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平阳的物价比京都便宜,在京都,这么小罐的蜂蜜,至少要这个数。”
麦芽伸出五个指头,神神秘秘地,而于嬷嬷正在摸荷包,看样子准备买下那一罐子蜂蜜,可是摸到钱袋的时候,微微皱眉。
“于嬷嬷,你咋了?”
麦芽发现于嬷嬷脸色异常,直接问道,“你没有带银子吗,我这有,我带了钱袋的。”
“是啊,出来着忙,放在桌子上了。”
于嬷嬷面色囧了囧,她犹豫片刻,对着麦芽道,“不如你先借我一两银子,把这个野蜂蜜买下,等我回去还你。”
麦芽点点头,掏出钱袋,可还是慢了一步,前面有一个穿着碎花衣裙的女子来势迅猛,野蜂蜜是难得之物,现在天冷了,蜜蜂都没有,于嬷嬷拿了银子却没抢到,一脸沮丧。
“这位姑娘,能不能把野蜂蜜让与我?我愿意出二两银子。”
于嬷嬷咬咬牙,实际上她存的银子也不多,很多都留在京都存起来,给自己存了棺材本,还要给儿子存银子娶媳妇,身边也只有那么十几两,青璃赏赐的多半都是吃食,首饰和布料。
“对不起,这位大娘。”
这个穿碎花衣裙的姑娘看起来十六七岁,衣服破旧,有缝补过的痕迹,浆洗得很干净,她的头发上只戴着一根木簪子,没有多余的首饰,看起来条件并不好。
那罐野蜂蜜,只要转手就能多得一两银子,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啊,连卖蜂蜜的生意人都有些心动,他接过来一大串铜板,数了数,正好是一千个。
“姑娘,看你也不是富裕人家,不如就让给这位大娘,还能白得一两银子呢!”
卖蜂蜜的人也帮着说和,一两银子的在这集市上有相当大的购买能力,就光买猪肉,上等的五花肉,二十文一斤,也能买五十斤,干啥和银子过不去呢。
“是真是不能转手,我哥哥卧病在床一直喝苦药汤,嘴里总没滋味,我打了三个月的络子,才凑够了一千个铜板,谢谢大叔,您要的价钱高,我还买不起。”
碎花衣裙的姑娘很是客气,对着卖蜂蜜的大叔连连鞠躬,估计也是怕他反悔,又和于嬷嬷赔不是,说的于嬷嬷心里挺不是滋味,在市井中生存艰辛,她虽然是个卖身的奴仆,但是好歹吃喝不愁,主子和善。
“于嬷嬷,你买野蜂蜜做什么用?”
眼看着碎花衣裙的姑娘消失在人群中,青璃转过头,看着一脸沮丧的于嬷嬷,心中好奇,她几乎不会短了下人吃食,蜂蜜这东西空间中有,她没拿出来,要是运气好,杂货铺或许也能买到。
“还不是麦冬那丫头,每天喝苦药汤眉头都不眨。”
于嬷嬷轻轻地叹息一声,“小姐,原本老奴以为那药不苦,有天老奴好奇,就尝了口……”
青璃看于嬷嬷眉眼都纠结在一起,就知道那药很苦,良药苦口利于病,看来想买野蜂蜜也是为了麦冬,于嬷嬷在到了平阳之后,变化很大。
三人继续走,这次,麦芽和于嬷嬷一起关注野蜂蜜,可是让二人失望的是,一直从这边走到那边,也没有见到有人卖,回来时候,三人绕到另一条街道,这边也有一个小集市,两边都是小铺子。
“小姐,前面吵吵嚷嚷的,好像有人在叫骂。”
青璃主仆三人绕道,是想询问一下现在的粮价,新打的粮食刚刚下来,北地大军的军需也没从平阳调配多少粮草,战争对百姓的影响不大,三人刚走到粮铺,听见前面隐约有女子的哭声。
“小姐,那不是刚才买到蜂蜜的姑娘吗?”
于嬷嬷眼尖,人群中有一个小缝隙,她看到露出衣裙的衣角,刚才买到蜂蜜的姑娘,正坐在地上抽泣着,似乎在求饶,而旁边,站着一个两撇小胡子的干瘦小老头,叉腰,气势很足。
没能买到野蜂蜜,于嬷嬷有些沮丧,但是她对刚才的那个姑娘印象不错。后来逛集市,她买了几样甜滋滋的果脯,还有北地的特色冬瓜条,想回去给麦冬喝药之后甜嘴。
碎花衣裙的姑娘坐在地上,不停地用手抹着眼泪,嘴里连连哀求,“掌柜的,求您了,让我缓缓,就几天也行,我会凑合上银子还您的!”
“不行不行,女娃娃,咱们开店做生意从来不赊账,你碰坏了店里面最珍贵的茶壶,卖价十七两,只让你赔十五两,算是老朽做人厚道了!”
两撇胡子的小老头眼神贼溜溜地,不停地打量地上的女子,不知道心里正打着什么主意,他虚张声势,不依不饶。
“我说徐掌柜,人家女娃娃也不容易,都是这片住的,你就不能缓几天?她哥哥还是个病秧子呢!你这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
周围的百姓们有熟识的,在原地哀声叹气,世道艰难啊,在市井之中生存,没有田地,冬日也做不上工,只能在猫冬之前攒够银钱,不然冬日里买不起柴禾,就得自己走路去周围的山头砍柴。
“就是,徐掌柜,她哥哥原来是镖师,家里也富裕着呢,就是出了点事,掏空了家底啊,原来马老三也是好的,还给你店里走过镖,都没要你的银子,你咋能这么做人呢!”
百姓们议论纷纷,看着地上哭泣的女子,眼里带着同情之色,十五两银子,无论如何,谁家也拿不出来这么多,要是强要的话,只能让马家卖了房产,一家子流落到破庙,马上就要入冬,不是要把人逼死吗。
“啥老朽不会做人啊,马老三确实走过镖,那是顺路帮忙,再说老朽不是按照成本银子让她赔钱了吗,老朽的东西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咋这么区别待遇呢!”
徐掌柜胡子一翘一翘地,在原地跳脚,那个碎花衣裙的姑娘哭泣了片刻,用手抹着眼泪道,“徐掌柜,茶壶是我碰碎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该赔多少银子我不会赖账,可是求您宽限几天,我一定想办法。”
“宽限,宽限你就有银子了?谁不知道你家啥条件啊,倒霉催的!”
徐掌柜咄咄逼人,眼里还流露出算计的精光,青璃一看就觉得此事不是那么简单,倒是于嬷嬷和麦冬唉声叹气,一个小破杂货铺,摆十五两银子的茶壶,充门面?这周围都是平头百姓,谁愿意用那么多的银钱,买这种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
“别和老朽说什么一定还银子,你用啥还,卖身还债啊?现在平阳大户人家招死契丫鬟,能给十五两银子吗?”
徐掌柜喋喋不休,周围的百姓们连连摇头,毕竟是马家姑娘碰坏了徐掌柜的镇店之宝,一个茶壶,赔银子也是应该的,可是家里这个条件,多了十五两银子的外债,无疑是是雪上加霜。
“徐掌柜,你放心吧,就是卖身,也定会偿还。”
马姑娘慢慢从地上爬起身,抱起身边的野蜂蜜小罐子,她凄然一笑,哀求道,“不若让我先打个欠条,把东西送回家,再找人牙子,我哥这个时辰该喝药了。”
已经到了正午,天色却突然地阴暗下来,冷风一吹,于嬷嬷和麦冬一同缩了缩脖子,搓搓手,不想继续看热闹,心里嘀咕着,平日小姐不喜欢管闲事,今儿倒是反常。
“卖身?”
徐掌柜眼珠一转,他脸上堆笑,和刚才跋扈的态度迥然不同,假装仁慈道,“我的小儿子现在还没娶媳妇儿,如果你愿意嫁到我们徐家……”
此话一出,周围的百姓们瞠目结舌,谁都知道徐掌柜有点问题,和他的亲堂妹苟且,有了个痴傻的儿子,平日里和宝贝一样,他小儿子也有二十来岁,智力却和三小儿差不多,整天不是拉着丫鬟捉迷藏,就是玩亲亲。
“我会卖身做丫鬟还债的。”
马姑娘断然拒绝,这可踩到了徐掌柜的痛脚,他破口大骂,“马家这个破落户,你还想嫁什么人家,让你给我小儿子做媳妇还不答应,怎么,想去大户人家做少奶奶?也不撒泡尿照照,既然如此,你就现在给银子,不然的话,咱们就见官!”
形势急转直下,周围的百姓们眼里满是同情,心里也跟着着急,马家也是好人家,不能这么被毁了。可是家家户户都是用铜板,银子啥样都没见过,有心出力又帮不上忙,十五两,真是要命,只能干着急。
“走吧,于嬷嬷,麦芽,咱们也到这件铺子去看看宝贝。”
青璃本来不愿意管闲事,但是就见不得小人得志,每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就牙疼,今日是重阳节,就当她见不得这老头倚老卖老,想要积德行善。
店铺里,一片凌乱,都是一些几文钱的东西,一排排的木柜,上面摆放着一些粗瓷的茶壶茶碗,木盆木桶,还有一些油盐酱醋,生活用的琐碎之物,在一个角落,地上到处是碎瓷片,这应该就是马姑娘不小心碰翻的所谓镇店之宝。
“小姐,您小心一些,地上都是碎瓷片,当心扎到脚。”
麦冬跟在后面,见自家小姐竟然蹲下身,抬手拿起碎瓷片,唬了一跳,这种碎片很是锋利,稍有不慎手就会被划开一个口子,而门外的徐掌柜见到有人进门,也跟进来,周围的百姓们在门口处探头探脑。
青璃认真地比对地上的瓷片,这就是普通的瓷器,最多值几百文,可不是传说的上好的汝窑,若是汝窑怎么可能十五两?可见其中有猫腻,这是其一。
其二,青璃在地上发现一片污渍,她用帕子沾了一点发现竟然是油,而这附近都是杯碗之物,油桶在另一侧,可见这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典型的碰瓷。
“这位姑娘,你有啥要买的吗,没有请出去,这里是杂货铺子。”
徐掌柜见青璃蹲着身子查探,有点心虚,看这位穿着虽然朴素,带着头巾,又看不见脸,可周围两个明显是下人,万一认识汝窑,可不是穿帮了,他咳嗽两声,准备赶人。
“是吗?”
青璃站起身,揭开头巾,顿时,外面围观的百姓们一声惊叹!天啊,如此美好的女子,眼神清澈,又带着看透世事的睿智,皮肤吹弹可破,看不到一个毛孔,朱唇不点而红,一头柔亮的秀发,在北地,就没见过如此绝色佳人!
“莫不是未来的少将军夫人?”
有些百姓们经常听坊间传闻,传说莫家小姐国色天香,富可敌国,与少将军情比金坚,少将军甚至对着城北三十万大军发誓,一生一世,只得此女子为伴,一生无悔云云,说的煞有其事,他们也就信以为真。
“不能吧,莫小姐能来这种地方?”
徐掌柜面上露出一丝慌张,片刻又镇定下来,人老成精,他经常这么干,都是坑一些面生的人,还没被发现过,想到此,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这位小姐,不知光临小店,可有什么所需之物啊?”
“你个老匹夫,这哪是汝窑,你坑谁呢?”
于嬷嬷在京都那么久,当然有见识,就麦芽,也辨认出来,只不过就是普通茶壶而已,马姑娘见到这样的状况,也瞬间明白过来,她强硬地道,“既然徐掌柜想要见官,那便见吧!”
“老婆子,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徐掌柜眼神闪烁,被揭穿他倒是没想过,此刻必须死鸭子嘴硬,坚决地不承认,一个劲儿地晃脑袋,为了表示强硬,一直在咋咋呼呼。
百姓们都住在这一片,知道徐掌柜的为人,因为都是多年的老街坊,见他只是坑几个生面孔,和自家没多大关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可好,为了自家的痴傻儿子,竟然算计到老街坊身上了!
有腿脚快的百姓立刻报官,打了青璃的旗号,这些官差一听,莫小姐被人诬陷,哭笑不得,平阳城里还有人赶往太岁头上动土的?众人快马加鞭,赶到一看,才知道原来不是那么回事。
徐掌柜很快被官差带走,刚才地嚣张样一点没有,抱着官差的大腿悔过哭嚎,说自己猪油蒙了心。围观的百姓和马家姑娘都诚恳地对青璃道谢,马姑娘把手里的小罐子野蜂蜜给了于嬷嬷,却坚决不肯收银子。
“莫小姐,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您仗义执言,恐怕我就被唬了去,或许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奴婢。”
马家姑娘垂下眼眸,擦干了眼里的泪,恭敬地跪下,对着青璃磕了三个头。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青璃见这个姑娘说话有条有理,不像一般的市井女子,就攀谈了两句。
马家原来也是殷实人家,人丁兴旺,她有三个哥哥,她最小,大哥和二哥早在几年前参军,被划分到淳于谙的城北大营,在几年前和大秦的战争中,牺牲在了前线。
她爹娘受了刺激,现在也没缓和过来,时常疯癫,死活也不让三哥去参军,于是三哥就做了一名镖师,在一年前走镖的时候为了保护货物,和匪徒厮杀在一起,差点一命呜呼,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家里有那点家底也用光了,她识字,有时候会被请去教小户殷实家的女儿,平日也做工,洗衣裳,打络子,刺绣,只要能凭着劳动换银子,都干。
“你如果愿意的话,我的玉器铺子倒是缺一个女伙计。”
来往的人多数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和小姐,店铺的男伙计负责迎门,女伙计负责推荐货品,她一直没找到太合适的人,一身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肯定不行,说话也要条理清晰有说服力,她看这个马姑娘不错。另外,像马家的情况,属于烈士家属,必须特殊照顾。
“每个月一两银子的保底,若是推销出去,业绩好,就有额外奖励,逢年过节,也有猪肉,粮食等补贴。契约最少签一年,愿意的话,就来上工吧。”
青璃给的待遇,几乎是平阳城里最好的,一两银子一个月,教书先生也拿不了这么多,以前自家爹爹每个月才五百文,在平阳城能好一些,大部分都七八百文,也少有给一两银子的。
“谢谢小姐,我愿意!”
马姑娘眼神闪亮,在铺子里稳定,冬日也不怕寒冷,和大户人家女眷打照面,只要嘴甜,一定能卖出去,到时候有额外的银钱,家里欠下的债务就有希望了!
“你不用跪了,愿意的话,明日早上就去的东大街玉器铺子找掌柜,就说是我的吩咐。”
青璃扶起又要下跪的马姑娘,她摆摆手,互惠互利的事,她不过是提供一个机会,就是觉得这个姑娘心思正,姑且不说坑人的徐掌柜,能想到一人做事一人当,宁愿卖身也不欠别人的银子,这品行定没问题。这种人不占便宜,也没那么多小心思,玉器铺子最怕什么,最怕伙计监守自盗。
正午的太阳,被遮在了乌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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