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有些紧张,言辞顿错,双手拢紧宽大的红绫袖口,对着身旁的思尔神女说道:“姐姐。。。。”
思尔神女刚想应声,却在转过脸的时候,将目光怔然在门口。
珞姻上仙背靠门框,直挺挺地站在那华木高门处,发间晶莹通透的并蒂红莲钗,映着那光泽明亮的锦绣宫灯,熠熠生辉落灿流彩。
初莲神女伸手碰到了思尔神女,原来她的手指甲也缠绕着层层白纱,皓腕处的细嫩皮肤,隐约可见道道灰白伤疤。
思尔神女对着珞姻上仙招了招手,面上带着和煦无比的浅笑,双手一拍开口道:“猜猜谁来看你了?”
初莲神女闻言呆怔片刻,轻声答道:“是夙恒还是挽挽?”
珞姻上仙越走越近,烟霞红长裙随云风波动若浅塘莲纹,在靠近初莲神女时悄然停步,她的手有些抖,她的呼吸不复平稳。
珞姻上仙一直以为,七岁以前和她娘亲在人间生活的那段时光,只是漫长岁月中堪当回忆的一抹云霞,看起来很美,想起来很美,但终其一生,也无法真正触碰分毫。
而今,当珞姻发现她的母亲几无改变地坐在她面前,却是白沙覆眼显然看不见东西,她因紧张而咽下的唾沫竟是如鲠在喉,热泪盈眶不知道要说什么,良久之后方才道了一声。。。。。
娘亲。
珞姻上仙站在初莲神女的面前,声音一如小时候低软绵和,她静静看着那常在梦中出现的红裙美人,又叫了一声:“娘亲。。。。。”
白纱带下滑过滚落的晶莹泪珠,初莲神女的声音飘忽到像是从三千年前传来:“了了?”
珞姻上仙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初莲神女的泪水打湿了红纱长裙的衣领,像是独行于深夜的母亲终于找到她丢失已久的孩子,她的声音止不住轻颤道:“了了,过来给娘亲抱抱。。。。。”
思尔神女侧过脸,她生就不喜欢掉眼泪,十几万年来哭过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可现在她的眼眶却是已然微红,其中有细碎透澈的水光盈盈闪动。
珞姻上仙坐在初莲神女的身侧,她倒头靠进初莲怀里,娘亲身上的清香和小时候比起来,仍旧一点没变。
珞姻闷声含糊不明道:“我还以为。。。。。大概再也见不到你了。。。。。”
指尖绑着白纱带的手揽过珞姻的背,初莲神女哽咽的声音轻轻道:“我的了了长大了。。。。。”
思尔神女抹掉眼角泪痕,平静插话道:“了了长得很想你,眼睛尤其好看,清亮的像是凌霄之巅的夜空。”
“是吗?”初莲闻言展颜一笑,肤光胜雪的面颊透着娇丽红云:“了了果然什么都好。”
随即这牵动人心的笑容却微有黯淡,初莲静静说道:“对不起。。。。。娘亲没有陪着了了长大。。。。”
初莲的手抚上珞姻浓密柔顺的黑亮长发,滑落的眼泪掉进那松散的发间消失不见,“这么多年来,了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这是她的女儿,她当初拼尽一切也要生下的女儿,怀胎十月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
但是初莲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了了。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没有让了了平安幸福地长大。
珞姻上仙绝口不提抽骨断魂的极刑,更没谈及十八层炼狱的严酷灼烧,甚至连在荣泽云海的小院独居三千年的事情,都没有对初莲说。
珞姻闻言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映下阴影,看得人心里好不怜惜,应着初莲的话答道:“没有吃很多苦,只是现在看见娘亲,觉得有些不真实。。。。”
初莲神女打了个哈欠,一只手半支着脑袋,似是在与强烈的困意作斗争,“了了,以后娘亲都会在。。。。”
思尔神女看了一眼日晷时辰,从那檀木长椅上坐起身,叹了口气出言打断道:“时辰已到,妹妹,你得去睡觉了。”
珞姻上仙茫然看向思尔神女,思尔轻蹙眉头,面色凝重解释道:“初莲伤及根本,每日需得昏睡十一个时辰,才有希望彻底调养过来。”
思尔不动声色地望向远处长桌上的紫砂罐,又是这般每日给重病的妹妹熬药,果然找回了年轻的感觉。
然而只要初莲能早日康复,思尔觉得她就是熬一辈子的药都没问题。
此外,思尔神女目色深如千年寒潭,她极其想知道她妹妹初莲混成如今这个潦倒样子,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过程。
若是错在初莲,她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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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
但若不是。。。。。
那个胆大包天的罪魁祸首,就是不知死活地与整个冥界为敌。
他的下场,将会比万鬼噬心还要惨烈。
思尔神女不经伤感地回想起,自己找妹妹的艰辛过程。
三千年前,思尔神女听闻广烟神殿的掌宫主神初莲莫名失踪,次日便开始在整个天界找她的蠢妹妹。
思尔神女十几万年前曾经和初莲闹翻过一次,嫁去冥界后仍旧惦念着三十六重天体弱多病的妹妹,有的时候还担心她没有按时吃药,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就这样默默挂了。
思尔拉不下脸光明正大去找妹妹,每逢百年一度的经法盛典,思尔冥后要随至轩冥君去天界住上整整一年,这个时候她就会偷偷跑去广烟神殿,偷偷看几眼妹妹。
见妹妹身体健康,她就很放心。
初莲丢掉以后,思尔才觉得“姐姐的面子”这五个字,是完全可以踩在脚下的东西,比起活蹦乱跳的妹妹来说,这些面子里子原来都不重要。
可是当她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妹妹已经丢掉了。
冥界的往生瀑布和浮生广镜自然都照不到初莲,初莲作为天命所归的神女,怎么会出现在倒映凡人百态的镜像上。
思尔神女愣是没想到,初莲会有胆子私自下凡,还莫名其妙生下了一个女儿。
直到几百年前,鬼差跪在至轩冥君面前,说人间某个荷塘中似乎有勾不走的莲花魂时,思尔神女还皱了眉头,心想这应该不是她妹妹,好歹也是她妹妹,哪里会蠢到这个地步。
但心底还是浮出一丝不敢确定的怀疑。
却没想到,在那碧色浮萍青青的荷塘边,思尔竟然看到了丹红水色的盛放莲花——那是初莲的本形。
在初莲熟睡过去以后,思尔对珞姻说道:“暂时不用告诉你娘,你要成亲的事。”
“若是让初莲知道你明日便要成亲,她怕是不顾伤重也要去看,还会担心修明对你够不够好,但她现在,又哪里能管这些。”
思尔神女看向珞姻,深棕色瞳眸含着温煦的笑,“莫要担心,姨母和姨父,还有你表哥表嫂都会去婚典给你撑场子。”
漂亮的眉眼浅浅一弯,闪动的明眸精巧如画,思尔的目光停在珞姻的发钗上,“喜不喜欢姨母挑的这支红莲钗?”
珞姻上仙似是被这般突如其来血脉关联彻底震住,完全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背景,很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看着思尔那双和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低下头来诚恳答道:“很喜欢,谢谢你。”
思尔微微一笑,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在荣泽云海的三千年里,只有那一个小院吗?”
珞姻上仙抿唇答了一声是。
思尔神女侧目看向窗外,明朗日光正好,繁花争艳翠叶华藻,天界仙鸟栖息在梧桐木枝上,打着圈圈欢声啾啾鸣叫。
“了了是个好孩子。”思尔这般说道。
至于十八层炼狱那满含割骨切肤之痛的三百年,思尔没有问,珞姻也没有说。
在珞姻上仙走出殿门之后,思尔神女坐到初莲的床边,看着沉睡的妹妹低声叹道:“若是日后让她知道,当年我本可以从天兵手中将她抢来,不让她堕下炼狱。。。。。”
思尔对着现下不会回答的妹妹问道:“这孩子会不会恨我?”
然而这世间向来都是有失必有得,若不去那十八层炼狱,又哪里能煅烧出这一身干净纯粹全然承袭草木本源天地灵脉的仙骨。
珞姻上仙从殿门口出来以后,看见夙恒冥君站在门口回廊的凉亭里,坐在石椅上的修明神君浅笑温润。
她走过去,修明悠然站了起来。
修明神君牵过她的手,三月春风般听的人心生惬然的声音问道:“见过了,如何?”
“很开心。”珞姻答道:“就是暂时不能让娘知道,我即将和你成亲。”
“无妨,让岳母好好休息。”修明的声音淡漠且平静,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但他心里却是这样想的,既然如此,就再加几位可靠的仙医来此处,源源不断供上灵丹妙药。等初莲神女养好伤,立刻带着珞珞去见她。
似乎在凡界,得到岳母的肯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花丛中钻过来的慕挽冥后走到了夙恒身边,身姿依旧绰约窈窕,看不出分毫怀有身孕的样子,夙恒抬手揽过慕挽的腰,似乎走到哪就要宝贝到哪的样子。
临别时,云风微起,卷过夙恒深紫长衣的衣摆,这位素来沉默寡言的冥君殿下,浅紫瞳眸依旧深不见底,对着修明神君沉声说道:“至多两年,他们忍不了太久。”
慕挽冥后和珞姻上仙都听得不大明白,修明神君低笑一声答话道:“那便等着他们动手。”
慕挽眨了眨水润清透的明亮美目,还是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珞姻却是反应过来,修明和夙恒所谈的怕是不久之后,三十六重天当真要爆发的。。。。。
一场毁天灭地的魔乱。
作者有话要说:QAQ剧透在此:婚典上景瑶要当众曝光珞姻就是了了,当然她以为凌泽根本不记得了了
以及景瑶想搞掉慕挽的孩子QAQ因为龙血药引可以治好她的不孕不育,捂脸从指缝偷看,真是太坏了
☆、第55章 煌如火焱
荣泽云海瑶光阁;景瑶站在宽大的清明琉璃镜前;夜风萧索透窗而过,她却只穿了件薄薄的纱衣。
纤尘不染的明镜倒映着佳人的云鬓雪肤;峨眉杏目;她对着镜子笑了一声;那镜中人亦跟着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为什么。。。。。”
景瑶喃喃自语。
“为什么她将我害成这样,明日却要成亲了。。。。。”
发髻上沉重的珊瑚钿跌落在地,发出闷心的声响。
“你知道,我有多恨她吗。。。。。”
镜中人苍白着脸;目中空荡荡一片;薄纱长衣裹着的身子,纤细娇弱得像是堤边扶柳,仿佛那风再吹得大些,就会让她不堪重负摔倒在地。
景瑶缓慢地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珊瑚钿。
她站在落地明镜前,满含佳情柔意的杏目中,如有水汽氤氲,似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
“贱人,都是贱人。。。。。。他们都对不起我。。。。。他们每一个人都对不起我。。。。。”
景瑶在那珊瑚钿种蕴入几分仙力,抬手朝着镜子猛然砸了过去。
琉璃镜晶莹闪光的碎片洒落满地,霎时生出一地破冰碎玉的清脆声音。
两位仙婢手提竹骨冰绡的灯笼,将荣泽云后引到了景瑶天女所在的华屋。
打开那横斜的门栓,推开黄梨木的高门,荣泽云后所看见的,就是小女儿景瑶坐在一堆琉璃碎片中,无声哭泣的颓然模样。
看见女儿这个样子,荣泽云后双眉紧锁,凌泽上神在川壁云洲笙歌寻欢的浪。荡韵事,她自然是知道了许多。
但荣泽云后也同时觉得,即便凌泽上神去了冥界的楚馆秦楼寻花问柳,她的女儿景瑶,也不应该摆出这幅无能熊包的样子。
“阿瑶。”荣泽云后柔声唤道。
景瑶天女抬眸看向母亲,灰暗的双目中毫无光彩,默不作声没有应答。
荣泽云后走到景瑶身边,伸手抚上女儿柔嫩姣好的脸庞,食指和中指上的猫眼石戒指,在深夜中似是更加坚硬冰凉。
被荣泽云后捧着脸的景瑶,并没感觉到来自母亲手中的温暖又轻柔的抚慰。
荣泽云后笑了一声,声音轻缓道:“这几日你哥哥季九病情忽然加重,娘亲抽不出空,才没赶来看你。”
“好在你季九哥哥的伤已经好了大半,现在已经可以下床了。”荣泽云后纤长的手指将景瑶鬓角的碎发搭上她的耳背,语调更为柔和地问道:“阿瑶,你一直不用我操心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景瑶低头痴痴的笑。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你会在意?”她没心没肺地回答:“你不是只会管季九吗?哪怕他是个断了仙骨的废物,哪怕他除了寻欢作乐什么也不会做,也断断不会来瞧一眼亲生女儿。”
荣泽云后闻言强压一口气,心中仍觉怒极,那几日季九的状况远远比景瑶严重得多,她自是要挑伤重一些的看顾。
她遍寻天界最好的女医官,全部指派到了景瑶房里,又从账房分拨大把的金银,砸在给景瑶的灵丹妙药上。
女儿景瑶这番白眼狼一般的话,当真是让荣泽云后心寒至极。
此外,景瑶还用“断了仙骨的废物”这七个字形容季九,全然戳中了荣泽云后的痛处。
方才还是柔声安抚女儿的好母亲,现下的荣泽云后,却是扬手一巴掌过去,直接扇在了景瑶的脸上。
食指和中指处的猫眼石戒指,在景瑶的嫩脸上留下尤其明显的红痕。
这是荣泽云后,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动手打了景瑶。
景瑶仿佛丝毫不觉得痛,扬着小巧圆润的下巴,嘴角挂着刻薄的笑意,手指挑起自己的一缕长发,指尖绕着那柔顺的发尾轻声道:“娘亲,我错了,您息怒,您请息怒。”
她格格地笑:“我不应该这么说季九,我也是被魔怪糟蹋过的残花败柳。。。。。我有什么资格说季九哥哥?”
“多亏了我的好哥哥木肴,代受了一场天雷之刑,只是他因此被昆仑之巅的师尊带走,不知道这辈子,呵,还能不能从昆仑之巅出来。”
荣泽云后闭上双眼,叹了一口气道:“娘亲知道你心里苦,凌泽上神那般作态,委实过分了些。”
“但是阿瑶,你也要知道什么是男人,”荣泽云后睁开双眼,声音肃然道:“凌泽本就出身天界王族贵胄,三百年来都只有你一个,直到现在才纳了几房妾室,放眼天人冥三界,有几个能比得上?”
“呵呵呵。。。。。可是娘亲,你知道吗,他有多嫌我被魔怪玷污过,”景瑶松开手中青丝,苍白的面目透出刻骨的恨意:“但他怎么不想想,若不是因为珞姻那个贱人,我怎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景瑶的双目泛着毒蛇缠人般的尖锐寒光,似是恨不得将珞姻上仙大卸八块生吞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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