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跟别的男人我能捞到电视剧演,你那两个臭子儿还是养好你老婆去吧。”
“你跟李大明现在是什么关系?”
“你管不着,我跟他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吃醋!我是你什么人?”
“好,有骨气呀,等那些导演甩了你,你别再哭无抹泪地找我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吕峰,”方文海说,“今天人来得这么齐,这事该让我爹知道。你笔头干好,给他写封信,行 ”
吕峰笑眯眯地说:“还是方新的儿子疼他爹,这叫血浓于水 ”
“唉,”文海叹口气,“什么儿子不儿子的,他甩了我妈那会儿我还不怎么记事,从小儿长在农村,我那个异父哥哥对我不好。总想着跑城里来找爹,可这边的后妈和三个异母弟弟对我更不好。爹也是没办法,我只能回农村去。你说,我对他这个爹能有什么感情?还不如没有好!要说恨,我比你们还恨他。他这辈子,真不值
” 文海说着,一把捂住眼,使劲儿搓了一把。“要说对我好的人,除了我那个苦命的妈,就是你和大明这些城里的朋友,跟你们在一块儿上上课,我。心里真暖和。
其实我跟你们一样,十几年没看我爹
在北京咱们这小地方人出来混日子多不容易!按说该想家,可我从来不想我爹这个家。我是那天听说他得了绝症没钱治才来看他的。他老得不成样子了,太可怜 ”
停停又说,“真的!”
“你瞧你,都大老板了,还像个孩子,”吕峰说,“咱们在北京的时候,从来不提你爹,就当没他这么个人似的。你谈你的电视,我说我的文学,大明侃他的意大利女人。我们都快忘了你是方新的儿子
”
大家全笑
“连我自己填表都不填父亲那一栏。同学们都以为我爹是个穷苦的老农民,早死了呢。现在可好,病成这样,他仨儿子没一个在身边照顾他的,反倒是我来管他。”
文海说。
“那位儿子纯粹是废物,”三儿说,“算是方新遭报应。你多余管他们家的事。
他们从小儿欺负你,现在又巴结你上你那儿工作去,真做得出来。”
“哎呀,血浓于水嘛!”吕峰又说。
“我是天生的操心命,”文海抚抚头发说,“瞧我这白头发,命苦。唉,吕峰,说真的,给我爹好好儿写封信,等以后他身体好了,你们也去看看他吧。见了你们他会多活十年。”
“放心吧,文海!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一会儿就写了给你看。有你这么仗义的儿子,方老师算是前世修下的好福气,不过,我在南方代销你的饮料,折扣可要出高点儿呀?”
“我操,跟我讨价还价呀,为我这点儿父子情我的产品还要贱卖给你,等于我花钱请你给老头子写信呀?”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对,你就为你爹赎点罪吧。”
“来,弟兄们,别老跳这些个老掉牙的四步三步了,来个摇滚吧!”说着吕峰摸出一盘带子,“这是我作词的一首新摇滚,请广州大腕儿谱的曲子灌的带子。他们都特为我卖块儿。来,听听,跟着跳,《我的童年》。”
谁说童年已过我依旧用弹弓瞄准蜂窝。
谁说童年已过我依旧在河里摸鱼浑身赤裸。
谁说童年已过我依旧斗鸡斗狗斗蛐蛐。
谁说童年已过谁说童年遥远依旧是奶奶的故事爸爸的吼叫妈妈的抚摸。
童年童年童年爱悔恨你离不开你无忧无愁无边无际欢乐无聊渴望寂寞。
大街小巷是我的战场蓝天白云是我的寄托。
童年童年童年再玩一次过家家你是妈我是爸怀里抱个枕头娃。
童年童年童年你是一曲唱不完的歌作是一场跳不完的迪斯科。
这个曲子是广州某青年作曲家写的,颇有力度,摇滚味十足,由童声和沙哑的男声交替演唱,每一句“童年童年”都是急速飞旋般的合唱伴唱并配以架子鼓雨点般的敲击,整个曲子忽而苍凉忽而暴风骤雨,在飞旋的变色灯光下,叫人跳得鬼影绰绰昏天黑地。一曲结束,雪亮的灯光又亮起,大家全都欢呼大叫。
“好久没这么年轻一次了!”吕峰说。
人们一起鼓掌。
刘芳刚才同吕峰对舞,吕峰几次把她托起来旋转,令她发出恐惧的狂叫。现在她急急地喘着靠在吕峰身上,说:“吕峰这小子去了南边儿真长本事了,这舞跳绝”
吕峰抹着汗说:“不是吹的,我一进舞池就迷倒一大片。”又耳语说,“跟我跳一曲的女人没有不对我出感情的。”
“行了,赶紧治了你的病吧。”刘芳一句话引得大家大笑不止。
许鸣鸣对刘芳说:“芳芳,你送我的MTV 能不能现在打开让大家一块儿他饱眼福?”
“行啊,“刘芳说,”只是里面我那首歌儿太惨兮兮了点,是个伤感曲儿,词儿特苦,可比不上吕峰的歌儿来劲。“
人们起哄说:“这年头就靠苦戏卖座儿呢,放放呗!”
屏幕上映出《爱一千次错一千次的牵缘》,大海的浪涛叠映出刘芳身着泳装趴在沙滩上哭泣的镜头。前奏曲的过程中叠化着刘芳和男人戏水、拥吻、争吵、慢速奔跑的镜头。一排海浪涌过,刘芳从浪下钻出,恰到好处地在水线上露出双乳,猛抬头甩甩水湿的长发开始歌唱:孽线千里是命运的安排,爱一千次错一千次,只把千般温情留给瞬间。
让冷雨潇潇,任泪水涟涟,吻干你的泪水,让你我沉醉在陌生中狂欢。
一千次的爱我不知你的名字,一千次的错也无悔无怨,从不期待永远,只因那孽缘的迷人,迷人的草缘。
从第二段起, 曲子急剧变奏成探戈节奏,“让冷雨潇潇/任泪水涟涟”唱得人心里颇有冲动。吕峰首先拉起刘芳跳起来,人们随之恍然大悟,纷纷下舞池。
“我真觉得今天像火山爆发前的庞贝城,咱们这样狂欢,很有点末日的样子,这大厦不会塌了吧?”吕峰拥着刘芳说。
“咱们这批人,就是让一线牵线牵到一起的,”刘芳说,“十六年前谁能想到今天是这 ”
吕峰的神情有点迷离,颤颤地说:“十六年前散伙那天你哭得一塌糊涂。谁知道你为什么?该不是为了你心目中的几个情人儿吧?最终你一个也没得到他们。怎么样,今天我能排上号
我可是真心的。“
“别让我恶心 就凭你那身病?”
“你真信他们胡说八道 ” 吕峰有点急,“好像一个男人到了深圳闯天下就非沾上点性病不可,什么逻辑!”
“是你自己跟同学们说的, 说你成了大款,天天泡妞儿,泡出病来 只有你才拿性病当成光辉业绩宣扬。是啊,没钱的人上哪儿买性病去?”
“嗨,男人之间的话你也信!哪个男人不吹牛的?像我这样的下海人,要说没嫖过,谁信?还当我是当年的团干部那么纯洁呀?嫖一回就是百回,不妨多吹吹。
那些下等妓女,一百块一次的我能要?”
“又来了不是,您嫖的是几千块一次的,对吧,恐怕还挽救了几个失足少女,跟人家讲精神文明,教育人家‘五讲四美三热爱’,是吧?没准儿还要跟人家产生感情,明媒正娶一个,像阿芒爱上茶花女,”刘芳几乎笑得伏在目峰身上。引得人们都看他们。“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许鸣鸣问。
“我在说吕峰要讨个茶花女作老婆呢,艳福不浅。”刘芳大笑着说。
吕峰气急败坏地俯在刘芳再边说:“我现在就想把你掐死!”
说完去调音台,一路喊着“放迪斯科!迪斯科!这种舞太没劲,是给太监跳的!”
狂烈的舞曲像一阵阵气浪冲击着人们。吕峰们如鱼得水地踏着节奏狂跳着。一会儿溜冰般满场转,一会儿又抽搐般缩成一团,一会儿又走起太空步,进而又做起“托马斯全旋”似的动作。
而李大明穿着笔挺的西装,浑身像打了石膏一样动弹不得。
但又分明被这气浪冲得前仰后合,无法立稳。
“再给我一段年少时代……我拥有Rock and Roll……随着我的音乐摇摇摇…
…”曲子又隐隐变奏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跺着地板在唱,那声浪几乎要把人抛起。
李大明一扬脖调干杯中的酒,甩掉铁架子一样的德国名牌西装杀进人群中,跟在吕峰身后一把一式地效颦,扭、缩、提胯、蹦、旋、张牙舞爪。“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流氓习气坚决要除掉……”
“大明,你这样才显得年轻!”吕峰在他耳边大叫。
李大明飘飘扬扬地跳着,那种醉态舞姿很可笑。突然,他做了一个引体向上的动作,足尖像跳芭蕾一样踮起,随后就砰然倒地,烂泥一般瘫软。“遵守纪律人人要自觉/互相监督切莫违犯了……”
“这小子醉了,咱们的教授这么不经折腾。”
“他这人身子骨儿太虚。”
“坏正常,有病吧?“
吕峰和文海抬了李大明到沙发上,给他解了领带。李大明睁开眼:“不好意思,我没事儿,大伙儿接着闹吧。”
“走,吕峰,坐我的车,送大明回家吧。”文海说。
冯志永过来说: “就有劳你们二位 大明,明天我和鸣鸣去看你,好好休息一下就会好。”
一个冷艳的女人正在二楼阴影处盯着他们。
文海开着车,吕峰扶着大明坐在后面,“奥迪”在冷清宽敞的大街上飞驰。
“咱这小地方儿,这几年变化真大,当年这边是一片农田。”
吕峰说。
“可不,我每次来找爹,都是从这块地边上过,来回一走就是八十里。”文海说。
“那会儿,在你眼里这儿可大了吧?”
“可不。以后满天飞,可印象最深的还是小时候进城的样子,什么东京悉尼香港,都一样,连北京都记不太准哪儿是哪儿。”
“还是第一个梦最美,是吧?”
“没错,小时候能让我进城来就像一步登天 我说吕峰,什么时候事业干大了,别忘了回来开个分公司,不能白让家乡养活你十八年呢。”
说笑间车就开到了李大明家门口。
“天啊, ”文海说,“怎么延寿里更破 这门楼儿怎么又矮又烂?我住大明家时,这个高台阶儿、大门楼儿可壮观 ”
“你那会儿还是个乡下土小子呢,”李大明迷迷瞪瞪地起身说,‘你们别扶我了,我自个儿过去得了,省得吓死我老娘。““改天我再来看大姑。”文海说。
他们跟在大明身后,穿过一人宽的曲曲弯弯通道,进了院子。直到看着大明家亮了灯,听到他和家人说话这才出来。
“走,我送你回家,又乔迁哪儿去 ”
“算了,”吕峰说,“我今天不想回去。”
“那咱回‘绿川’,到我房间去聊个通宵吧。”文海说。
“不了,我明天去山东,今天想一个人逛逛这城。回来好几次了,愣是没好好儿走走看看。”
“你疯了,大半夜的,找死 ”
“真的,文海,你不懂,我对北河比你有感情。条条胡同我都熟,小时候绕世界疯跑过,今天好好复习一遍。明儿就走。咱们这就再见吧,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好缘分儿
”
“干嘛急着走?明天跟我下乡,去看看我的公司嘛。我们乡下跟以前大不一样这城里找不出一家我那么漂亮的厂子。”
吕峰摇摇头:“下回吧。文海,我总替你担心,你的台湾傻表舅打不开国际市场。”
“那我就办成内销的,中国大陆这么大,我这天然果酱果露会销不出去?你一定要帮我打开南方市场,咱们南北齐下手,把家乡的东西扬名天下,省得人家一说咱这地方就是满地狗腿子,专出听差的,咱得让家乡的名声在咱这一代手里改变改变。”
“你别用这个激我,行不行关键看你产品质量 我可是只认钱,一分钱一分货,货不行,砸我牌子,再有乡情也白搭。”
“冲你这话我早晚把分公司办到深圳去!”
“拉倒吧,深圳有咱家乡这么优质的水?有这么好的草每山植大枣儿?你还是让我代销吧,当你的南方总代理。”
“唉!咱们考上了外头的大学那阵儿,为永远逃出了一个小地方而欢欣鼓舞。
后来我想通过电视让咱家乡杨扬名,你是想写书这么干,都不行。”
“可不, ”吕峰嘿嘿笑着说,“写咱家乡的书还少 从抗日的到打国民党的,一大串儿。可给人的印象却是老土!我再写一本,不过是再加深这种印象。”
“得来实在的,经济发达了,比你一本抗日小说强。”
“那不算完,早晚我得回来办家出版社。”
“臭文人本性难移。国家不准私人办出版社。”
“唉,文人下海跟妓女从良一样不自在呀。太晚了,你回宾馆吧,我自个儿逛逛。”
“真浪漫,寒夜独行客,整个城市就你独醒,它就属于你回到深圳给我打电话!“
目送着文海开车到胡同口,车猛然又停下,文海打开车门,探出头,又向吕峰挥挥手:“真要逛 ”
“真的,”吕峰回答。
“那就真再见了!”文海钻进车中开走
吕峰在那一刻心中“突”地热了一下,眼睛也有些发烫。知道自己又被感动了,随之嘲笑自己。“还是文海这样饱经磨难的乡下孩子实诚。”吕峰喃喃着向胡同外的西大街走去。那是北河最长最繁华的一条街,一千年前的宋代淳化年间这城起源于此。
它地势最高,像一条长长的龙脊,没了这条长街,北河就像没了脊梁骨。他打算用自己的脚去丈量这座生长于斯的古城,不过今天他是客。倒是文海这个乡下人今天成了这个城市的全人,为这个城市添着光彩。而小时候这个城市排挤他,给他的净是屈辱。
连他考大学前来城里听辅导课,后妈和弟弟们都不容他住在家中,他又只好轮流住在李大明和吕峰家。考上北京的大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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