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了。”唐小棠终于明白那微妙的不和谐之感来自何处,唐秋哲两年前继任家主,无法服众,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发现朱槿重获自由,想必从那时候起就在等着有朝一日用他来恐吓唐家的长老,之前对自己的好,以及对兔子的礼遇,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布局时候跟真的一样,到了要收线的时候,自然就会暴露出目的性,让人不太舒服了。
朱槿对唐家上下都充满不屑与憎恶,唯独给唐秋哲面子,这不仅代表了一种能力上的认可,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形的威胁——你们若是不服我,他日我就有可能联合这位上古大妖怪对你们进行制裁。
从这个角度来想,唐秋哲的确算得上是老谋深算了。
面对与唐家有着深仇大恨的朱槿,一边是屁滚尿流的六位长老,一边是镇定自若的年轻家主,孰优孰劣,一眼见分晓,只怕今天的事会被长工们知道,也是他刻意安排的,从今往后长老们在家里也很难再抬起头来做人了。
想通了以后,唐小棠心中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更压抑了,秋哲大哥是为了利用老师才对自己好的?那老师出现之前呢,自己身上也有别的值得利用的地方吗?
不喜欢被当成无用的人,可也不喜欢被当成利用的人呐。
躺在床上不着边际地想了好多事,唐小棠觉得困了,就掏出洗漱工具到卫生间去,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窗外下起了雨,算算时间,已经过了春分,快到清明,雨季应该是提前来了。
一夜好梦,沙沙的雨声中唐小棠睡得很沉,以至于敲门声震天响也没听到,最后还是兔子被惊醒了,跳上床把她踩醒。
“天亮了吗?”唐小棠迷迷糊糊翻身下床,披上外套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就把她给吓清醒了,打头阵的正是那个护卫长,瞪着一双牛眼睛,二话不说冲上来攥住了唐小棠的外套领口:“你跑不了了!”
唐小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跑……哪里去?”看看外面天空,阴云密布,雨还在下,天色才刚蒙蒙亮而已,要晨跑也不是这种天气吧。
唐家护卫长、六位长老、家主唐秋哲,以及无数被惊动过来看热闹的本家弟子、长工,将门前不大的一块院子挤得人满为患。
“一定是她干的!错不了!”昨天尿了裤子的那长老摇头晃脑,一副老学究不可一世的模样,摇晃着食指指着唐小棠。
自己干什么了啊?唐小棠莫名其妙,完全不知所以然,大清早的不睡觉跑来围观自己,这些人都吃饱了撑的吗?
兔子也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一眼看到护卫长抓着唐小棠衣领,当场便炸毛:“把你的脏手拿开!”一记兔头大炮发射,狠狠撞向他的左眼,大叔痛得大叫一声,松了手。
“小棠,你能过来下吗?”唐秋哲撑着伞站在院中,表情严肃,声音不闻情绪。
唐小棠上前了两步,不解地眨着眼:“出什么事了?这才几点,怎么不睡觉,都跑西院里来了?”
另一名长老马上哼哼冷笑:“怎个,坏了你哩事?你想着乌漆抹黑哩大家都在屋头睡觉,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没人晓得了?”
唐小棠更加疑惑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也在睡觉啊。”
唐秋哲摆手示意跃跃欲试的长老们都不要再说话,自己背着手缓缓开口:“小棠,晓玲送你回客房的时候是几点,你还记得吗?”
唐小棠当即摇头:“她没有送我回来,我们两句话不和,她扔下钥匙走了,我自己回来的。”
护卫长见缝插针地问:“有人可以证明吗?”
“这种事为什么要人证明?”唐小棠彻底糊涂了,望着面前的唐秋哲,期望他能给个解释,但唐秋哲眉头深锁,一言不发,再看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中似乎传递开了某种消息,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戒备起来。
唐小棠虽然反应慢正常人几个八度,但在这种境况下也还是渐渐嗅出了点味道,主动问:“晓玲姐姐怎么了?”
“你还问她怎么了,分明就是你干的!”护卫长粗鲁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跟我到警察局去!”
警察局三个字犹如在耳边炸了一声惊雷,唐小棠猛地甩脱他,拄着拐杖退回房门里,眼中净是不可思议之色:“什么意思?她怎么了,为什么要带我去警察局?”
院中的人集体沉默地望着她,或恐惧,或惊讶,或同情,或好奇,却没有一个人回答。
“说话啊!”唐小棠愤怒了,大吼一声出来,“真以为我好欺负是吧?”
唐秋哲咳了一声,打破死一样安静地气氛:“我早上起来找不到她,就让女魃将整个老宅搜了一遍,结果发现晓玲倒在你门前。”
唐小棠霎时间如被冻结了一样失去了思考和行动能力,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我和几位长老赶过来的时候,如你所见,雨还在下,但走廊上一点水渍也没有,附近的泥土上也没有踩踏过的痕迹,”唐秋哲说到这里,眉毛微微一动,叹了口气,“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唐小棠整个傻掉了,不仅她,就连跟在身边的兔子也像是脑袋跟不上了一样,张着口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她死了?”
“还没有,脑后受了重击,已经送到市区医院抢救了,不过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
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唐小棠恐惧得呼吸都颤抖起来,尽管清楚自己什么也没有做,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人都会认为她是凶手。
她所住的客房五间呈L形排布,位于西院的最深处,背后是高高的院墙,四周则是平坦的泥地,不远处堆放着些砖瓦,还有一盆三角梅,似乎准备修花坛移栽过来,只是暂时没来得及动工,她的房门正对着走廊前的台阶,至少要穿过五米有余的泥地才能到对面的客房回廊。
大雨中孤立的房屋前发生了命案,没有凶手离开的痕迹。
只进不出的密室杀人!
曾经以为只有在动画里才会出现的蹊跷事情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唐小棠很想大喊一声不是我干的,但理智告诉她这种无力的申辩毫无价值,重要的是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凶手的证据。
有没有这样的证据呢?她闭上眼努力回想睡前的点点滴滴,让记忆倒带回溯,一直回到和女秘书在北院告别的时候,却一无所获,没有人能证明自己是一个人回来的。
难道又和海妖那次一样,自己无意间遗漏了什么重要线索?
正冥思苦想,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开门声,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整齐划一地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走廊尽头的客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头发蓬乱,穿着睡衣的男人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你们……”男人正是白天迷路到南院和唐小棠打了个照面的武先生,他讶然眨着眼看向这边,“在干什么?”
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唐小棠如同看到了救生船的海难者般,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自己回到这儿以后还站在门口和老师说了一会儿话,当时没下雨,周围也很安静,这位武先生一定能够听得到他们的说话声!就算这也不能够作为证据,凶手打昏女秘书的时候一定发出了异常的响动,他只要醒着,没理由注意不到!
几乎没有人会想到他也住在这排客房当中,而唐秋哲似乎又是所有人中最惊讶的一个,盯着好友看了半天,才问:“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武先生不好意思地搔着一头乱发走过来,哈哈赔笑:“这个……我昨天出来上洗手间的时候迷路了,为了不再发生这样的事给你们添麻烦,晓玲姑娘送我回来的时候我特意问了一声,这西院的客房里还有没有别的客人,她说有,我就请她把我的房间调换到有人的客房附近了,这样如果迷路了,只要叫一声救命,应该就会有人把我送回去,不会再乱跑了。”
在场众人头上不约而同的一排黑线,心里只剩下点点点。
而唐小棠则欢喜得要跳起来——路痴拯救世界啊!自己将来迁回本部,一定要耐心给所有人指路来报答社会!
“所以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武先生继续好奇地追问。
070、安乐椅侦探
由于凶案现场多了一个人,唐小棠的嫌疑顿时减轻了大半,不管是一直看不起她的护卫长,还是想要借机泄愤的六位长老,都不能再众口铄金地硬把罪名压给她,于是当武先生问起来时,刚才还叫得凶的他们都望天不语。
对此,唐小棠只能冷笑一声。
唐秋哲身为家主,武先生又是他的客人,解释的事也只能由他来做,于是他又把事情的始末重复了一遍,比刚才给唐小棠说的要详细得多,托此福,唐小棠也对事态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简而言之就是唐秋哲兢兢业业地工作到天亮,看看时间,平时早该过来报道的晓玲今天却不见人影,以为她睡过头了,就亲自跑去叫她,谁知到了她房门外却发现门没锁,人也不见了,问了家里的其他人,都说没见到她。
虽说本家老宅从来都没有贼什么的胆敢光顾,但唐秋哲还是不放心,就让女魃将整个家搜了一遍,结果在客房这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晓玲,于是事情的严重性升级,唐秋哲一边拨打120叫来救护车,一边吩咐护卫长检查老宅各处的守备安全,闹腾着闹腾着长老们都陆续被吵醒,就纷纷涌入了西院。
“晓玲做事很可靠,对人也很热情,我实在想不出她会得罪什么人,竟然要杀她。”
唐秋哲说这话的时候,唐小棠实在是控制不住,露出了鄙夷的神情,被护卫长一眼看到,顿时像猫捉到了老鼠一样激动,指着她大叫:“少爷,这丫头刚才冷笑了!她白天在门口被晓玲说了几句,一定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就杀了晓玲!”
唐小棠马上一个白眼翻过去:“你敢不敢找点更奇葩的理由啊,她损我两句我就要杀她,那损了我不知道多少次的你不早就该死了?”
“都别吵,”唐秋哲眉头紧锁,制止了护卫长骂回去的打算,“大家都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武兄,小棠,你们两个跟我来。”
一位长老忍不住出声:“不得行唷,应该交给警察……”“我是家主,该不该交给警察我说了算,”唐秋哲果然不再像昨天那么客气,当即回绝了这个建议,“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本家,否则我就当你是自首,明白了的话就散了。”
长老们个个面色不豫,但又不能公然反抗家主的命令,只好嘟嘟囔囔各自离开,他们一走,本家的弟子和长工们自然也不敢多留,哄闹着纷纷散了。
“稍等我一下,我换衣服。”唐小棠比划着说,她刚起床就来开门,可还穿着睡衣呢,总不能就这样出门。
唐秋哲倒也不怕她跑了,点点头放她换衣服去。
房门一关,武先生就摸着后脑勺开腔了:“原来这就是你们一直挂在嘴边的小棠姑娘,唔,昨天见了一面,确实是个好孩子。”
唐秋哲淡淡一笑:“小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
兔子却傲娇地骂道:“谁一直把她挂嘴边了,你耳朵太大产生回音了吧!”
等唐小棠换好衣服出来后,躲进唐秋哲伞下,三人一兔顺着石板小路来到了北院家主的住所,唐秋哲推开一扇门将他们让进去,然后吩咐女魃守卫,不许任何人接近。
“几年不来,这里还是个以前差不多呢。”唐小棠环顾四周,这房间就是当年用来考核唐家弟子的宴会厅,只不过现在闲置着,拉了一扇屏风将桌椅什么的隔到半边,只留了一张八仙桌放在正中央,桌上一套银杏叶图案的香薰器,正是唐小棠念念不忘的法蓝瓷。
身为主人的唐秋哲沉默地烧水沏茶,待三杯热茶分别放在客人们面前了,他才抬眼坐正,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晓玲是我的秘书,跟了我好些年了,从来没惹过事,如今却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从个人感情上说我不愿意相信你们中有凶手,但有些问题还是要问,希望你们能理解,能配合,如果不愿意和我说,那就只有去和警察说了。”
急于洗脱嫌疑的唐小棠马上点头:“我理解,也一定配合,知道什么一定会说的。”
武先生却不慌不忙地摸着还没来得及剃掉的胡茬,慢吞吞地要求:“我能看一下你手里现在掌握的资料吗?”
“什么资料?”唐秋哲反问。
“当然是案发现场的一手资料啦,”武先生笑眯眯地喝了口茶,说,“你把伤者送走了,刚才又默许那么多人在现场踩来踩去,一定是早就拍好了照片搜集好了物证吧?都拿出来,一份证据抵十个口供,说不定我看完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唐小棠“哗”地大惊:“武先生是侦探?光看证据就能猜到凶手了?”
武先生谦虚地一笑:“没有没有,我只是个推理爱好者。”兔子哼地挖苦道:“你要是做侦探,一定会在案发现场迷路得回不了家。”“是的,所以就只能做个安乐椅侦探了。”
见唐小棠一脸钦佩,心思好像完全不在案子上了,唐秋哲只好现为他们做介绍:“小棠,这位是汉中第一家的家主,第一武,我在耶鲁时候的学长。”
汉中第一家的家主,耶鲁的高材生,神农的后裔,是……是个路痴????
唐小棠觉得这绝对是自己前半辈子听到最震惊的一个消息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日中则昃、月满则亏,人太优秀了上帝就会把你的窗户关上一扇?
“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一个,小棠姑娘好,”背后光芒万丈的第一武亲切友好地握着唐小棠的手,“小棠姑娘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的荣幸!”
荣幸你弟呢,该荣幸的是我吧!唐小棠觉得脑袋上全是乌鸦在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回握:“哪里哪里,我还没谢谢武先生的伤药。”
客套腻歪了一阵,唐秋哲才终于能把话题拨回正轨:“你刚才说的现场采证……不错,在等120的时候,我已经做过了。”
说着取出口袋里的小数码相机,打开来递过去,第一武接过来,直接递给唐小棠:“来。”唐小棠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