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房子里,能看到西山的翠影,能看到清澈的运河。总住宾馆里,有什么意思?”
“你又来了,又想让我离婚嫁给你是不是?你不知道,猪熊次郎是个毕加索式的艺术家,是那种筋筋道道的老头子。我从不同男人身上吸取不同的灵感。我当不了贤妻良母。”
“那个小笔杆子沙新现在怎么样 当年你怎么会喜欢他,还不如和吕峰好呢。”
“当年我喜欢的是他那种清纯真挚,现在他是堕落得不成样子,没了底层青年的纯良,人也变得脑满肠肥,说是给农民企业家当智囊,就当没他一样吧。他成熟了,像熟烂了落地的苹果一样,懒得去拾他。”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 大明? ”季子唤醒了你。“我想起了哈尔滨我家那个破院子,我第一次,让那个刘叔叔骗了,那年我才十二。可从此我就只喜欢成熟的男人
同沙新那个小书生算是缠绵几载,可总觉得差点什么。”
“季子,”你抚摸着她毛衣下温热的双乳,“我没想到你会来我这个破家。”
“你怕我损害你在邻里的形象,才不敢光明正大地带我来。
现在好了,我是你的‘同学’,这不损害你什么吧?走吧,去‘绿川’吃早茶,也看看这城。我刚开车过来,发现它很可爱呢。“冬日的早晨,街上行人很少,路边的积雪,很厚。淡淡的朝阳辉映着城市雪白的屋顶”古城纯纯朴朴的样子显出几分单调的美来。
“你瞧,”季子指指窗外,“多有意思,佛教的阁、天主教尖顶教堂,农业文化的钟楼排成一排,相映成趣。这边又是红墙碧瓦的古园林,对面是青面涂牙的直隶总督署,
多逗。再看这一街的小门楼小青砖楼,倒像电影厂的布景 这种样子多像北京旧城,城南那一片对不对?”
“对。 七0年前这儿还戳着两根全国独一无二的清朝总督府的大旗杆,几十米高呢。”
“真是个小北京 绿川先生说他要在城外按一比一的比例建一座旧北河城呢。”
“干嘛?他也不怕赔了本?有人要建个一比一的旧北京,那准赚。北河这个小城市怕吸引不了什么人。”
“人家绿川先生对这儿可比你有感情。他和弟弟当年在这儿打过仗的。”
“当年让中国人打跑了,现在揣着日元当第二回大爷来 ”
“别忘了,你是在同一个日本人说话!”
“嗬,猪熊太太,请海涵!”
“去, 德性!我他妈算倒霉透
在日本人面前是中国人,在中国人面前又不爱听骂日本。其实,那个八格牙路的日本跟我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个千人操万人好的随军妇的女儿,有一个丑陋无比的山东爹!我算什么,替你们中国他们日本背这黑锅?”
“季子,你别说了,一说这你就犯神经。”
季子抹一把眼睛,“我是有毛病。谁他妈让我这种出身现在又入了日本籍,不两头挨骂还能怎么着?““别太过敏 你在日本有那么多画迷和读者,
他们喜欢你,到中国来就住你的酒店,这不是你最大的安慰吗广”呸,我不希罕!他们是好奇,拿我当猴儿看。我纯粹跟脱衣舞女差不多!你说,这不等于是向日本人宣布:快来看,随军妇的女儿就是我!
你懂 这种心情?所以我住在中国,不去日本。这边对我宣传不多,没有什么人注意我,我可以安安静静作我的画,写我的诗。可日本的报纸却是花边新闻层出不穷。“
“那你来北河住吧,和绿川先生合伙办店,经营模拟古城。”
“嗯,我正在考虑,隐居到北河来。我可以给绿川先生投资。
你不知道,绿川君拍了一大箱北河三十年代的照片,还有模型呢。他弟弟死在北河, 埋在西城墙下。可惜,城墙全拆
绿川先生说,当年日本人扔了二百个炸弹下来,居然一百多个没响!
这座城里有神仙。日本鬼子没炸毁城墙,却让你们自己给扒了,太可惜““合著老绿川是为他弟弟招魂呢!”
“别说那么难听!人家是有文化的人,知道侵略中国是有罪的,从来都是朝天打抢。”
“那他弟弟怎么死的?”
“他是个花花公子,就爱找中国花姑娘。别胡想,他不是那种流氓,他是真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得了相思病呢,可后来却不知怎么,让人给杀了奶护城河里了,那尘柄也割掉
可能是熬不住,干坏事让中国老百姓杀 ”
“天 ”你听后大叫一声。
“怎么 ”她停下了车。
你说:“纯粹是巧合,不会是真的。”
“什么?”
“我外婆,讲过一个故事。她年轻时,有个日本兵总纠缠她。
有一天那个兵又来了,动手动脚的,我太姥爷就用一根绳子从背后勒死了那个日本人,后来用刀割了他那东西,把他扔护城河里““上帝保佑,但愿不是绿川君的弟弟。”
“但愿不是。那种罪恶战争中也难免有个把屈死鬼,那只能算他倒霉。他真爱上了一个中国姑娘?在那种环境下谁信?那是人性恶最剧烈爆发的时候,日本人哪儿拿中国人当人?烧杀掠夺奸淫无恶不做,即使有个把纯情男人,哪个中国女人会懂他的心?”
“好像外婆也说过,那个纠缠她的日本兵倒是木凶恶,总是粘粘糊糊的,说的中国话没人懂。外婆没想过要杀他,只是轰他走,他赖叽叽总来,表情很肉麻,动手动脚,
太姥爷一气之下就勒死他 其实男人追求女人时哪个表情木肉麻的?如果是个中国人,再死皮赖脸,太姥爷也不会杀他,顶多打一顿了事,或许还会成全他们。
可那是敌人啊,不杀了他又能怎
当时强奸妇女的日本兵太多了,几乎人人都干过,因为在他们眼里中国人不是人,是劣等动物!绿川君弟弟那样的人也许是个例外,那只能算冤死鬼 ”
你们走进“绿川酒店”用早餐,大厅里人很少,你一眼就看到了文海夫妇。就过去介绍季子认识他们。
这时柳刚兴冲冲地跑过来和你们说话。那种春风满面的样子是你许多年来不曾见到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能那样孩子般地笑着,定是有喜事。他甚至天真地说:
“大明,你猜,我有什么好事?晚上我请你们喝酒。”
“你儿子在学校里给你争了大脸呗,我看你现在像个老父亲望子成龙。怎么,评上市级三好 ”
“大明你太小看三哥了,人家才不那么儿女情长呢,”文海说,“我知道他的秘密。”
“不许说,让大明猜。”柳刚涨红了脸说。
“又要娶个嫂子,对了吧?”
“我可波你那份艳福,”柳刚膘一眼青木季子,“一场接一场的国际恋爱。”
“柳经理还是说说你的喜事儿吧,别环顾左右 ”青木季子说。
“哟,没想到青木小姐中国话这么地道。”柳刚吃了一惊。
“我的普通话比你地道多了!说出来吓你一跳,我压根儿不算日本人。我的日语还不如我的英语好,赶紧说你的喜事儿吧。”
“这事儿与你有关,”柳刚对青木季子说。
“我?天知道,我昨天才跟你打过一个照面。”
“对,”柳刚说,“你是不是要给绿川先生的模拟北河城投资?”
“没错儿,我还要当个大股东呢。”
“这笔钱让我管,你放心 ”
“怎么?你来当这个工程的管家?”
“就等你们末来的董事会任命了,绿川先生刚向我交待过。
文海,“柳刚说,”谢谢你,若不是你举荐,绿川先生还拿不定主意用我呢。
“
“你见外了,你准行。我也会来当个小股东的。”
你似乎听懂了,愣愣地看着他们,自言自语:“闹半天就我蒙在鼓里,你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就是没我的份儿。我这个穷教授能干什么?”
“你这大教授的活儿多了,只要你肯往这个海里站一站,”柳刚说。“这里的电脑管理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你来总设计怎么 ”
“这下我那些学生就有实习的地方 ”你说。
“事儿多着呢, 整个仿古城的设计都要电脑化,你那一班学生有用武之地 ”
柳刚说。
英子拉着季子回房去了,你这才问柳刚说:“你没听绿川君说他弟弟的事?像不像外婆讲过的她年轻时那件事?”
“哪件事?”
“就是她和太姥爷杀死个日本兵扔河里的事。”
“奶奶没跟我们讲过呀,”柳刚说,“她一直住你们家里,我们都没福气听她讲故事。”
“我怀疑, 太姥爷杀死的那个兵就是绿川的弟弟,反正无法考证 刚才季子跟我讲的,跟外婆说的一样,也是把生殖器割掉。”
“这种事不止一两起,”文海说,“日本鬼子那会儿几乎个个儿干坏事,也不一定就是杀的他。”
“是他又怎么 季子说绿川的弟弟还是个进步青年, 他们全家是反战的,绿川的父亲还是日本共产党呢。他们兄弟俩是被迫当兵来中国的。”
“绿川说他弟弟是患单相思,爱上了一个中国小家碧玉。”文海说。
“没准儿是个冤死鬼, ”你摇摇头,“战争太残酷 你再看看现在,中国女孩子简直下贱极了,别说日本人了,连非洲穷留学生都能骗走她们。”
“要真是太爷杀了绿川的弟弟那可就太有意思了,”柳刚说。
“这世界,人跟人就是有缘呢,无论良缘还是牵线。”
“管他呢,你别跟绿川先生说这档子事。怎么,哪天请我们喝酒?要感谢一下文海。 哎,文海,昨天你和吕峰聊得好
一会儿咱们上他家去找他,晚上一起来喝表哥的酒。”
“你不怕再喝醉 ” 柳刚笑道,“昨天你那样子真吓人。说定了,今天我请你们几个。我好些年没这么痛快 你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别笑话我呀。”
“谁敢笑话你?”文海说,“在我们眼里你一直是个英雄,是个大圣人呢。说实话, 我是一直想请你去我那个厂,跟大明也说过,可我那儿庙太小
不过,吕峰怕是来不了,昨天他大半夜的说要一个人走走,今天一早就回北京,可能现在都上飞机去山东 ”
“他怎么这 也不多呆一天, 咱们再聚聚嘛,”你有点恼火,“在外地怎么聚也无聊,回家乡来才亲切。”
“他这个人也很怪的,”文海摇摇头说,“他说他那个家里他一天也不想多呆,一进家就烦。”
“你们这些人,世界是盛不下你们的,”柳刚有点伤感地说,“烦,那也很有地方可去才行 我倒是想跳出这个小地方呢,
我也烦,可我走投无路。不是一直挺下来 其实中国知识分子不算少, 就是分布不合理。全挤在大地方,小地方的有本事就逃,也是一种浪费。”
“三哥你又犯理想主义了,”你悻悻地说,“你不还是从那个破工厂里逃了出来?关键是一个马太效应。地方越小越不发达,知识分子就越少,越无用武之地。
不挤在大地方难道要他们像上山下乡一样来广阔天地炼红心不成?现在就这样,小地方奔大地方,大地方奔外国。人家国外的知识分子,并没有非留在纽约。
伦敦、巴黎不可,可咱们就不行。“
“大流动大无序才能达到最终的有序,”文海说,“三哥的心永远是那么善良,总那么理想。不过现在好了,我流动回来
三哥,咱们拉钩儿,傍一快儿,大干它一场。你当总经理,我绝对放心。我就等吃红利“
看着他们,你心里有点感动。你不知道你泡在北京那种地方到底在干什么,能干什么,但你分明知道你泡在那儿是一种合乎逻辑的行为。这个生你养你的地方,既熟悉又陌生,你愿意把它珍藏在心中,愿意在感情上维系一根与之相连的红线,愿意远远地看着它为它祝福,愿意时常在它街上走一走像梦游一样,甚至愿意用乡音同陌生的同乡聊聊。但是有什么东西在拒斥着、在阻挡着你不让你再作它的子民。
那一天远没有来到。选择一个角色,在恰当的时间和地点上演自己的人生实在是件难事。或许那些最伟大的思乡诗篇正是因了这种两难窘境才能书写得淋漓尽致。只有距离和时空的阻隔才能让你更清醒地认识与你曾经是息息相关的事物,身陷其中,人会变得麻木,变得偏执,只有逃避。
生长在一个小地方,一开始就注定比别人多了一份不幸的因子。
第七章 情结
我他妈赢了,真赢
不到今天我还弄不明白这女人的心思。我直到今天才着看实实地赢了李大明那小子。
不过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我赢不了李大明那狗日的聪明人儿,是他自个儿出了毛病。这样的知识分子,书念得越多,心事儿就越多,不定在想什么。人在大地方儿混惯了,
早把十几岁上那点哥哥妹妹的情分给扔 妈了个/的知识分子哟,你不疼鸣鸣,我疼。鸣鸣是个多么值钱的宝贝
她是没上大学,没闯出去,她要闯世界,一准儿也是个人才。倒让你个李大明给忘后脑勺去了,你李大明算人不?情分这东西,就是天注定的,该谁跟谁终归是谁跟谁,哪怕一辈子没缘分,说不定到死跟前儿心里一下子转了弯儿,那也值。我算有福分,把个许鸣鸣焐石头似地焐了十几年,总算焐化了,还有几十年好日子过,我他妈知足唉,这十几年!
上中学那阵儿就中了邪似地瞄上了许鸣鸣,怎么看怎么顺眼。真恨不得把李大明那小子给轰出乎原中学去。要不是吕峰这狗日的军师偏着李大明,我早就逼着他转学了,就我,打也得打跑了他。都不用我动手儿,让小兄弟们天天给他起哄天天腻味他,他也得怵了,就得拍屁股滚蛋。就吕峰这小子闹的,老替他说话,倒像我是法西斯要杀李大明似的,差点儿为大明跟我急。
要不是我用得着吕峰当我的左腊右臂,要不是我怕他老爹是个官儿,我连吕峰一块儿治, 吕峰这人,滑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