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胆量大得吓死人,浑当我‘永昌盛’借出的不是银子而是泥巴。”王周鼎挟起一块盐水鸭肉送到嘴里,一边嚼一边有点含糊不清的笑道,反正在这种地方,两人独处,怎么放浪形骸都无所谓的。
钱谦呵呵一笑,“老弟岂不闻欠债的才是大老?再者,西边那位出身豪家,本就是有名的浪荡子,花钱如流水的公子哥,现在独霸西陲,多借些银子花用也是本性常理,何足为怪?
兄弟妄自揣测,永昌盛借出去的银两,该已不下于这个数了吧?”
王周鼎看看钱谦伸出的两根手指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而是反问道:“难道贵当会比敝号借得少?”
钱谦笑道,“兄弟也透个实底,不瞒王老弟说,小当如今已经陆续借出了三千万两。”
“呵呵,”王周鼎也笑道,“小弟就说以钱兄的魄力,要么是分文不借,既然借了,绝对不只两千万之数,果然。
小弟也透个底,敝号共已陆续借出三千万又三百六十万两,皆本号钱票,凭票实兑,不收任何火耗,目前西边那位也陆续偿付了一千五百万两予敝号。”
“果然。果然。王兄弟虽然看来温文尔雅,其实也自有冲天的豪气,无双的胆魄呢,兄弟当为此浮一大白也!老弟,你说可是?”钱谦恭维道。
王周鼎不为所动,道:“钱兄谬奖了,不过说到喝酒,小弟倒是绝不后人。”
“是吗?那就同饮此杯如何?”钱谦举起手里的白玉酒杯,明亮的灯光下,近乎透明,斟满的酒液清晰可见。
“好,与兄共饮此杯!”
王周鼎、钱谦两人吃吃喝喝一阵,话题又绕回来,王周鼎有意无意的说道:“小弟常听说军争之事,动辄耗费粮饷甚巨,譬如神宗年间西南平叛,支饷五百余万两,入朝抗倭前后数年支饷也不过八百余万两。
若以常情度之,我五大钱庄都借了西边那位大笔银子,岂不是前后累积借银已在万万两以上?而且小弟还听说,西边那位不仅仅是向我们借贷,好似帝国好些家族都私下拆借了银子给他,西域的胡商借了多少虽然不清楚,但以胡商的实力断不会少,那这些银子都使到那里去了?难道征战杀伐真的是永远都填不饱的吃银子饿兽?”
钱谦笑道:“这征战之事,兄弟也不甚了了。
只是,兄弟记得以前宪宗年间,余肃敏余太保老大人任‘右副都御史巡抚延绥’时上疏说,延绥镇一年需要米和豆共计九十四万两银,草料计六十万两银,运送这些米、豆、草一年的运费计八百二十五万两银,那时很少募兵,也没有太多的饷要支,主要是供给粮秣,光是这样守一年也得近千万两银子。
如此算来,西边那位花钱如流水也很正常了,你想他的几十万甲骑步军皆兵精器利,粮饷优厚,光驻防不动就得多少粮秣银子?而且这位爷出塞、入川,略定关中延绥,每有动作,哪个不是花费浩大?
兄弟听说,为了突然进占四川和保障粮秣供给顺畅,平虏军完全是不惜一切代价,入川路上运费可想而知。而且他们还把大量价格昂贵的火炮火yao调入四川,这也是大把花银子的无底洞。
尤其是入川一战延续将近一年,以平虏军将士的优厚粮饷,就是不算抚恤善后安葬之费,怕不也得耗费个两三千万两银子?这虽然是兄弟的估计,但兄弟相信不会偏离事实太远,或许兄弟还估少了也不一定呐。
现在,平虏军又进兵云南,已经初步得手,所以这军饷军粮只有往上翻,不会往下掉的。再者,平虏侯的人在京师大把砸银子,有钱使得鬼推磨,这也是花银子的无底洞。除了这两样,听说西北还有诸多道路、城池、水利在陆续开工,这银子也是花得难见底的。
只是,平虏侯老这样穷兵黩武,兄弟倒是怕他万一不慎失手,致使西北局面失控,甚至全盘崩溃的话,我们借出的银子会找不到人来认帐偿付。”
“要想高收益,就得看准了赌一把,前怕狼后怕虎那是赚不到大钱的。”王周鼎笑笑说道,“小弟最担心的反而不是借出去的银子收不回本钱,现在帝国都说是五大钱庄,就小弟看来,能够与帝国五大钱庄银号颉颃抗衡的新的大钱庄已经隐具雏形,如果我们不早谋对策,怕有日会变成六大钱庄,七大钱庄。其实六大钱庄、七大钱庄这些都也不算什么,但是从他们新颖的经营手法上,小弟已然感受到了逼人的寒气,不未雨绸缪,他日我等悔之晚矣。”
钱谦知道王周鼎并不是那种喜欢危言耸听的人,这么说必定有其独到见地,便问:“老弟何出此言?此中有何说道乎?”
“钱兄,一定知道平虏侯在西陲开有数十家典当喽?”王周鼎自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干,悠然说道。
钱谦点当头,说道:“哦,这个兄弟却是知道。”
王周鼎举箸挟了一块盐水鸭肉,美美的品味了一会,这才道:“那钱兄可知替平虏侯私人经理诸般营生的是谁?”
德兴隆的当铺在西北可开了不少,钱谦自然知道,便微微笑道:“平虏侯聘请的总管事徐扬,据说这人原本是浙省书商,似乎平虏侯的私人营生都是委以此人全权经理,而且这一两年,西北幕府长史府名下的不少农庄牧场矿场都委以此人经理。”
王周鼎郑重其事的道:“钱兄,据小弟所知,这徐扬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关陕河陇不少地方势豪,甚至四川的一些地方大姓势豪所开的钱庄、银号、典当、兑铺合并在了一起,譬如平虏侯原来所有的典当号全部作成银股若干,也一同并入了新开的‘元亨利贞’银庄,资本极可观,而且有不少闻所未闻的创举,小弟细细想去其中却又大有深意,虽然现在元亨利贞银庄还只局限在西北、西南,但已经显示出无穷潜力,一派生机勃勃,将来必定是我等之劲敌。”
钱谦沉吟了好一会儿,道:“王老弟此说虽非过虑,但那也得等平虏侯彻彻底底打平云南之后。云南银、铜、锡、铅诸矿尚算丰饶,如果平虏侯顺利得到云南的矿场,这元亨利贞银庄必然如虎添翼,那时可就不容我等不与这元亨利贞银庄谈条件携手赚银子了。倒是如果西北得云南不顺利的话,我等还有点时间预先筹谋,这钱庄之争那就还有得拼。”
“就不知道云南的门公爷是不是真有本事了,如果能有他门氏先祖的一小半本事,就能无形中帮上我们的大忙。”王周鼎慢慢说道。
“哈哈,我等一边大把借银子给西北,却又一边盼着他们打败仗,不希望他们尽早得手云南,这是怎么个说的呢?”钱谦感慨着说道。
王周鼎哈哈一笑,“钱兄不是信了观世音菩萨,就变得这么的慈悲心肠了吧?”
钱谦闻言也不由老脸一红,他哪里是信观世音菩萨啊,他心里真正信的多一点的也就只有赵公元帅财神爷,要不是他太宠家里的五姨娘,怎能在家里佛龛供上一尊三尺三寸的羊脂白玉观世音菩萨像?
王周鼎也不揭穿,继续说道:“因为这样才最符合我等的利益,小弟也不希望平虏军早早平定云南。不过,不管是希望,还是不希望,这云南结局如何,我等可是使不上多大劲的哦。”
钱谦一笑,“大劲就是使得上,兄弟还怕激怒那个血气方刚的愣头青呢。这大劲自然是使不上的,不过小劲使使也无妨。只要精心设计,就算是被发觉,也可以说是无心之失。”
王周鼎哈哈一笑,“人说姜是老的辣,可不是怎的?果然老奸啊。”
“喝酒,喝酒,这些闲话我等少提,小心隔墙有耳。”钱谦举杯示意。
“放心,放心,就是锦衣府都不会来偷听啦,一些个小鱼虾大概还不敢对你我怎么样。放一百个心啦,就算有什么麻烦,你还怕银子砸不死他们?”王周鼎这话就完全是一付暴发户口吻,哪里还有温文尔雅的样?在这种没有其他旁人的地方,对着钱谦这个知根知底的损友,放浪形骸,不顾形象也是必然。
——————————————————
2006。4。5发布
第三章 集议决策起争端
腊月二十三,是日夜,祭灶君。
刚刚铺排过连场盛大婚宴的秦王府灯彩依旧,刚刚显露出复苏迹象的长安城里无论官民都还在啧啧惊叹平虏侯的奢华富丽,当日那万人空巷的空前盛况,就是历代秦藩国主大婚也没有这般排场。
用某些儒生的话说就是僭越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平虏侯实在嚣张狂妄过头了,这天下可还是皇甫家的天下呢!可惜,这样的话,没有人当一回事,这部分儒生也就只能听到自己的回声,无人响应。
管他是哪家的天下呐,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行!刚刚过了年把安生日子的黎民百姓多半不理会那些高不可攀的大道理,什么大义忠奸,那多是肉食者所谋的事,与黎庶之民何干?能安稳过日子才是正经。
宽阔的书房内,巡抚关中延绥西宁行营提督狄黑、近卫军团节度温度、火凤军团节度阿蛮、参军张宸极、参军曹文诏、参军曹变蛟、参军四川水军提调东川行营办理粮饷蔡伯贯、参军东川行营行军司马郭菩萨、内记室内尚书紫绡、秘谍部马锦都默然无声的坐在花梨官帽椅上等着平虏侯雷瑾的到来。
没有一个人寒暄,因为云南方面的详尽战事急报已经传到,整个云南形势已经开始呈现出急转直下的不利态势,如何应变甚至是扭转这种态势是在座的军府要员们要考虑的。
此前军府那些谋士已然作了多份应变方案提供给在座这些将领高参们参酌,每个人便各依着自己的习性,或是先不看谋士们的策划,自己先打腹稿,捋出一个一二三四的清晰章程来,再来参酌谋士们的意见作取舍;或者对谋士们的各种方案在肚子里一一推演,比较其各自优劣,尔后取其长为我用,准备好符合自己风格的一通对策。
总之,在雷瑾到来之前,他们这些人便得各自有自己的一些成算对策,免得临时问对失宜,这每一次的集议决策,都是紧张的竞争,对他们在西北幕府中的地位、威望都是有影响的,焉能不慎重对待之?
靴声橐橐,金冠蟒袍的雷瑾走进书房,身后仍然照旧无声无息地跟随着两名贴身护卫:尼法胜和尼净渊,也许是害羞的缘故,两女都不约而同的戴上了帷帽,白纱飘飘,令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偏偏更添一种飘逸神秘的气质,尤其两人行动之际,袍飞袖扬,翩然如仙,书房中凝滞沉重的气氛也在刹那间冲淡了不少。
书房中的将领高参都知道雷瑾平时的脾气,只要不是完全正式的典礼、宴会或者集议决策,他并不喜欢幕僚下属们繁文缛节的参拜礼数,常说心意到了比什么都强,不要用那些个没大用的礼节浪费时间。
当然说是这么说,在座诸位将领还是齐齐离座起身,双臂交叉于胸前,躬身行军礼。
雷瑾右手虚抚左胸,微微躬身就算回礼完毕。
雷瑾升座坐定,尼法胜、尼净渊两名护卫便静静的站立在太师椅后。
雷瑾冷冽的目光在书房里一扫,本来冲淡了不少的沉重气氛重新郁结起来。
“张大人,请你再分说一下云南形势。”
“是,下官领命。”张宸极站起身回道。
“不用站起来。张大人你就坐着说好了。”雷瑾抬手向下虚按了一下。
“是。”张宸极清了清嗓子,说道:“据云南府城发来的急报,黔国公门沧海可能在近期向我发动猛攻。
目前的形势对我相当不利,门沧海的诸多动向,我方惘然无知,而我方形势却殊不乐观。
目前,云南府城虽然有东川行营两厢兵马,近六万之众,但多散处于云南府诸县筹粮,府城兵力空虚;
东川行营围困楚雄府城的两厢兵马,则久顿坚城之下,将士疲沮,尚未确知是否已有明确的攻城方案;至于东川行营进至车里军民府的一厢兵马也尚不太清楚其当下情形,其最新的军报也是三十天以前发寄;
驻临安府的甲申步兵军团今日刚有急报送到,称甲申军团擅长山林战斗,守城固非所长,故已秘密弃临安城而走,但并未清楚说明去向,这还有待其后续的军报报上其行踪;
汉中三个军团在向云南府城靠拢途中,遭到袭击,伤亡不小,其前锋在此急报寄出时,大致距离云南府城约五至七日程,也就是约莫三五日内,汉中军团的前锋部队将有数千人抵达云南府城;
除此之外,曲靖府尚未发现敌方动静,最新军报是十天前发寄的绝密非紧急公函,军中阴文书写,分成四段分开发寄,合成全文即是曲靖府城的城防守御部署。
我方形势大致如此,而门沧海方面我们除了知道他出走云南府城后,逃往楚雄府以西的永昌军民府治保山盘踞之外,对他的动向所知不多。完毕。”
“形势已经很明朗,诸位!”雷瑾那给人以压迫感的目光从各位将领高参的脸上一一扫过,开腔说道,“云南战局已呈于我不利之态势,败局渐显,这都是我方轻忽于庙算的缘故,庙算少者得胜少也,果然!
南征若败,皆肇因于本侯懈怠轻忽之过,则南征失败之罪,自该由本侯承当一切责任,与一切南征将士无涉。
诸位,如何应对当下危败之局才是正事,切莫为其他不相干的事儿分心旁骛啊!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们现在不是还没有败么?诸位得多想想补救之道。
再者说,就算是吃败仗,也不能窝窝囊囊象绵羊,我们平虏军可以输人,绝不输志。有种没种,都给我战场上见!”
雷瑾在接到云南战报之后,就彻底的把这事想了个透。一般而言,战败了总得有人顶罪,该找谁顶罪,不找谁顶罪,这是个艰难的决定,但不管怎么着,就是得有人为这事负责,现在虽然只是初露端倪,但雷瑾知道除非在云南出现奇迹,云南的败局还真的很难扳回来。什么扭转局势,什么挽狂澜于既倒,这些传说中与奇迹沾边的玩意儿平时还是少说些罢。征战除了靠一点运气,多半还是看实力,至少自己现在掌握的实力根本无法克服上万里的山川水程,所以雷瑾不会寄望于那些虚幻的奇迹。
败局已然注定,那就总得有人为败局负责,而雷瑾想来想去,这事也就他自己一手揽了所有的罪责在身,才是最为恰当的决定。
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