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一身银铠,大红的披风迎风飘扬,一手执剑,一手指着他,怒喝道:“高阳!你打伤转轮王又放跑苏妲己,现在居然还有胆围攻合虚山!还不速速投降认罪!”
颛顼痛得满头大汗,这时只要朱槿或者螭吻中随便一个冲上来,都能轻易将他俘虏。
少昊会劝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叔父从小就特别疼爱自己,如果不是一直在少昊身边长大,自己或许根本不可能成为有用之才,更不会受封五帝,而是会像一个平凡的人那样生老病死,遇见喜欢的人,成家,儿孙成群。
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感激他,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而骄傲,但现在回首,却是满心苦涩。
因为人爬得太高,心爬得太高,所以摔得也比任何人都惨。
“高阳。”少昊远远地唤他。
那些被召唤出来的式神在大泽援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一个个消失不见,祝融被嘲风和朱槿联手俘虏,合虚山之围解除。
螭吻将缴获的轩辕剑呈给少昊,少昊摇了摇头。
他的眼睛能看见了……颛顼忽然想放声大笑。
叔父从天谴中解脱了!所以用那种带着怜悯的眼神看自己!曾经他看不到听不到,万事仰仗自己,而现在却用那种惋惜的、同情的目光……
唐小棠果然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能解救幻世诸神。
颛顼痛得模糊了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很好,既然她确实改变了叔父的命线,那自己就更不能在这里倒下!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得到她!
正当他准备逃走时,少昊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一物。
213、走着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颛顼正准备找个时机遁逃,对面的少昊忽然从袖中取出了一物,缓缓递了过来。
颛顼定睛一看,托在他掌心中的是一枚三寸高的青铜铃铛,连花纹也欠奉,看起来活像是从四千多年前的某个坟堆里刨出来的古董。
“这是东皇钟,”少昊心平气和地道,“高辛托小棠姑娘带回来的,只要你诚心悔过,就能从天罚的宿命中解脱出来。”
东皇钟能令一切破损之物复原,一条手臂更加不在话下。
颛顼嘴唇嚅动几下,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悲哀,嗓音沙哑地问:“我的劫难本就是心魔,东皇钟怎么可能解得了?该不是到这种时候,叔父还要说谎话来哄我罢?”
少昊道:“一切错误都因心魔而起,我能做到,你为何做不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高阳,放下你心中的恨和嫉妒,一切都还来得及。”
颛顼冷笑起来:“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你的宠爱已经把我毁了,还要用谎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欺骗我……如果在我小的时候你就告诉我我错在何处,我今天还会落得如此狼狈地步吗?”
少昊沉沉地叹了口气,眉间尽是悔意:“是我错了,我不但伤了高辛的心,更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所以不要再妄图说服我了,”颛顼昂起头来,轻蔑地一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什么东皇钟,我只要得到她……得到她,一切苦难就到头了。”
少昊静静地看着他,问:“你真认为得到小棠姑娘自己就能解脱了吗?只要她活着,朱槿就不会放弃,朱槿不放弃,苏妲己就不会让她活下去,一旦她死了,不要说别人,就是你,也只有陪葬的命。”
颛顼嘴角微微上翘:“哦?是吗,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颛顼——!”朱槿的吼声突然从下方传来,人也一团火焰般蹿上来,“你们对丫头做了什么!”
少昊和螭吻同时回头,颛顼呵呵冷笑一声,身形变淡:“我想要的东西,就绝不会放手。”
朱槿还是慢了一步,被他逃走了,螭吻一听唐小棠出事了,马上比谁都紧张:“娘怎么了?她怎么了?”“望舒说有人发现她倒在廊桥上,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朱槿简直气炸了肺,“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聊天看戏吗?为什么不抓住他?!”
少昊低声道:“先去看看小棠姑娘的情况吧,高阳不死心,一定还会再来。”
朱槿满心忿忿,明知道少昊是下不了手,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把一肚子气撒到螭吻的头上:“你还好意思问你娘怎么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爷就让你陪葬!”
三人返回太阳神殿,嘲风已经带领大泽辖地内的山神地仙们将式神全部驱散,祝融也被关到了牢里,安排了不少人看守,除了莫名昏迷的唐小棠,可谓没伤一兵一卒。
唐小棠睡颜恬静,脉搏平稳,身上也没有伤痕(普通匕首割破的一会儿工夫就消失了),但是怎么唤都唤不醒,朱槿把所有人都撵到一边,自己守在床边孜孜不倦地试图叫醒她:“丫头?丫头,醒醒,你睁开眼睛啊!丫头!”
螭吻在一边哇哇直哭,少昊想问也问不出个名堂,幸好还有个望舒,把朱槿出去迎战之前的安排对他们说了。
“刑天和苏妲己都没有露面,极有可能是偷袭了小棠姑娘然后就走了,昆仑镜也丢了……应该是苏妲己做的,刑天不惧昆仑镜的力量,自然也没有拿走的必要,”少昊皱着眉头分析道,“可小棠姑娘身上没伤,更没中毒,为何会昏迷不醒?”
朱槿扭头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们没有放走颛顼,现在一问就知道为什么了,还用在这瞎想?”
少昊自觉地闭嘴了。
羲和也还病着,望舒在客房待了没一会儿就离开了,嘲风道:“要不……送小棠姑娘去汉中找阿武?我们一群不懂医的凑在一起胡思乱想也没用,还是找大夫看看吧!”
螭吻嚎啕大哭:“娘啊——”
朱槿发飙了:“够了!闭嘴!”
他刚吼完,床上的唐小棠就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立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过去,朱槿忙伸手去摇她:“丫头、嗷!”接触面积过大,差点被电得一只手都废了。
唐小棠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大家,螭吻扑到床边来,抱着她:“娘!”
“娘?”唐小棠的样子看起来稀里糊涂的。
朱槿见她醒了,可算松了口气:“醒了就好,吓死我了。”
唐小棠表情相当无辜,简直可以称得上呆滞:“醒……了……就……”
所有人心里顿时一咯噔,张大了嘴看着她,嘲风怀疑地皱了皱眉:“这是失忆了,还是傻了?”话才说完朱槿就吼起来:“什么傻了,你才傻了!”
唐小棠眨巴着眼看着他们大家:“傻……了?”
朱槿连忙说:“别听他胡扯,什么傻了不傻了,丫头,你看着我。”
唐小棠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到处飘,朱槿这下真的慌了:“丫头!喂,你听不到我说什么吗?”手一伸,再次被电得直哆嗦。
唐小棠歪着头看他:“吗?”
嘲风扶额叹气:“这回问题大发了。”
金天神树。
留守的三人枕戈待旦,神经绷得几乎要断了,可是一整天过去,却连半个敌人的影子也没见着。小悦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脑袋打起了瞌睡,负屃出去巡视了一转,回来见她犯困,就道:“去床上睡,别坐在这儿着凉了。”
“不会啦,我留在这里陪你么……”小悦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
负屃哭笑不得,叫人取了一件斗篷来给她披上,又吹了两盏灯,殿内光线暗下来,小悦哼哼唧唧地睡了过去。
囚牛巡逻完另一边,也回到大殿上来,兄弟俩交换了个眼神,知道一切太平,于是坐下来喝茶提神。
“黄少爷呢?”
“还在树顶上,我分了人手过去保护他,晚饭也叫人送上去了。”
负屃十分感兴趣地问:“少昊大人让你交给他的竹简上到底是什么,你打开看过没有?”
囚牛捏着鼻梁,疲惫地答道:“不知道,我从不随便翻他的东西。”既要提防着刑天他们调虎离山偷袭大泽,又要为支援合虚山的少昊牵肠挂肚,他着实累得够呛。
负屃八卦地咂了咂嘴,说:“你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还分彼此。”
囚牛有点恼羞成怒:“学谁不好学你媳妇,成天关心些没头没脑的事情。”
你一杯我一杯,兄弟俩很快就把一壶茶喝了个干净,葵花籽也嗑得满桌都是,夜已深,连蝉鸣都不怎么听得到了,灯光昏暗的大殿格外培养睡眠,囚牛很快就支不住趴了下去,含糊地道:“我趴一会儿,有事叫醒我。”
负屃自己也呵欠连天,但还能强打精神,就答应了。
“怎么这么困……”他用力甩甩头,将茶杯里剩下的一点冷水倒在手上,抹了抹脸,还是觉得眼皮下一秒就睁不开了,困得十分反常。
是不是哪里不对劲?通常只要足够亢奋,熬一晚上不是什么难事,怎么会一直提不起劲儿来,之前巡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忽然一种不好的猜测浮上心头,负屃打了个激灵。
难道这大殿里被人做了手脚?自己进来的时候小悦就昏昏欲睡,和大哥两人坐下来喝了点茶,马上也开始犯困,莫非……负屃立刻起身,大步冲到香炉边揭开了金盖。
香炉中的粉末已经燃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点点灰烬,他凑上去嗅了一下,非但没有觉得清醒,反而头一阵阵晕眩。
果然有问题!大殿上燃的不是少昊惯用的清凉香,而是一种能麻痹人身心的别的香料!
负屃马上冲回桌边,抓起茶杯摔在地上,寂静的大殿上骤然一声巨响,连他自己都被吓得一跳,但趴在桌上的二人却只是皱了皱鼻子,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负屃从满地的碎片里捡了一块,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下,鲜血立刻涌了出来,痛觉冲淡了香料的作用,他顿时觉得精神多了。
“原来不是没来,而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负屃忿忿扔了带血的碎片,掂着点苍笔冲出了殿外。
大多数鸟类都是夜盲的,金天神树到了夜晚通常都是一片漆黑,只有极少数房间会漏出灯光来,有少昊和颛顼两位重量级的神坐镇,从来也没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犯,即使有安排巡夜的鸟官,人数也十分有限,更别说大泽半数以上的战斗力都被少昊带走,去支援合虚山的日月二神了。
门口的侍卫也有点精神不济,负屃一人拍了他们一下,道:“香炉里被人做了手脚,我和大哥不在的时候什么人进去过?”
一名侍卫打着呵欠回答:“有个侍女进去过,说是……干什么来着……哦对对,就是添香料,抱着个小木盒子。”
负屃一下瞪圆了眼睛,揪住他衣襟:“她长什么样?”
那侍卫吓得说不出话来,旁边那个替他答道:“还挺漂亮的,皮肤很白,眼睛也很大,头发是卷的,身材那更是、哎哟!”话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击,负屃简直要吐血了:“没听到我刚才说香炉里被人做了手脚吗!还有心情称赞人长得漂亮,两个废物!”
俩侍卫畏首畏尾地连声道歉,负屃骂完他们,又说:“打起精神来,守好了,我出去一转,记住,我不在的期间不许放任何人进去!听到没有!”“听、听到了听到了!”
交代完后,负屃三步并作两步,朝远处的客房奔去。
214、无解
唐小棠被安放在一张罗汉床上,两手抱着膝盖,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一大圈人轮流凑上来研究自己。
“搞不懂啊……”小悦揉着太阳穴,她刚才是被暴力唤醒的,现在脑袋还昏沉沉的。
少昊等人回到金天神树时已经是半夜了,刚开始殿前的两名侍卫还死活不肯让开,说负屃吩咐过谁也不许进,墨迹了一阵朱槿发飙了,正打算一人一脚踹飞,负屃扛着女娲回来了。
小悦和囚牛睡如死猪,打都打不醒,还是女娲找了根针,刺破自己的手指尖,蘸了血,又去刺他们的人中,这才把人给叫醒了。
“这种莫名其妙变傻的事情,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啦!”当朱槿还想让女娲再顺道帮忙把唐小棠也恢复正常时,女娲一肚子起床气地朝他嚷嚷起来。
于是朱槿简直要郁卒了,原本看得见摸不着还能说说话,现在连说话也不行了,除了捶胸顿足吐血三升外,他想不出别的方法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负屃道:“娘娘不是一向很宠爱小棠姑娘吗,看她这样子就一点儿也不着急?”
女娲哼地瞥他一眼:“我不要跟你讲话,没礼貌的小子。”
身为大哥的囚牛立刻严肃起来:“怎么回事,老八你对女娲娘娘做了什么?”负屃两眼乱瞟,哼哼道:“我把她从被子里拖出来扛走的……”在场众人看他的眼神立时多了几分敬佩,要知道自从着了她的道以后,连朱槿都不敢对女娲出言不逊,更别说动手动脚,这不摆明了找死吗。
少昊只得出来打圆场:“非常时刻非常行事,负屃因为担心小悦姑娘所以才会对娘娘不敬,娘娘亦有心爱之人,想必能体谅这种心情,就不要同他置气了。——负屃,还不向娘娘陪个不是?”
负屃自知理亏,正要跪下道歉,朱槿却突然一把将他推开,站到了女娲面前。
女娲和他是千年冤家,眼睛向上一瞟他的脸色不善,爬起来就要跑,却不想——
“拜托了,”朱槿对着她跪了下去,“只要你能让丫头恢复正常,不管是要打要骂,要我磕头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
他的举动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对此作何反应,全都愣愣地站在原地。朱槿低着头,半点没有受了屈辱的样子,和他以往总是对女娲大呼小叫,或者动手拔毛的表现大相径庭,从来趾高气昂的他竟然也会有向女娲低头的一天,几乎每个人都感到了不同程度的幻灭——女娲果然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那个人啊。
同时心中也不免感慨,一直都只看得到唐小棠在为他东奔西走,原来在朱槿心里,唐小棠的重要性也早已远远超过一切。
“你……”女娲坐在绣凳上挪了挪,像是有些不自在:“你起来啦,我不是不救她,我是真的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治病还得对症下药呢,你们连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都说不清楚,我要怎么做啊?”
嘲风解释道:“我们确实不知道小棠姑娘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