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国朝太祖年间开始发行的帝国‘宝钞’,虽然由于它本身没有‘钞本’而逐渐成为废纸,老百姓贸易买卖也拒绝使用这种一直不曾废除的帝国通行‘宝钞’。
但这种‘宝钞’,始终都是由朝廷户部所辖的宝泉局、印造宝钞局等衙门集中统一印制、发行和管制。
‘宝钞’的‘钞纸’是特制的桑皮纸,呈特殊的青灰色,颜色与其他纸张迥然有异。 纸张极其敦厚结实,虽有些粗糙,却难以仿造——朝廷户部完全垄断了‘钞纸浆料’的生产。
帝国的通行‘宝钞’,印版雕工精致,图案精细,文字精美,疏密有致,花纹繁密,又以套色凹版之术印刷,极难伪造仿冒,‘宝钞’正面背面印有红色官印多方,‘宝钞之印’、‘宝钞提举司印’、‘印造宝钞局印’以及其他墨色印记等等,且这些印章中还藏有暗记,以防被伪造。
而印刷‘宝钞’使用地印泥和油墨也系专门配制,配方保密,亦由户部集中管制。
除了在纸张、印版、印泥、油墨上,下足防伪功夫之外,帝国‘宝钞’在制版时还预先设计了‘暗记’,主要是利用花纹图案地空隙,或花纹线条来组成一些字或符号,这些字或者符号就是帝国通行‘宝钞’上的‘暗记’了。 套色印刷而成地‘宝钞’,如果不仔细观察钞面上的花纹图案,是不太容易找出‘暗记’的,这同样也很难伪造仿冒。
帝国通行‘宝钞’在防止伪造假冒的措施上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当时能够用上地措施都用上了。 而在帝国通行‘宝钞’的基础上。 进一步改进改良的西北‘银钞’和‘官样会票’,自然也沿用了帝国‘宝钞’的所有手段:
首先就是纸张,‘银钱总署’下属的‘印造钞票厂’也同样的垄断了西北‘银钞’、‘会票’用纸的全部生产,并且在桑皮纸配方中加入了产自吐蕃地一种毒草以及其他几种棉、麻原料,制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特殊纸张,分别用于印刷‘银钞’和‘会票’,其仿造难度更是远甚于户部‘钞纸’;
至于印版、印泥、油墨、暗记等方面。 ‘银钱总署’也都一一下足了精细功夫,比如特制地专用印泥、专用油墨。 除了不怕水浸、不怕褪色之外,若是将‘钞’、‘票’用力在白纸上擦一擦,还能留下特殊颜色的淡淡痕迹,但丝毫不影响‘钞’、‘票’花纹图案的清晰如新,这几乎无法仿冒,由此可见西北‘钞’、‘票’的伪造仿冒难度,若与帝国‘宝钞’相比较。 也是只在其上,不在其下的;
除了‘宝钞’已经应用的所有防伪手段,西北的‘钞’、‘票’上面,还使用了‘密押’、‘花押’等防伪手段,也是费了许多心血。
西北现行地‘银钞’和‘会票’,在防伪手段上可谓是费尽心思,不计成本,且每隔三年就要以新‘钞’、‘票’更替旧‘钞’、‘票’。 并在刑律上对各种伪造假冒钞、票之行规定了严厉的惩罚条例,尽一切可能以防止‘钞’、‘票’被人伪造假冒。
而在最关键的‘钞本’(发钞准备金)上,‘银钱总署’的管制也不含糊,虽然生丝、绸缎、桐油、铜锭等市值稳定的货物,也可以充当发行‘钞’、‘票’的‘钞本’,但是在‘银钱总署’的管制条例中。 这些‘钞本代用品’有着比例和时间上的严格限制,只有金、银才是无可替代地通货‘钞本’。 市面上流通的‘钞’、‘票’必须与库存的金、银以及各种‘钞本代用品’保持稳定的比例关系。
由于西北各地,到处都设有半官方的‘钞票兑现鉴定处’,不但可以代人鉴定各种流通‘银钞’、‘会票’的真假,倒换各种污损缺角、老旧折边、虫蛀鼠咬、水浸火烧、‘昏烂’‘磨损’地‘银钞’、‘会票’,也可以做着收进各种‘钞’、‘票’,并对外兑现‘夔龙金币’、‘蟠龙银圆’以及铜圆等铸造钱币的营生,一般来说,这种鉴定和倒换、兑现的手续费用也很低廉,人们平常使用‘钞’、‘票’都还算是比较方便的。 因此在西北地面。 习惯于使用银钞、会票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
当然,与官府发钞有关这些东西。 对于标行中这些人,太过于深邃复杂,谢中原们其实只需要知道西北幕府和各大钱庄发行的‘钞’、‘票’,是同样可以当作真金白银使用的通货就行了,毕竟吃猪肉的人,实在没必要知道怎么养猪和杀猪。
对于标行中人来说,出去花天酒地的时候,怀里揣带着一袋子沉重的金币、银圆绝对是种可怕负担,而既轻又薄地‘银钞’或者‘银会票’,无疑给他们一种新奇而畅快地感受——喜欢听到金币、银圆在钱袋、荷包里叮当作响的人,则是例外。
标客们认认真真听着帐房先生讲解着新‘钞’新‘票’地鉴别要点,然后各人签押或者按手模领取钱钞,再之后便是呼朋呼友,各寻快活去处。
这时候已是逼近年关,新春元旦马上就要到了,刚刚走标回来的标客们也还有不少年货要买,不少积欠的旧债该清的也要清理掉,也该是趁着刚发下不少钱钞,各自赶紧着落实为好,辞旧迎新过大年嘛,因此上标客们是一个比一个闪得快,转眼就已人去院空,甩下一院子的冷清。
谢中原揣了刚领到的钱钞,也是抬脚便走,独自一人出了标行的大门。
他老爹谢仲的事情,谢中原已经想了很久,也从各色人等那里打听了很多事情。 这次回长安的路上,曾在路上与他结伴同行了数程地王姓商人。 曾经在某些事情上指点了一些门路予他。 现在他决定听从那位王姓商人的指点,去长安城内的‘讼师行会’,找一位城内相当有名的常姓讼师想想办法。 他老爹谢仲的事情不解决,终究是他的一块心病,已经在谢中原的心里揣了好几年了,再不解决,日后这日子没法过了。
谢中原在‘讼师行会’颇是费了一番周折和口舌。 辗辗转转地打听、折腾,前后花了三块叮当响的银圆。 总算是找到了靠近安定城门地长安西大街。
在西大街北面的‘长乐宫’‘秦皇赌场’——听‘讼师行会’的人说,他要找的常讼师今儿就在这个赌场里玩牌耍子。
‘讼师’常平,在没事的时候,喜欢上赌场赌几把骨牌,玩几圈马吊以作消遣。 作为临潼常氏的近支血胤,长安府‘儒学’增广生员,只要不是赌得很大。 以常平现时的身家资财,倒也不怕输钱。
常平今天地手气并不算好,因此早早就收手不玩了,与熟人应酬寒暄了一下,他本打算就此打道回府,却是恰好赌场的门子过来代人通禀,递上了一张大红洒金的贴子,却是请他移步‘朱雀宫’大酒楼一叙的拜贴。 落款写的是‘常盛标行’标师谢中原。 门子又特意告诉常平,谢‘标师’正在赌场门厅恭候着——这门子无疑是在‘谢标师’手里得了些甜头,所以才如此这般的殷勤落力。
若是旁人来请,常平倒也未必肯予理会,说不得就一口回绝了。 不过‘常盛标行’是临潼常氏的产业,而‘标师’在标行中也算是小有地位之人。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既是同为常氏一脉,这点面子常平总归要给的;而最重要地是,常平知道标师们往往都是粗莽武夫,这位谢‘标师’他若是不予理会,回绝而去,指不定这人会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反而多出许多麻烦。
这样想着,常平便自应允了。 这谢‘标师’既然设宴于长安城有名的‘朱雀宫’,又亲自送上拜贴。 并在赌场门厅恭候。 这套礼数在一介武夫身上,亦属难得。 算是很有诚意了。
谢中原宴请常平‘讼师’,席设长安西大街南面的‘朱雀宫’大酒楼,从‘长乐宫’出来不过是横街而过,几步路的工夫。
丝竹盈耳,人来客往。
常平似笑非笑的端详着桌上的‘番鬼菜’,一双眼睛饶有意味地打量着谢中原。
这样年轻的标师,其内在自然不简单,虽然只是一介武夫,看起来却也是草莽龙蛇,非同寻常了。 常平暗忖着。
西北幕府虽然僻处帝国内陆边陲,但是当权柄政者对西洋传教士却是采取广纳包容的态度——在西北幕府的幕僚中便有不少西洋教士参赞军机,监造包括火炮、火铳、千里镜在内的各式西洋器械;而在文官学院、武官学院等官方学校中更有不少传教士以‘泰西儒士’的名义充任‘教授’、‘博士’等职,教授西洋学术。 此外一些通晓西学的开明儒生,也有不少在西北幕府治下的衙署中任职。
也许是与西洋传教士交往日益增多,西洋传教士日常使用的西洋服饰、西洋器具,渐渐在一些感兴趣的官吏、商贾、儒生当中流行开来,而一些简单地西洋饮食也开始登上了一些官员乡绅地家宴席桌,尤其是一些西洋的糕饼点心,口感香甜,容易为人接受,不少官吏士绅甚至专门向西洋传教士请教西洋糕饼地制法。
尽管如此,中下层的黎庶士民对于西洋人的饮食,不少人还是抱着不解和鄙夷的态度,与中上层的官员、商贾、儒生对西洋饮食普遍充满好奇的态度,却是截然迥异的。
作为讼师的常平对此有相当的了解,比如他曾经在赌场里,听到某个商人向他的朋友描述西洋的‘番鬼菜’:“那些番鬼喝着一种稀‘糊糊’,叫什么‘苏坡汤’,然后大嚼鱼肉,是生吃,生的几乎跟活鱼一样。 桌子上放着一盘盘半生不熟的肉,那些肉都蘸着浓稠酱汁。 吃地时候,他们用一把短剑一样的东西,将肉一片一片切下来吃。 他们就吃这种粗鄙野蛮的食物,多么可悲。 ”
常平属于那种对西洋饮食充满好奇的那一类人,尤其对西洋糕饼感兴趣。 近年以来,常平嗜吃‘番鬼菜’的名声已经不胫而走,这一点至少在讼师行当里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而谢中原以‘朱雀宫’大酒楼‘番菜馆’的席面相请。 席上搭配地几道‘番鬼菜’,没有一道是让常平觉得难以下咽的。 由小见大。 可见谢中原为了请这顿饭,事先是下了不少投人所好地工夫,是个精细伶俐人,难怪年纪青青,却已经是‘标师’,比得上积年的老江湖了。
常平这样想着,心情变得舒畅。 对谢中原的态度也就越发的平易近人了。
言笑晏晏,常平与谢中原一边吃喝,一边交谈,就在觥筹交错中,越谈越入巷。
常平静静倾听着谢中原说起他的过往经历,也不禁惊叹这个满面风霜的苍老少年,竟然是如此的传奇。
十二岁就已经猎得独狼,杀得野猪。 力斗黑熊,勇武过于常人;
尔后便是与一干父执辈地叔伯闯荡江湖,有卷旗夜劫单于帐的豪勇,亦有大雪满弓刀的冷厉,单骑入狼群险死还生,在西域战乱之地几进几出。 与马贼,与乱兵,与斥候,与强盗,与番胡打交道,浴血不知几回;
传奇固然传奇,但也充满着许多小人物的无奈。 谢中原的叔伯,除了那些已经死于刀兵战乱的,现在在西域也都各自拥有了私人的农庄、牧场和商号,而谢中原也拥有自己的农庄、牧场。 但都是直接租赁给别人经营地。 一年的进项也自不小,再加上谢仲当年的遗产。 谢中原才能支撑在西域这几年的大笔开销银钱,否则以谢中原在标行里关领的那份‘标师’粮饷,就是在‘朱雀宫’请吃这顿价格不菲的酒席,恐怕也得‘筹备良久’呢!
谢中原,渐渐说起他那死鬼老爹谢仲,说起谢仲当年地吃苦受难以及后来种种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常平听完之后,沉默良久,然后说道:“小兄弟,既然你我投缘,我也就不绕弯子。 令尊的事情确有不合体制规例之处,不是太好办。 为今之计,就是直接通天,才有一线希望。 ”
常平做了一个以手指天的手势,“你明白吗?这事,一般人也决定不了。 只有找门路,把这事捅到上面去,如果再有几个同情此事的有力之人从旁帮衬一把,或者能给你一个正式的说法。 否则的话,小兄弟你就只有想办法混个高品阶的‘民爵’,军功爵更好。 这爵位越高,你就越有机会接触到长史府、军府那些高官,甚至可以直接觐见平虏侯陈情了。 现在我能帮到小兄弟你的,就是写一份情辞合适的陈情状,你拿着这份状纸,按照我教给你地话,依次去找人疏通。 这份状纸,呃——依我地估计,若是你按照我的话一一做到,至少能够让长史府地长史、审理院的都判官、军府司马看到,若是能递进内记室,可能更好。 我再找找我常氏一族的族弟,他现在是长安佥兵守备军团的节度,能在高层说上话。
其他的……
哎,小兄弟,我只能帮到你这么多了。 ”
“这样已经很感谢了。 ”谢中原拱手抱拳,然后从怀里摸出几张大额‘银会票’,推到常平面前,“还请常大哥代为打点,疏通一二。 事成之后,在下还另有重谢。 ”
“你我兄弟,客气话就不多说了。 令尊忠烈义勇,为他做点什么,也是份内的事情。 ”常平却也不推辞,收了‘会票’。 反正已经应下了谢中原的事情,总不能自己帮他垫钱打点关节,虽然在西北官场,吏治还算严肃廉洁,但人情来往,哪里有不花钱的道理呢?总有许多去项开销的。
谢中原这时见常平并无一般儒学生员那种酸腐矫情的虚伪之气,也自放心。 这小人物办点事情,自然是有许多难处,常平既然肯为了他死鬼老爹的事情出面打点,就是再多出点钱,他也是一点不在乎的。
醉翻衫袖抛小令,笑掷骰盘呼大采。
隐隐听着隔壁上房雅室之内,酒客、伎女的笑语喧闹,耳力过人的谢中原此时不觉扰闹,反而觉出了一番生活的热力。
也许,死鬼老爹的事情终于可以有个着落了。
三年?还是四年了?
他想着,被西域风霜磨砺得冷硬无比的心灵也有些恍惚了。
第六十五卷
第一章 河中之议
冬去春来。
元旦、元宵的年节喧嚣渐渐远去,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正是一年之计在于春也。
厅下的‘地龙’烧得很旺,透出的热力,驱散了早春的寒冷,‘平虏堡’的‘幽篁里’北房厅堂,暖意融融。
雷瑾端坐于堂上,时而挥毫落笔,时而口授命令,正在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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