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不管世界变幻多久,总有些人被遗落在时光的间隙里,无处安身。
面前的男人就是一个显而易见‘遗忘者’,夜风骤起,将埃里克身后的披风吹得漂浮,他站在骑士像前,十指交握。
记忆里,他与暗夜为伍,恨不得连整个人都藏匿于黑暗之中,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依然穿着沉抑的黑色服饰披风,也戴着黑色的皮手套,就连领巾都由浓郁到近乎黑墨的绿色丝绸制成,仅有鬼魅般的白色面具成为唯一的调和剂。
“本以为你的演奏水平会更进步些。”面具下依然传来沉稳的男声。
我捂着被琴弦打到的手指,眼泪都要流下来,顾及形象又不能含在嘴里,在面对埃里克的轻嘲时,竟无言以对。
放置多年的琴弦即便经常调音和弦,终究没法抵御时间磨砺,支撑着拉了一段曲子,高音区的琴弦太纤细,没干过重活的手指皮肤侧面被划出一道口子来。
幸好,这个迟钝的男人总算意识到了什么,走上前来半跪下来,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我。
我接过手帕按在伤口处,只觉得最近多灾多难。
埃里克粗略查看了几个大大小小堆砌在石雕下的皮箱,皮手套在搭扣处摸了一下,沾了些许灰尘。
“你不喜欢它们。”他的声音瞬间降了几度,变得沙哑阴沉。
我盯着他被黑暗涂抹成棕褐色的眼睛,直到视线模糊,“我没想到你会走那么久,久到超出我能理解的全部设想……第一年,我收到生日礼物时,想把第一首曲目给赋予它的人;第二年,我收到它时,想着我该妥善保存它们致谢;第三年,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第五年,想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他根本就没期待过听你的拉奏。不过,我总算履行了曾经的承诺……”
夜风在石像间穿梭,沙粒敲打在凸出地面的玻璃上,黯淡的白色灯光让彼此的脸色都显得十分阴沉,云遮蔽了全部的月光,恍惚可以嗅到雨水即将来临的味道。
埃里克沉默了太久,才打开最大也是最新的一只皮箱,将其中的小提琴取出来,摘下手上的皮手套,随意抛弃到一旁。
他的手比记忆中好看许多,略微长了点肉,依然苍白,修长且灵巧,他站起身试着调音,手指虚虚按在琴颈附近弹拨几下,将小提琴放在了肩头。
音波刚刚从琴弦处扩散开来,便使人灵魂战栗。
初起时仿佛如泣诉般,旋律缓缓转圜;接着便是川流不息的跃动,频繁出现颤音;当夸张的颤音和诡异的旋律疯狂占据整幅篇章时,伴随这歇斯底里的琴声,天际响起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雷神托尔无视诸神的漠视疯狂宣泄。
当最终曲目接近尾声时,高空中坠落下无数的雨水,将我的头发、脖子、裙摆全部打湿。雨水落在剧烈颤抖的琴弦上,被分割成无数肉眼难辨的水珠。
终于,埃里克停止在弦上疯狂撕扯的琴弓,低下头来。
我仰着头,脖子酸痛到了极点,却像受了石化诅咒般无法挪开视线。
“下雨了。”他默默合拢琴箱,牵着我的手,朝楼梯口走去。
埃里克跑了几趟将琴箱全部搬进室内后,狭小空间里的两个人又陷入尴尬的境地,。
我拿出刚刚的手帕蹭了蹭头发,雨水滴滴答答的淌下来,落在石头地面上,变成小小的水洼。
“这首曲子叫什么?”
“魔鬼的颤音,G小调。”
“难怪这么诡异。”我敢说自己的笑容一定僵硬到惨不忍睹的地步,真难为埃里克还不露情绪的盯着我。
“我在意大利的一个教堂见到了它的手稿,神父说他的作者在梦中向魔鬼出卖了灵魂,交换到这一曲目……”埃里克似乎意识到此时此刻讲述曲子由来的不合理性,他再度沉默下来。
“你还在剧院的地下住么?”我尴尬的再次引起话题。
“是的。”
埃里克和我,就像两个久未相见的朋友,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又是一阵风吹进了走廊。
我不自觉打了个颤,后退了一步。
埃里克脱下披风来,将我裹起来。
“埃里克,这个……是你的么?”我将脖子上的链子拽出来,上面串着那枚在糖果盒里发现的戒指。
埃里克的表情变得尴尬,他轻咳一声,别过脸去,“它是你的了。”
“我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戒指,被妈妈知道会生气的。”我开始解脖子上的银搭扣。
“收下它吧,只是一个小礼物。”他太着急阻止我,以至于那双冰冷的手碰到了我的手指,接着他的脸明显变了颜色,即便是遮挡了大半张脸的面具都无法抵挡,他的下巴窝都变红了,当然,他可以说是受了室内昏暗的灯光影响。
“埃里克,女孩子能接受男人们的鲜花、糖果,但不是这么昂贵的首饰,我已经欠你太多,别让我卑微求你。”我摘下戒指来,放在他的掌心。
埃里克似乎再度受挫,他的唇张张合合,努力想说出什么来,紧紧捏着手里的戒指,几乎要把它捏碎一般,我连忙低下头去,装作并没有看见。
刚刚缓和的温度再度降落回冰点,急促的大雨打在门外的石阶上啪啪作响,灰尘混合雨水的味道从门外渗透进来,不时有高亮的闪电划破天空。
埃里克的白色面具上全都是雨水,一些水逐渐凝聚,透过面具的缝隙流了进去,他不时眨着眼睛,躲避这些水珠。
“ 你……你可以摘下面具来擦擦,我不会偷看你的。”为了表明自己不偷看的决心,我连忙转身,背对他,面向墙,就像一个开始准备捉迷藏的孩子。
身后的声音凝固了一下,传来面具被摘下的细碎声响,没过几秒钟,他说,“可以了。”
我转过身去,埃里克再次将面具戴了回去。
其实对于面具下的情景,我早已有所猜测,无外乎是毁容非常严重,埃里克因为自己的相貌吃过不少的苦头,才会如此在乎他。作为一个女孩子,我相当能理解他的心情,即便我完整无缺,偶尔也会对自己的娃娃脸心生懊恼,更况且毁容的埃里克。
不摘下面具,他永远能够扮演一个冷漠骄傲的黑衣人;一旦摘下面具,谁又知道会怎样呢?人类对于美丑永远没法自圆其说,所谓平等不过妄言。
我们尴尬的对视,似乎都在努力寻找话题。
“有什么打算么?”作为一个与人正常交流沟通没什么问题的家伙,我主动开口。
“打算?”
“计划,比如说,找份工作,发展爱好,就是对未来的规划之类的。”
埃里克古怪的弯了弯唇角,笑出声来,“让剧院正常经营就是我的职业。”
“可是,你弄了一些恶作剧……两位经理人都吓坏了。”我小声申辩。
埃里克伸出手,似乎尝试着想触碰我的手,却又收了回去,干咳了一声,“我该送你回去了,你全身都淋湿了,不换衣服会染风寒。”他的表现羞怯得简直不太像是个成年男人,倒像个懵懂的大男孩。
“等等……假如我想见你,该怎么找到你。”
“不怕我把你关在地窖里么?”埃里克再次将音色变得低沉。
他跟剧院的许多著名男声有点像,将戏剧式的高声低吟代入了日常的说话方式,似乎随时都能放声高歌上一段抒情咏叹调。
“别吓唬我,我们是朋友,不是囚禁者和被囚禁者。” 我的话明显讨喜了埃里克,他露出个笑容来。
下楼梯时,埃里克主动蹲下灬身来。
“你要背我?”我好笑着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他的身材不复曾经的枯瘦,壮实了许多。
“害你脚受伤了。”
旋转楼梯的坡度很陡,平时爬都会觉得累人,更况且是趴在埃里克的肩膀上,我瞪大眼睛胆战心惊的望着下面。
“你的心跳得很快。”埃里克的喃喃声隐约传来,若不是我格外灵敏的听觉,就要错过这一句自言自语。
我环着埃里克的脖子,将头贴在他肩头处,突然不自觉的傻乎乎笑起来。
从有记忆起,最羡慕的事情之一,就是孩子们趴在父亲的肩头,开心如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该庆幸自己从小就跳芭蕾,所以体重一直不达标么,要是不小心长成了像剧院清洁工玛丽大妈那样圆滚滚的身材,肯定享受不到现在的待遇。
“埃里克,我们把小提琴箱子落在天台了。”
“我会把它们送回你房间去。”
刚刚走到宿舍的走廊处,埃里克就停下脚步来,“我不能再往前走了,也许会有人见到我。”
“埃里克,请答应我,别伤害其他人,不管你想做什么,别伤害人,我不想你遭遇任何不幸。”我尝试着说服他,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感觉让我觉得埃里克的身上有种鬼魅似的冷漠,他似乎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生命,甚至以伤害他人为乐,在此次见面时,他的冷漠与妄然越发不可抑制。
“我答应你,假如他们不妄想反抗和驱逐,我就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漂亮的淡金色眼睛中带着些漫不经心。
作者有话要说: _(:3J∠)_E神都快卖肉了,小伙伴们还在潜水真的好嘛~
窝们来具体讨论下,E的脸究竟是全毁、半毁还是四分之一毁的好~总之脑洞大开到更丧心病狂也没关系,谁有道理听谁的。
推荐大家去听下本章中出现的《魔鬼的颤音》,即便是外行人都能听出这首曲子里的高难度技巧【不过,也确实有点像锯木头就是了】
☆、Chapter 19
与埃里克在楼顶见面后,我对他的怨念少了些,至少正面交谈后,发现他并非偏执且听不进道理,只是性格别扭罢了。
这一乐观的发现让我心情逐渐好转,正如外面阵雨过后的天空,晴空万里,大朵大朵的白色海绵云朵漂浮着,糖果盒里巧克力糖的消耗速度明显比其他种类的糖果快。
我支着下巴趴在窗台上,哼着走调的歌,等着白鸽从天而降。
埃里克没告诉我怎么找到他,但交给我一只白鸽作为彼此联系的信使。
谈论天气,谈论剧院里主演的演唱风格,谈论午餐时难吃的熏肉、或者巴黎时兴起的裙子和衬衣款式。
书信确实是让一个人了解另一个人的很好的方式,一项不可思议的发现,埃里克的知识储备多到惊人的地步,他可以随手作出一段十四行诗,亦或者为剧院上演的曲目填上新词,大多往往是即兴而作。
木门突然推开,克丽丝汀跑了进来,脸色涨得通红。
“梅格,坏消息,欧兰夫人要离开巴黎。”克丽丝汀冲上前来握住我的手,着急在空中晃荡。
“什么?真的么?怎么会这么突然?”我惊愕的望着她。
“她受到意大利某位大师的邀请,即将启程去意大利演出。”
“那剧院呢?剧院怎么办?”欧兰夫人在加尼叶歌剧院的舞台上唱了十三年,说是剧院的台柱也不过分,更被某些评论报纸称为整个法国的明珠。
“欧兰夫人引荐了一个叫卡洛塔的意大利女演员顶替她的位置。”
“意大利女演员……她能说法语么?”我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心中满是愕然,“那夫人什么时候启程?”
“我不知道,她的仆人已经在收拾行李,经理人说明天晚上会举办一个送别会。”
“我们去找妈妈。” 我拉着克丽丝汀的手朝外走,脚上穿的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若不是走太远的路,就不会感觉到疼痛。
没等我和克丽丝汀走出宿舍区,吉里夫人就朝我们走来,她看到我脚上拖着的大拖鞋,无奈地皱了皱眉,“梅格,回屋子里去,别穿着拖鞋满地走。”
吉里夫人带过来更多的消息,她要求我们梳洗打扮,跟着她去向欧兰夫人道别,毕竟欧兰夫人曾作为我和克丽丝汀进入上流社会的引荐人。
来到欧兰夫人的房间时,才发现早已忙得人仰马翻,房间里漂浮着的不只是灰尘,女仆露西更是脚不点地的将演出服、裙子或者各种各样的东西打包装箱。
欧兰夫人坐在梳妆台前,眼神飘忽,似乎在走神,见到吉里夫人进来后,才打起精神寒暄。
两位夫人走到软榻前坐下,我和克丽丝汀插不上什么话,就主动帮露西收拾行李。
欧兰夫人对于巴黎的感情很深,没过多久就靠在吉里夫人的肩头失声痛哭起来……放弃当下的荣誉和地位,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去,对于一个已经成功的演员来说,并不是多么开心的事情,若说这件事唯一还算令人慰藉的理由,就是意大利是全欧洲歌剧的辉煌之地,能够去意大利演唱歌剧,也算对于欧兰夫人演唱生涯的肯定。
不过,整个剧院上下都想不通她究竟为何要离开巴黎。
就在我满心惆怅的收拾行李时,忽然在某个小皮箱中发现了一套全新的纯黑色丧服,包括与之相配的面纱、手套和帽子,它们看起来像是还没被穿在身上过,欧兰夫人……在服丧?难道她有什么亲人去世了?可是她并未向任何人说过啊?
趁欧兰夫人还未发觉,我下意识合拢了皮箱,装作没有看见,继续收拾其他的行李。
“梅格,休息一下吧,你的脚伤还没好,让我来就好。”克丽丝汀走上前来,将那只小皮箱交给了露西,露西又准备将它交给马车夫。
“不,等等,那个皮箱留下。”欧兰夫人突然开口说,“我要随身带着它。”
露西望了主人一眼,将皮箱放回了原处。
真是古怪,欧兰夫人明明在服丧,却不想让人知道她在为谁服丧。
可正如我一直以来的认为,这个剧院有太多人,太多人的地方就有太多的秘密,剧院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掩藏了无数涌动的漩涡。
作为巴黎著名女演员,欧兰夫人的送别会变成了名门贵胄的交际场,尽管时间紧迫,闻风而来的贵族依然把加尼叶剧院宽大的休息厅占据的满满。
整个巴黎都没有比加尼叶更大更华美的休息厅了。两排的镀金罗马廊柱上方悬挂着与之相匹配的吊灯,繁复精致的支架上安放着无数蜡烛,将整个屋子照的如同白昼,加上巴洛克式的雕塑和壁画,太过豪华的装饰让这里活像个贵妇人的首饰盒。
克丽丝汀表现得既伤心又兴奋,伤心自然是欧兰夫人的离去,克丽丝汀如今掌握的大多数演唱技巧都是欧兰夫人教授,她也算欧兰夫人的半个弟子,而兴奋则在于她听说了爱慕者曼特裘子爵和安德烈伯爵要来参加送别会。
十七岁的克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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