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完,颍阳公主一下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不要再提修为了!是他要给我的,不是我向他要的!”
这时,床上的狻猊似乎是被吵醒了,搁在身上的手微微一动,三人都察觉到了,唯有颍阳公主浑然未觉,继续怒喊:“如果不是他多此一举,我何至于守几百年的活寡!我根本不想成仙!”
“他把一半的修为分给了你,所有人都用这句话来压我!我必须时时让他开心、舒心,否则就会有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忘恩负义,这是我想要的吗?他早就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的恩人了!”
狻猊彻底醒了,一手扶着额头,缓缓坐起来,这下颍阳公主无法注意不到了。
“我……”颍阳公主张口欲言。
狻猊一脸宁静地看着她,启唇:“我?”
颍阳公主别过了头去:“我不是要怪你,只是……”
狻猊的眼中一片蒙昧,竟跟着重复起来:“我不……是、要……怪你……”
在场四人齐齐心头一凛,大惊失色地望着他,狻猊眨着温柔的双眼:“只……是?”
151、癔病的症结(猜猜加更)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狻猊被催眠了一次后醒来,竟然失忆了!
或许这么说也不准确,他只是一觉醒来,大脑退化到了婴儿阶段,除了会模仿着你说话做事之外,一概不会了。
唐小棠惶然问:“这是海洋之萃的后遗症,还是你们闯进去被发现的后遗症?”
这么复杂的状况就是辞霜也没经历过,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狴犴好心办了坏事,病没治好,反而把哥哥变成了傻子,受的刺激不是一点点,此时精神恍惚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地不知望着何处。
“五郎?”颍阳公主坐在他床边,小心地牵着他的手。
狻猊眨着一双如新生婴儿一般无垢的眼,看着她:“五……郎?”
颍阳公主柔声问:“五郎饿了吗?”
狻猊连什么是饿都不知道了:“饿……了?”
颍阳公主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来,先吃块糕点。”说着招呼丫鬟端来糕点,亲手拈了一块喂到他嘴边,“啊……”
狻猊乖乖地跟着:“啊……”颍阳公主把糕点喂进了他嘴里,满意地看着他嚼了嚼,咽下去,又端过茶水喂他喝了一口,动作又轻又小心,就像照顾小孩儿一样。
“啊对了,你们也都还没吃东西吧?”喂了一阵,颍阳公主突然想起了客人们,十分抱歉地笑了笑,“翠惜,赶快传饭。”
十几道色香味俱全的三思国特色菜很快就送进了疏风阁,颍阳公主牵着狻猊,五人一同落座就餐。
唐小棠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端起碗筷吃了几口,见身旁坐着的狴犴没精打采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白米饭,就主动给他夹了一块鸡肉:“别发呆了,边吃边想办法就是了,饿着肚子哪里能思考。”
狴犴无可奈何地叹气,又把鸡肉戳来戳去,眼皮抬了抬,看着对面的哥嫂。
颍阳公主自己的碗筷摆着不动,端着狻猊的碗,用小勺将饭菜拌了拌,半哄半诱地凑到他嘴边:“来,张嘴,啊……”狻猊张口吃了,她马上又添了勺别的菜,继续耐心极好地喂下一勺。
饿了三天的狻猊一口气吃下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汤,颍阳公主这才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擦擦嘴,哄小孩儿一般说:“你饿得太久了,不能再吃了,晚上肚子饿我再叫人做宵夜给你,乖啊。”
残羹剩饭刚被送出去,就有一名小厮躬着腰进来,对颍阳公主行礼:“公主,杜月公子让小的来问您一声,今晚可是不过去用饭了?”
“不去了,告诉他最近本宫哪儿也不去,就留在疏风阁了,”颍阳公主连看也不看他,手把手地教狻猊用漱口水,“其他人那边也叫管家去知会一声,没事别过来打搅。”
小厮退下了,狴犴哼地一声说道:“你演给谁看,冷落了五哥几百年,现在倒装起情深意重来了。”
颍阳公主淡淡瞥他一眼,说:“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你说来给五郎治病,结果治成了这样,连饭也不会自己吃了,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
狴犴怒道:“你少在那假惺惺的!五哥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出症结治好五哥的病,然后再把他带走,不会让他在你身边过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了!”
颍阳公主眉尾一扬,毫不示弱地回敬:“若是他自愿离开,我无话可说,但你若要强行带他走,公主府的武丁也不是养着吃素的。”
“咱们走着瞧!”狴犴怒气冲冲地跳下地,头也不回地出了疏风阁。
狻猊孩子似的眨眨眼,看着门外狴犴离去的背影,颍阳公主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不管他,五郎好几天没出门活动活动了,我陪你去院子里走走?”
“恕我这个外人多句嘴,”辞霜放下漱口杯,认真地看着颍阳公主,“狴犴与狻猊手足情深,如今狻猊成了这副模样,狴犴说话难免偏激,公主觉得不中听也是情理之中,现狴犴不在了,公主能不能对我们说句实话,究竟是什么人虐待了狻猊,害他病得如此严重?”
颍阳公主沉沉地叹了口气,说:“没有人虐待他,我说的都是实话,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五郎对我何止夫妻之恩,我怎么会眼看着别人欺负他而不管呢?过去是有些没眼色不知轻重的家伙想要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我一发现,马上就撵了出去。”
那就真是奇怪了,没人虐待他,那记忆中那画面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唐小棠这时安慰道:“不管怎么说,精神疾病都还是能治好的,实在不行,我明天去请武先生过来?他是神农后裔,一定会有办法治好狻猊的。”
颍阳公主莞尔一笑,手指轻轻将狻猊的鬓发顺到他耳后,自言自语一般说:“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他的病永远也治不好,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嗯,五郎?”狻猊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见她微笑,也跟着傻乎乎地微笑,看上去无忧无虑。
“可如果不管的话,病情恶化,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就算你不承认,伤害了他的人还是存在,万一他的副人格占了上风,要用极端的方式报仇,你怎么办?”
颍阳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起身道:“二位请随我到院中一叙。”
她一起身,狻猊马上抓住了她的袖子,似乎十分不舍,颍阳公主只得先将他哄去睡了,这才脱得开身,领着两位客人在疏风阁院子里散步。
“实不相瞒,自从五郎开始变得不正常以来,我也一直在查,可是怎么都查不出个究竟,”颍阳公主十分头疼地说,“我问他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他,他总是摇头,问他身边的丫鬟,也都说没人欺负他。有时候我的那些男宠趁我不在欺负他,被抓了现行,他还会替人家求情。他的脾气心肠,是再好没有的了,谁会忍心对他做出那种事来?”
辞霜道:“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公主还是仔细回忆一下,狻猊发病前后府上都有些什么人,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颍阳公主冥思苦想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真的想不出什么。你们想,如果他真的被人动了刑,身上怎么可能一点疤痕都没有,就算这几百年里消退干净了,当初他身旁服侍他的丫鬟小厮总不会一点端倪都发现不了吧?自己主子受了委屈,至少我问的时候,不会什么也不说吧?”
她说的也在理,唐小棠双手支着下巴犯起愁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会是谁?
这个伤害了狻猊的人,不但要能力在他之上、令他无从反抗,又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不留一星半点的痕迹,更重要的是,在公主府的时间必须很长,否则短暂的伤害人是能够自己调整心态治愈的,就狻猊病成这步田地来看,那罪魁祸首不但在公主府住的时间长,而且很有可能现在也还在!
“咱们来个排除法吧,”唐小棠晃了晃手,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公主还记不记得狻猊第一次发病时候府上都有些什么人?排除了一定不可能的人,剩下的再怎么不可疑,也一定是真凶了。”
颍阳公主迟疑了一下,招手唤来丫鬟:“去找管家把近三百年里府中有登记的人员名册找了送来,再备上笔墨。”丫鬟领命去了,不一会儿管家带着两个武丁,抬着一口大箱子来复命。
颍阳公主吩咐道:“你,将名册取出来给他们看,安平,你负责将名字誊抄下来,二位有什么怀疑的人都可以念名字。”
唐小棠和辞霜一人接过一本厚厚的名册,开始翻阅。
盥洗房、柴房、马房的下人自然是可以统统略过,重点需要注意的其实也就是疏风阁的下人、男宠们和他们身边的下人。
唐小棠一页页仔细翻过,遇到疑问就问颍阳公主,公主都凭着记忆努力回答了她,半个时辰过去,十一本名册翻完,管家安平在桌上写了密密麻麻三大张名字,都是这两三百年间颍阳公主带回来的男宠及伺候他们的丫鬟小厮、府中管事的几个人、疏风阁历年来换过的下人、以及颍阳公主自己的丫鬟们。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颍阳公主以手指点着,“这几个和五郎的关系都还不错,过去常见他们一起品香论茶,既是知己,想必不会做出歹毒之事来。”
管家提笔划去了近二十个名字。
颍阳公主又道:“丫鬟们多半没那本事将五郎铐起来打罢?”
辞霜却摇头:“若有帮凶呢?”唐小棠笑起来:“连帮凶都要考虑的话名册可就不靠谱了。”辞霜一想也是,也就不再多说,管家划去了近半的丫鬟名字。
筛掉几个没贼心也没贼胆的绣花枕头,筛掉脾气温和从不惹事的本分人,白纸上大片大片乌黑的墨迹,最后剩下的不过百人。
在这些人当中,唐小棠注意到一个名字——玉颜,正是疏风阁的丫鬟曾提到过的、那个把狻猊院子里的园丁都给撤了的男宠。
152、怀疑与疏漏
唐小棠指了指“玉颜”二字,问:“这个人呢?”
颍阳公主表情复杂地笑笑,不知该如何作答,辞霜伸头看了看,也道:“疏风阁的丫鬟提到过他,这玉颜公子过去似乎还掌过权?”
“是,玉颜是探花出身,曾述职户部,后来到我这府里,便主动提出要帮着管家打点,确实是我准了的。”颍阳公主答道。
“那他就是最可疑的人了,”唐小棠用毛笔将这人的名字打了个圈,“狻猊第一次发病的时间恰好与他在公主府的时间有重合,而且他院子里的下人似乎特别的多……”
辞霜弯腰在自己看过的名册里拣出一本,递给她:“纸上写的只是一部分,这位玉颜公子连厨房和盥洗房的丫鬟都是单用的。”
唐小棠接过来一看,嗬,这排场,房内的丫鬟有六个,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又有六个,另加书童四人、杂役三人、掌事的嬷嬷一人,再就是厨房和盥洗房各有三个丫鬟,只负责他的衣食,不仅如此,这位爷还有自己专用的马和一大一小两名马夫。
当然了,后面的八个人都被辞霜筛掉了,属于不大可能是罪魁祸首的人,即使如此玉颜公子的下人数量也是其他有记载的男宠的两倍,几乎要赶得上同期疏风阁狻猊身边的下人数量了。
由此可见玉颜公子当年真是荣极一时。
一个在狻猊发病前后掌权的男宠,院子里的下人——即能够成为帮凶的人又多,加之有过裁园丁的不良记录,这种人不可疑,实在是说不过去。
颍阳公主理了理鬓发,并不隐瞒:“是,玉颜的确是个很有心计,做事也很谨慎的人,当时在府里的,包括他前前后后一共有六个男宠,除了优郊比他来得早,并且在他来的那年就死了之外,另外四个都不同程度被他打压过。”
“他的老谋深算是我生平仅见,他裁掉五郎院子里的园丁那年,附近的农田都因为涝灾欠收,佃农们交不起地租,连糊口的余粮都没有,是玉颜找到我,向我提出缩减府内开支,赈济灾民,等来年有了收成,再按一成的利息收回来,我当时觉得可行,就让他放手去做,谁知他竟在背地里借此机会私吞了近千两白银。”
千两白银什么概念?唐小棠不是很清楚,辞霜解释道:“若按当时东海的物价来看,一斗米只要三十文钱。”即千两白银等于千贯铜钱等于至少三万三千斗米,折合现在的度量单位约两百吨,约够一千人吃一年……
从古至今,发国难财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唐小棠鄙夷地哼哼了两声。
“玉颜既贪财又善妒,但在我面前总是隐藏得很好,”颍阳公主道,“他一面带头节衣缩食,一面又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个人房里的丫鬟小厮们开小灶,把他们都收买得服服帖帖,唯他命是从,然后接着裁剪用人的的名,将他们从府中支出去,为他来年收田租做准备。那些人替他到各户佃农家去,告诉佃农如果愿意合作,可以每年少上缴一成的粮食,这一成,他抽其四,佃农家可以留其六。”
“这些都是你后来才知道的?”唐小棠不禁吃惊地问。
颍阳公主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啊,当初完全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不过最后他的阴谋诡计还是被当时的管家识破了,银子虽然追了回来,但佃农们又必须按旧的地租缴纳粮食,全都围到府门外替他喊冤,最后只能把他放了。”
管家安平谨慎地插了句嘴:“听家父说,当时府上的许多人,只知有玉颜公子,不知有驸马爷,公子们上门来都是去给玉颜公子请安,虽然争着巴结他,但仍被他下毒的下毒,陷害的陷害,来了没多久就相继死去。”
颍阳公主倒也不忌讳下人议论她的事,也点点头:“那些年真是瞎了眼,被他虚伪作态的热情所蒙蔽,现在想来当真可笑得很。”
那么嫌疑最大的,应该就是他咯?
唐小棠望着纸上为数不多的人,心里总觉得有个什么重点被忽略了,可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正琢磨着,院子外头传来吵嚷声。
“干什么,别拦着我!我要见公主!”一个年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