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熟悉苏逸风的字,更没见过几位长老的字,因而不能断定这古籍究竟是谁记载的,只看到上面第一行写着:
“靖元三年五月,上古神器昆仑镜现于天池之底,遣黑水村青壮村民开山凿穴。”
“昆仑镜果然在天池之底?”离沐天一惊,推算了一下上面的年月,是三十余年前,再看后半句话,黑水村那不就是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子么?上面记载的意思是天池派发现了昆仑镜在天池之底,于是请黑水村的一些青壮年村民开山凿穴,企图找出昆仑镜!
他猛然间想起,自己幼时似乎听养父提到过,多年前曾受雇于长白山上的仙人,为他们挖地道密室,至于挖来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那时,养父还年轻力壮,长白山上的仙人给了他们这一批村民相当丰厚的报酬,他们自然也以能为仙人做事为荣。
在当时的离沐天看来,这本是一件小事,如今终于明白其中缘由。
“往下看。”玄漠示意。
离沐天再往下看,下面一行写着:
“靖乾四年九月,与狐妖族决战,囚狐王胡慕于天池。”
离沐天微微蹙眉,再次推算了一下时间,约为二十年前,那么这一次与天池派大战的狐妖,应该就是胡不归一族,而被囚禁的狐王胡慕,想必就是胡不归与苏逸清的父亲,想来也就是那时,年幼的小狐狸苏逸清被苏逸风带走,两人一起被收为天池派弟子。
心中不解这二十年前的除妖大战与自己有何关联,于是他继续扫视下面的文字:
“靖宁三年七月,令三十二代弟子阮羁涯铸焚阳月御。”
“靖宁五年十月,天山派入侵,苦战七日,掌门殁,双剑保全,然昆仑镜藏身之处为黑水村开凿密室村民所知。翊年元月,着三十二代弟子苏逸风、尹情侠竞掌门之位,尹情侠胜,让位,三日后,苏逸风接任掌门。”
见此又提到了黑水村,离沐天一惊,知道这一场大战便是自己入门的三年前,前掌门战死,苏逸风接任,天池派领导队伍重新洗牌,苏逸清妖族身份暴露被关押后山。然而他先前不知的是在这一场战斗中,虽然保全了双剑,瞒过了天山派昆仑镜之所在,然而却将昆仑镜的藏身之处无意中泄露给了黑水村的村民,尽管他从未听父老乡亲们说起此事,但却知道天池派与自己的村民多年的雇佣关系也正是由那时结束了,当时他年纪还小,也不甚在意,只看到乡亲们纷纷下山,又过起了耕种劳作的日子。
他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身边默默注视的玄漠,知道这后面定有瞒天过海的秘密,以至于让他这个神族不远万里来到人间替自己寻得这本古籍。
果然,下面的文字让他几乎颠覆了整个世界观。
☆、第五十章 真相大白
“同年次月,狐族少主上山寻弟,遇苏掌门,未果。”
“是月十五,苏掌门与三长老密议,长老之意,苏掌门初有异议,后应之。”
离沐天眉头深锁,心知这位狐族少主就是胡不归,那么上山寻的弟弟应该就是苏逸清,不过上面却对苏逸清只字未提,想必是天池这样的修仙门派,出了一位狐妖弟子,被视为奇耻大辱。
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当年胡不归上山寻苏逸清,定是遇到苏逸风阻挠,未能成功,不过依胡不归的性子,又岂会这么容易放弃。而接下来苏掌门与三位长老秘密商议的又是何事?想必与胡不归和黑水村有关?那么长老们究竟又提了什么决策,令苏掌门“初有异议”,后来又妥协了?苏逸风更绝不像是妥协之人。
离沐天心中蹊跷,连忙去看下文,然而就在这时,突然眼前寒光一闪,一道冰蓝色光芒由帐外激射而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他手中的册子上,那册子应声落地,他心中一凛,却不见有暗器射来,似乎那只是一道光。
未等他抽剑御敌,玄漠比他更快,也不见他作势,却像是一切在意料之中,当下一挥袍袖,一阵劲风将帐帘震开,离沐天分明看到在那帐帘之外,冷冷清清地站着一个人。
卿岚影。
就如同玄漠一样,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没人知道他何时出现,何时消失。然而,玄漠却定定地看着他,不动不语,双眉紧锁,那目光好像是在问你怎么会来?
见到卿岚影,离沐天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亲近温暖之感,当下不再理会其他,而是弯腰去捡地上的古籍。然而,手还没碰到那册子,却又是一道冰蓝色光芒一闪,那册子已到了卿岚影手里。
“影,你干什么?!”玄漠大声质问。
卿岚影也不理他,而是拿了那册子径直走进营帐。
玄漠凝眉看着他,片刻,沉声一字字道:“影,把书给他。”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神情间却那样坚定不容置疑。
似乎,气氛一下子变得僵住了,离沐天也奇怪,这种不明所以却一下子降到冰点的气氛,与玄漠和卿岚影之间的关系极不相符。
卿岚影转身,冷然望向玄漠:“这些日子你到人界,就是为了找这个?”
“不错,这上面记载的东西,你不觉得有必要让小天知道么?”不得不说,玄漠是个平日里就不苟言笑,紧要关头更加不怒而威的人。
不过,卿岚影却不买账,“你为何要主宰他在人界的命运?”
“我怎么可能主宰他的命运?!只是这册子里的东西,他本就该知道,难道你希望他永远被蒙在鼓里,浑浑噩噩一辈子?”玄漠据理力争起来也固执得可以。
卿岚影冷笑,“你明知他对天池派云姑娘有意,却刻意将这些告诉他,又是为何?”
玄漠摇了摇头,“他对云姑娘有意又如何,以现在的情形,就算我不告诉他,他们难道就能在一起么?天帝命小天下界,是为渡劫,以消业障。而你,不但在他刚入人界时就给他找了个好人家,还多次救他于危难,如今又隐瞒天池派的行径,混淆是非,一味让他顺风顺水,你是否想过这样真的对他好么?!”
“你……”卿岚影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身子也微微一晃,后退靠在大帐的墙壁上。
“两位……”离沐天想要插话,又不知道该怎样插,此刻浑然不觉这本册子跟自己喜欢云雪晴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如今,正如玄漠所言,无论如何,他与云雪晴,似乎也不能在一起了,想到此,他叹了口气,走到卿岚影面前。
不知为何,尽管卿岚影和玄漠来自同一个地方,可卿岚影给他的感觉却是与众不同的,说不上那是一种怎样的亲近,仿佛这个神仙说的话,无论对错,他都没有一丝一毫违背的意思。
此刻,他只是缓步走到卿岚影面前,想要伸手搭上他的肩,却终究为他清冷气势所慑,收回手来,轻轻一笑,“不过是一本册子而已,既然你不想让我看,我不看就是了。”
他此言一出,玄漠立时急了,浑然没想到卿岚影一句话,竟能将自己这经年累月的辛苦付之一炬,当下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推开卿岚影,从他手里抢了那册子。
卿岚影似乎伤还未愈,被他这大力一推,一个站立不稳,身子一晃,背后已贴着床栏。
玄漠却像是不觉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过分,反而道,“不错,昆仑镜极有可能在天池之底,但寻常手段绝难拿到,我让他知晓此事,便是希望他能够一心一意跟随天山派,以双剑为引,早日取出昆仑镜,好早日回天界与我们团聚。这又有什么错?!”
他顿了顿,又道:“而你呢?你却根本不想他回天庭,你怕他与安瑶死灰复燃!你为了一己私欲情愿小天在人界受苦,你又是真的对他好么?”
“……”不知是刚才被玄漠一推动了元气,还是这番话刺激到了他,此刻卿岚影单手按着心口,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不住咳嗽喘息,缓了半晌,才轻轻低叹,“一己私欲?……他与安瑶若死灰复燃,必是永处地狱万劫不复……我倒情愿让他在人界逍遥度日,谁也不记得,也没什么不好……罢了,那本古籍,你看吧。”
他这番话前面像是自言自语,而后面这句却是对着离沐天所说,离沐天原本答应了不去看那古籍,然而此刻卿岚影这样说,玄漠又将这册子翻到了他刚刚未读完的那一页,他觉得自己一双眼睛像是不听使唤一般不由自主往那册子上瞄去。
“是月二十日,苏掌门与狐族少主会,诺放生狐王胡慕,令不归百年之内勿与弟相认,不归允。”
离沐天心中一凛,原来天池派以放走胡不归的父亲作为交换的条件,令他百年之内不得与苏逸清兄弟相认,这样既保全了天池派的名声,又令苏逸风不至于失去弟弟。
他知道,苏逸清对苏逸风而言,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亲人。狐族长生,至少有成千上万年的寿命,那么胡不归不妨等上百年,待到苏逸风寿终正寝后再与兄弟相认,亦不算晚。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双赢的交易,尽管他不知这些主意究竟是苏逸风出的,还是三位长老,他抬起头,却看到玄漠的目光在示意继续往下看。
他扫视那最后一行文字,只是这一眼,便足以令他半生癫狂。
“是月三十日,天池派使者与狐族少主会,告知已放生其父,然天池封印于功力有损,需经年累月方恢复功力。”
“是日,天池派解胡慕封印,三长老联手废除其千年功力,与寻常白狐无二,放生于黑水村农田。是夜,密令弟子尽毁村外千里农田。”
“次日,村民见农田毁,以为狐为之,遂射杀狐王幕。”
“狐族少主不归寻父未果,后知为黑水村民射杀,遂率领全族一夜灭村,至此,昆仑镜之隐秘得以保全。”
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这几段话,离沐天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原来,黑水村全村被灭之事,并非只是误杀狐妖之王而遭到复仇。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灭口!只因为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村民无意中知晓了昆仑镜的秘密,便被天池派那所谓的名门正派正道仙人精心策划了一场族灭的惨案!甚至连那狐族都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连胡不归都一直被蒙在鼓里!
甚至苏逸风,他一向最仰慕的掌门,也参与了这一场阴谋,他实在难以想象,那样云淡风轻的苏逸风,那样如皓月清辉的苏逸风,双手也曾沾满鲜血。
最无辜的是他的养父养母,以及父老乡亲,那么多勤劳朴实的村民,在一夜之间被阴谋杀害,他一直以为,胡不归是他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却已明白,最大的仇人,是自己一直当成了家的天池派。
而云雪晴,他曾经以为自己最爱,此生却无缘的女子,看来真的是无缘了,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已破灭。对于那个门派,那个门派里的人,如今的他只有恨,又如何能再爱?
造化弄人,或许他这一生,真的就是下界来渡劫消业的,不把这些痛苦都清清楚楚深深切切地经历了,老天不允许他回去。
蓦然觉得心口一震肆虐的疼,那双剑入体的魔灵又开始发作了,他怀疑,双剑本就是被注入魔力的一个阴谋,近日来那魔灵频繁发作,甚至有时他觉得连神智意识也难以控制,只有满心的恨和杀戮,他不知这样的自己,还能坚持到何时。
他闭上眼,长长叹息,重又睁开,看到漠北的风吹动单薄的帐帘,倾洒而入的月光映在卿岚影的脸上,那么清冷,那么萧然。
☆、第五十一章 寒影绝唱
次日战场,白草荒芜,寒烟凄迷。
云雪晴仗剑,定定地站着,没有哪一处战场比这里更苍凉,混迹在战乱的人群中,他寻找着那个一袭黑袍的身影,她知道,他一定会出现。
许是太专注的缘故,以至于她并没有注意就在后方不远的山丘之顶,一道炫目的光芒划破了天空,不只是她,混战中这数不尽的人们都不曾留意,除了尹情侠。
那道炫紫的光芒太唯美,却太微弱,像是流星般转瞬即逝,施放最后的光华。
尹情侠一跃而起,抛开面前的敌人,拼命向那山丘飞掠而去,因为,那是寒影剑的光芒。
金无邪就在这战场,寒影剑的光芒却来自远处的山丘,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不知为何他甚至隐隐希望,那寒影剑依旧佩戴在金无邪身上,一辈子也回不来。
远山,丘陵,荒烟,古道。叶凌烟来到这里的时候,早已耗尽了所有力气,鲜血顺着沙丘缓缓流下,还未等干涸,已渗进沙土里,他将那对寒影剑双双插入山丘之上的沙土里,然后将最后一分功力注入剑中,剑身刹那间绽放无尽的光华,尽管那光芒传到战场已很微弱。
当尹情侠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地干涸的血,直插在沙石里的长剑,以及倚剑而坐的叶凌烟,双目紧闭,一身青衫早已没有哪一处不曾沾染鲜血。
他惊了,自十七岁起纵横江湖,如今已十余载光景,即使再紧要的生死关头,他都不曾这般惊骇过,可如今,看到这样的叶凌烟,他真的骇然了,有一种像是把心脏从身体里生生剥离的感觉。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本能冲上前,抱起那浸染在鲜血里的身子,他大叫:“凌烟!”
除了极其特殊的有限几次,他几乎从未叫过他凌烟,一直都是叫着叶师弟。此刻,抱着怀里的人,他忽然有一种错觉,什么师门,什么昆仑镜,什么寒影剑,一切都再无瓜葛,烟消云散。
他抬掌,在叶凌烟心口轻轻运起功力,一丝温热氤氲而过,怀里的人似乎有了微弱的气息,衣襟中却露出布帛的一角,他顺势将那布帛抽出,看到那是两张写满了字的绢帛。一张墨迹,一张血迹,那墨迹是阮羁涯的笔体,记载了月御修炼之术的最后一部分。那血迹却是叶凌烟蘸着鲜血用手写成的,他匆匆扫过,却有一种想立刻拔出寒影剑,插入自己心口的冲动。
原来,那用叶凌烟自己的鲜血记载的,便是他自从被当做叛徒,颠沛流离至今的经过,虽然寥寥数笔,却一目了然。
那时酒泉之外,天池派内奸隐现,众弟子被派往与天山派周旋,大战数日,门中弟子皆被冲散,叶凌烟与阮羁涯、洛晓枫、林雅一同护送重伤的章渊逃入山洞休息。
当时,章渊伤势严重,林雅在洞内照顾他,洛晓枫也受了些伤,在洞口处睡着了,叶凌烟与阮羁涯便轮流守在洞外。
叶凌烟见附近并非荒芜之地,便提出采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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