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那端的檐廊下站着一个和屋里那人面容一模一样的青年。
青年冲她莞尔一笑:“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样?”
139、骗你的人是我
熙妍端着汤碗轻手轻脚走出沉香阁,正要穿过飞虹桥回自己的房里去休息,就见嘲风一身金衣站在对面檐廊下。
“你——”熙妍一时没反应过来,失声惊叫,“你还不好好休息,又跑出来做什么?”
“嘲风”莞尔一笑:“是我,阿妍。”
熙妍哑然,没曾想苏至水竟会在这时候回来了。
苏至水一手拢了拢半长的头发,问道:“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样?上次回来没见着你。”
熙妍长叹一声,端着托盘走向他:“嘲风受了重伤,傍晚时候刚做完手术。”
苏至水面露愕然之色,急忙问道:“他受伤了?谁这么大本事能伤得了他,怎么不住在医院里?”
熙妍正要领他到僻静无人处去解释,身后就传来一声冷冷的问话:“戏弄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本已睡下的嘲风不知何时又起身,这会儿正站在桥这端,神情冷淡地注视着面前的二人。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嘲风上身只随便披着一件白色单衣,腹部裹满绷带,因为走动,又渗出了些血色,“我骗了苏家三代人,终于也有被人骗的一天。”
熙妍站在桥中央,嘴唇微微哆嗦,不知说什么是好,苏至水抬手欲解释:“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嘲风却背转身去:“我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你既然回来了,属于你的一切物归原主,今后你们不会再见到我了。”
“嘲风!”熙妍失控地扔了托盘,一把从后方抱住了正要迈步离去的嘲风。
“你抱错人了,你的丈夫是对面那个。”嘲风被她纤细的胳膊紧紧箍着,若想脱身,就算是重伤之下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并没有动,只任她抱着。
熙妍将额头靠在他后背上,哽咽起来:“不!你才是我的丈夫。”
嘲风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身后紧抱着他的女子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八年,却是第一次这样忘情地抱着他,滚烫的泪水濡湿了单薄的衣衫,灼烧着他的后心,隐隐作痛。
“好吧……其实我这次回来,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苏至水朝桥这头走来,对于妻子与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画面似乎丝毫也不介意,“从今往后我只是个无名的流浪汉,你才是苏至水,安阳苏家的家主。”
嘲风冷笑一声:“你觉得我还会继续留在这里替你骗苏家人?苏至水,我和你苏家的祖先打了几十年交道,从没有一个胆敢像你这样,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若不是念在苏启晟与苏明徽当年对我推心置腹的情分,我今日非要将你碎尸万段不可!”
苏至水拢着金衣广袖,站在他们身后三五步开外的桥上,神情有几分凄然:“我在株洲遇到了我的红颜知己,下个月我们就会结婚,希望你今后好好照顾……”话没说完,迎面就挨了一拳,顿时鼻血狂喷,仰倒在地。
熙妍吓得捂着脸大叫,嘲风将右手拗得咔嗒咔嗒响,走上前去,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半天爬不起来的苏至水,语气的平淡背后,愤怒的巨浪汹涌澎湃:“你说什么,你遇到了‘红颜知己’?苏至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你让我假扮成你,原来是为了出去寻花问柳?”
苏至水满脸鼻血,狼狈地要爬起身,却又被嘲风狠狠一脚踹在侧脸上,顿时闷哼一声滚下桥去。
“在外面逍遥自在的这十几年,你知道熙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吗?”嘲风不解恨地还要跳下去继续殴打他,熙妍大哭着扑上来抱着他的大腿,跪倒在地,哀求道:“不要再打他了!不是他的错,都是我的错!”
嘲风冷冷睨着被自己踹得吐血的苏至水,继续指控:“她嫁给你四年无所出,更因为你编排的戏码,苏家全家上下都认定你对第一武念念不忘,是个同性恋!就连家里的长工看她时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你那些妹妹压根没有将她当成嫂子,你奶奶把她当成佣人使唤!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本以为你只是年轻好奇,玩心过盛,再过几年就会成熟起来,没想到你竟是一个负心薄情的无赖混账!”
苏至水咳出一口血,血里甚至有一颗臼齿,熙妍死死抓着嘲风的裤腿,哭喊道:“是我的错!是我让他陪我演戏骗你的,至水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嘲风被她摇晃得有些站立不稳,刚才那一脚用力过猛,扯着腹部刚缝合起来的伤口又像撕裂了一般疼痛,血水层层渗透出来,染红了绷带,也令他眼前发黑,阵阵晕眩。
“小心!”苏至水在桥下发出一声惊呼。
熙妍抓不住晕倒的嘲风,被他一头栽下桥去,苏至水连忙飞身去接,二人一起重重地又摔倒在坚硬的泥地上。
正在客房休息的第一武刚睡下,就又被熙妍梆梆梆的拍门声给挖了起来,匆匆套上衣服去开门。
阿慧迷糊地睁开眼,朝门问:“怎么了?”
第一武答了句:“沉香阁出了点事,你睡吧,我过去看看。”跟着呜咽不止的熙妍赶往苏家当家人的居室。
嘲风的伤势急剧恶化,伤口不断往外流血,试了各种药都无法止住,第一武无计可施,最后还是叫醒了妻子阿慧,但阿慧也同样无能为力,夫妻俩忙活到天亮,筋疲力尽,嘲风脸上的血色却越来越淡,身体也逐渐变得冰凉。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起床后来探病的唐小棠一见那满床的血就给吓傻了。
囚牛和霸下一人抓着嘲风一只手,运功为他疗伤,然内力却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作用。
熙妍跪在床前嚎啕大哭,唐小棠见指望不上她,只得向站在床脚旁那个鼻青脸肿的陌生人发问:“你也是来探病的?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知道吗?”
苏至水被打得鼻梁青紫,半边脸肿得跟馒头差不多高,脸上的鼻血还没得空擦,难怪谁都没看出他和床上那个长得一模一样。
他还没说话,熙妍就追悔不及地哭喊起来:“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都是我……都是因为我骗了他,他才会发那么大的火,伤势才会恶化,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阿慧头都要炸了:“哭撒嘛!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哭,哭要是有用,人早醒了。”
“都闭嘴!”睡一觉起来弟弟就半只脚迈进了鬼门关,囚牛此时全没了好脾气,连着恩人一块儿吼,“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猪头一般的苏至水抹了抹唇上的鼻血,垂着脑袋说:“事情是这样的,阿妍的父母都是烈士,从小就和我一块儿长大,嘲风瞒得过家里所有人,却惟独瞒不过她,阿妍很早就知道嘲风假扮成我的事,但一直没有让我们知道,直到四年前家里要为我们办婚事,我本想就此收心在家做事,阿妍却突然跑来告诉我,她知道我们的秘密。”
威胁?唐小棠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这个,熙妍以此为条件,要挟了真正的苏至水,而昨晚上阴谋意外被撞破,所以嘲风被气得昏死过去?那苏至水的猪头造型又是拜谁所赐?
“阿妍说她一直喜欢的都不是我,而是嘲风,”苏至水一鸣惊人,就是眼上蒙着绷带的霸下也忍不住把头扭向他,一副下巴要落地的表情,“她求我成全他们,我起初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本着君子成人之美的念头,我决定退出,可没想到……”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的人都懂了,熙妍一面把苏至水支走,一面又没有把心意对嘲风明说,既要和嘲风长相厮守,又不肯放了苏家少奶奶的名,就这么和他过了四年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
“你怎么能这样啊。”唐小棠对这种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行为十分不齿。
熙妍哭得肩膀都在抽搐:“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我以为就这样慢慢相处下去,他也会喜欢上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囚牛勃然大怒:“你以为?你以为什么?当年嘲风为了庇护苏龄长大成人,假扮苏明徽十几年都没有碰过他的亡妻一根手指头,什么叫朋友妻不可欺你知道吗?”
熙妍掩面哭道:“我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这么做啊!如果我告诉他我知道真相,他会和我在一起吗?朋友妻不可欺,我是苏至水的未婚妻,他绝对不会接受我的!”
“但你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一样不会和你在一起呀,”唐小棠不满地皱起眉说,“道义礼法,是搁在每个人心里的规矩,嘲风是个真君子,不管女方知不知情,他都不会染指朋友的妻子,要不是这样,你觉得苏家的祖先怎么会放心把妻子儿子托付给他?”
第一武也点头附和:“没错,你以为阿苏一直不回来,甚至永远不回来,时间久了嘲风就会卸下道德的枷锁,和你做真正的夫妻,这一点真是大错特错了。你要是在结婚前就对他表明心迹,他兴许还会接受你,可你一旦成了苏至水名义上的妻子,你们之间就真的没机会了。”
熙妍被他们说得满怀愧疚,无颜抬头见人,只伏在地上悔恨地哀哀哭泣。
“你这么做,既伤害了坚守道义的嘲风,又伤害了主动退出的阿苏,”第一武喟然摇头,“熙妍姑娘,我这个人不太爱说重话,但你的这种做法,真的太自私了。”
140、心病还须心药医
嘲风一病不起,苏至水又成了猪头脸,瞒了十几年的事终究还是穿帮了。
苏老夫人得知真相后震怒,二话不说将熙妍撵出了苏家大门,又把苏至水拎到跟前狠狠地训了几个钟头的话。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完,嘲风昏迷超过二十四小时,各项生命体征都极度衰弱,就是用苏家的百年老人参也只能暂时延缓他的死亡,重症监护室里的仪器更是不断刷新令人惊恐的数据,一分钟的心跳不超过五十下,并且有越来越慢的趋势。
“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死定了,”唐小棠扒着玻璃窗往里看,仿佛看见了当初朱槿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心里难过极了,“就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活下去吗?”
囚牛和霸下也各自神情复杂地看着病床上的兄弟,他们九个同胞生,从未想过其中一人会先一步离开人世,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第一武穿着白大褂站在一旁,叹气道:“他的求生意识极弱,简直是不想醒来,除非有起死回生的药,否则是真没救了。”
四人均是默默,起死回生的药别说没有,就是有,也在他们的知识范围之外了,想找也无从下手。
心电图的折线微弱得好像随时会变成一条直线,倒映在每个人的眼里。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还嫌害得人不够哇?”阿慧厌恶的骂声从电梯方向传来,四人扭头看去,只见她一手提着保温饭盒走来,边唾弃地骂着旁边同样提着饭盒的熙妍。
熙妍脑袋垂得几乎贴着胸口,紧咬着嘴唇,没有因为她的言语讽刺而退避,慢吞吞地磨到他们面前,手颤抖地将饭盒递给囚牛,声若蚊蝇:“我做了一点吃的,如果不嫌弃的话……”
阿慧马上又嘲道:“快歇着吧你,唯恐自己不碍眼是吧?要不是囚牛拦着,你早就被霸下揍成肉酱了。”
“阿慧,别说了。”
阿慧对熙妍是难以消除的,要是她当初痛痛快快把心里的感情对嘲风说了,也就不会为了掩饰夫妻不同房,而不断骚扰别人的婚姻,那么阿慧和第一武之间就更不会总有个结解不开。第一武深知这一点,只象征性地劝了一句。
嘲风出事以来,霸下一见到熙妍就吹胡子瞪眼睛,今天也不例外,但他刚微微动了动脚尖,囚牛立刻嗅出不对,抬手拦住他:“别乱来。”然后推开熙妍的饭盒:“熙妍姑娘不必如此。”
熙妍嗫嚅着道:“这件事全都怪我不好,我不敢祈求你们原谅我,只想尽我的力,为他做点什么,否则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恕我直言,”囚牛比霸下要冷静得多,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原谅了这个将嘲风害至如斯地步的女人,“就算你后半辈子都给我们洗衣烧饭,又有什么用?如果到现在你还是只想着自己,只是怕受到良心谴责,那我想都不用老六动手,我会亲自为老三报仇。”
熙妍的头几乎埋到地上去,被囚牛的几句话训得体无完肤。
这时,嘲风的主治医师过来查房,登记完各项仪器数据后,又将第一武叫到一旁小声交谈了几句,后者指着这边说了句什么,主治医师点点头,又走了回来:“你们当中哪些是患者家属?”
熙妍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抢在了囚牛和霸下之前举起手:“我是!我是他妻子!”
主治医师说道:“患者伤得并不太重,但求生意志薄弱,这一点非常的危险,你既然是患者的妻子,我建议你守在床边,多和他说一些快乐的、他喜欢的事,让他重新燃起生的希望,这是现阶段我们唯一能做的了。”
熙妍憔悴的脸上顿时有了光:“可以可以!我现在就进去吗?”主治医师刚一点头,她马上拧开门把手冲进了监护室,快得谁都没机会阻拦。
霸下不快地问:“大哥,让她进去会不会适得其反,三哥应该恨死她了吧?”
囚牛微微摇头,透过玻璃窗注视着病房内:“你知道为什么老三瞒得住苏家上上下下,唯独瞒不过她吗?”
霸下一愣,抓抓头皮:“不、不知道,为啥?”
“这还不明白,因为嘲风也喜欢她呗,”唐小棠翻了个白眼过去,“爱上不该爱、不能爱的人,那种痛苦令他和苏至水在面对熙妍的时候态度截然不同,当然就瞒不住了。”
霸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看玻璃窗内。
嘲风一身病号服,安静地躺在各种仪器中间、雪白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输液管,熙妍正一边搓着他的胳膊为他取暖,一边流着泪不知在说些什么。
世间最甜蜜最幸福,也最苦涩最痛苦的,不过是爱情而已。
医院里的事唐小棠插不上手,便向众人告辞,返回学校。自己离开了不到三天,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唐小棠本想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等海洋之萃成熟后再去女几山找狴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