。”
柳光宗点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走廊深处的书房门终于打开了,山口和藤野一前一后走出来。
山口直接走到瑞喜面前,弯着腰说:“哎呀,丹露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处理了一点儿小事情。”
“处理小事情,就冷落我们,实在不应该,罚酒吧。”瑞喜说着,把杯子举到山口面前。
“说的是,该罚该罚!”山口哈哈大笑,说着举杯和丹露碰杯,又分别与云静和黛西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丹露正微笑着应酬,猛然看到不远处的藤野正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不禁有些慌乱,但是很快掩饰好满腹心事,继续和山口笑着。山口也看到了藤野的眼神,但是却不动声色,只是不时地与瑞喜耳语,把瑞喜逗得哈哈大笑。
酒会结束后,瑞喜一晚上都在想着,该用什么办法把在酒会上得到的情报告诉郦照存。
第二天一早,她让司机老陈带她去租界内的小诊所。汽车来到医院门口,瑞喜故意使劲儿咳嗽着,走进了小诊所,对医生说:“风大,有没有感冒药?”
小诊所的护士上下打量了一下瑞喜,点点头答道:“你跟我来。”随后带着瑞喜来到了地下室的一个房间,推开门,看到了郦照存。瑞喜关好门,迫不及待地告诉郦照存:“我参加山口建的生日宴会,偶然间听到他们发现在崇明岛已经有了共产党地下组织,山口很生气,说要明天就进行封锁,并说要找到更多的共产党党员。”
“瑞喜,谢谢你及时告诉我这个情报,你获得的情报太重要了!我们有几个同志正在崇明岛部署力量,还没有形成大趋势,我想明天他们就很危险了!”郦照存握着瑞喜的手,有些激动地说。
“是啊,所以我很着急,我们的同志已经到了那边吗?得赶快想办法通知他们隐藏起来!”
郦照存点头:“嗯,由于你及时汇报了这个情况,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救援,非常感谢!”
“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以前吴烈在的时候,我好像只是为他提供消息,帮他完成任务,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没有想过别的什么,现在我来汇报情况,有时候就感觉吴烈好像还在我身边。”瑞喜有些伤感,但还是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以前只是为了我的爱情,为了吴烈,我对他从事什么职业,要做的事情背后有多大意义根本不关注。现在他走了,剩下我一个人,我曾经觉得非常无助,也觉得自己无论再做什么,都是徒劳,都是没有意义的,可是后来我突然有了一种力量,这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满了我的全身。我发现原来我在参与这么伟大的事业!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挽救同志们的生命,也可以和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共同奋战,共同为了国家付出一切。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为爱情而活着的小女孩了。明白了这些,我突然觉得生活变得非常有意义。国家存亡,匹夫有责!我也能够理解为什么你们可以不顾个人生死,献身这个事业了!”
郦照存听到瑞喜的话,异常激动,紧紧握着她的手说:“瑞喜,你成熟了!”
6
山口并不知道他的最新情报已经泄密,他按部就班地在正常工作时间叫来柳光宗,告诉他:“柳先生,我们得到了可靠消息,崇明岛现在藏匿着一批抗日分子,他们活动猖獗,直接威胁到我们,所以我派你带队前去清剿。”
“好的,山口先生。”柳光宗接着有些迟疑地说,“只是……山口先生,我需要加派人手。”
“你尽管提出你的要求,可是这次一定要把游击队清剿干净,否则不要回来见我。”柳光宗“啪”地敬礼,转身准备离开,山口又在他背后冷冷地说,“柳先生,这次要看看你对帝国的诚意了,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柳光宗的脚步声在走廊由近而远,渐渐消失了。山口正打算坐下来,电话铃响了,他抓起话筒,才喊了一声“哈依”,里面竟传来瑞喜的声音:“我们的片场被砸了,到处都贴着‘打倒汉奸电影公司’、‘汉奸明星可耻’的标语,好可怕哦,不说了,太乱了,黛西叫我上车去……”
听到瑞喜惊慌的声音,山口仿佛看到了这个女子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的样子。他放下话筒,带上帽子,决定亲自去云天看看,可还没出门,电话铃又响了,他以为是瑞喜,扑过去抓起话筒,却不想打电话来的是藤野。
山口弯着腰听完对方的训话,大声回应道:“藤野长官,我们已经派人去了崇明岛。我向您保证一定会将那里的游击队一举剿灭,请放心!”
话虽这么说,山口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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