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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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骨-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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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他这猛然一叫,白尔玉立刻挺直了背,不加掩饰的鼓足底气大声回答他:“是的,师父,我在听你讲呢。”

  紫霄将《道德经》合上,放在一边,带着怪异与探询的目光审视着不远处的白尔玉。

  “那我刚才讲了什么?”

  一贯惜笑如金的紫霄此时是笑着的,温和中又带着七分严厉,笑的白尔玉寒碜。

  又是那种不信任的目光打在她身上,似乎认定了她就是这般无可救药。

  其实白尔玉很想说,你讲的我全都知道,那本《道德经》我早就全背下了,然而话到嘴边,却突然被她硬吞了进去。飞快的一转眼珠子,然后很快闭上眼睛摇头晃脑道:“道可道,非常道。知道义,行道难。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半眯开的眼睛瞅着紫霄师父脸上的表情便得柔和许多,突然又改了口:“道道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早知道晚知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何必又装做不知道呢?”

  紫霄的身子不明显的怔了一下,随即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阳光阴影照到他身上,少了几分光明处的暖,多了几分阴影下的冷。他朝她走了几步,然后没有任何预兆的伸出手去抓住她的藕臂。

  白尔玉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他出手又快又准,她哪来得及闪躲,手臂被箍的生疼,她用力的挤出几滴眼泪,怯生生叫嚷着:“你干嘛?你要干嘛?”

  他轻松便将她拉扯过去,同时空着那只手从案上取过一把一尺宽的戒尺,白尔玉看到戒尺就慌了,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妄图去挑衅这个看似好欺负的“师父”的权威。

  于是她沮丧而害怕的乱嚷道:“我娘都不管我,谁要你在那儿多管闲事的!你今天若是敢打我,我马上就离开这里,你放开我,你放开!”

  紫霄的脸色更难看了,迎上那双她阴狠怨恨的眼睛,另一张脸竟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趁他失神那一刹那,抱住他的手臂就是用力一咬,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潺潺的流,顺着她的嘴角流进了她的衣领。她如同小兽般凶恶的怒视着他,一点也不松口。

  紫霄因吃痛马上回过身来,然而又有些吃惊她防备之心如此之重,她拼命的反抗,又是踢又是咬又是拿小小的身子撞击自己,但他并不想伤她,单单反手想将她抓进自己怀里钳制住。

  很快白尔玉的蛮力用尽,自然不费吹灰之力被他制服下来。

  白尔玉依然挨了打,三十板子无一例外的落在她手心。

  那是白尔玉第一次挨打,戒尺打在手心,耳边有响过“忽忽”的风声,有如夜风过谷。可是打在手心的感觉可没有夜风过谷意境那样美。

  她又白又肉的手心很快就红肿一片,向来麻木散去后就是剧烈的疼,而戒尺制造的疼是连绵不绝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虽然没有掀起惊涛骇浪却依旧是潮流涌动。

  大约那暗流涌动,涌动的其实是不甘心,很羞耻吧。

  “紫霄师父是坏蛋!”白尔玉跪坐在地上鬼哭狼嚎锤胸顿足,诚然她是早晚把这二十板子打回来,然而早晚却抵不过眼前亏。白尔玉甚是委屈,最终还是服了软,拿出最凄楚的声音哭着求饶:“紫霄师父,我错了,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偷懒了,真的很疼,您别打小玉了。”

  紫霄微微蹙眉,扔了戒尺阴恻恻道:“你若是想报仇,我等着你。等你足够厉害了,莫说二十板子,我这条命你也可以一并拿去。”

  是夜,月色清明。

  她倒是哭累了,倒在床上睡的老香,雨淋不醒雷打不动的好睡眠。

  本来还以为今天打了她,她会跟自己怄气,然而从白尔玉房间回来后,发现自己明显多虑了。

  真是个没脾性的死丫头!

  他回屋后也睡不着,一直靠窗前坐着,有些气恼更多却是无奈。很多时候紫霄都在怀疑,自己现在所作所为的是否正确?明明他就该跟她划清界限,把关系撇的干干净净才好,然而,又不能自欺欺人的逃避责任。

  之后他一直发神似的看着自己那双手,形单影只的又是枯坐到天亮。

第三章
  白尔玉明明记得自己是趴在树上睡着的,醒来时却发现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她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圈,脸上立刻笑开了花。

  “是紫霄师父,他已经原谅我了。”

  她立刻跳下床,匆匆洗了一下脸,然后跑去找他。

  用早膳时,她见他脸上虽然没有高兴的神色,但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定。

  两师徒吃饭时,总是安安静静的,从来没有交流过什么。

  事实上,白尔玉与紫霄这一年多来,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紫霄说的最多的一句,不过是冷清清的不断重复的“白尔玉,你看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而与之相应,白尔玉口中冒出次数最多的一句不外乎:“师父,我错了。”“紫霄师父,小玉知错了。”

  显然今天在饭桌上,紫霄率先打破了他们一直以来潜移默化的规矩。

  他突然对白尔玉说:“我得出去几天。”

  “真的!”

  能有好几天看不到那张死鱼脸,白尔玉喜形于色,差点没跳起来。

  紫霄凝视着她笑靥如花的脸,淡淡的勾了勾嘴角,不紧不慢的打破了她的美梦:“真是可惜了,你得跟我一道,免得又闹出什么乱子来。”

  向来高兴的太早,结局都是悲惨的,她刚抬起的屁股又重重的落到凳子上,喜洋洋瞬间变成病怏怏。

  万般不愿便化作了抱怨。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去?”

  “去拿一样东西,”他说了一半,就把话咬了回去,斜睨了正跟馒头较真儿的白尔玉,语气陡然充满了嘲讽:“怎么?跟我在一起就那么难过?”

  “那倒,也不是。”

  当他意识到自己又是自己给自己的心如止水波起涟漪时,他明显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换上了一派淡定自若,又将自己盘子里没吃的馒头全赶进小玉的盘子里,闻言细语道:

  “最近你很能吃,这些给你吧。”

  白尔玉能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有时候她食量惊人的让他很怀疑她其实是小猪变的。最近他又发现,刚变出来不久的新衣服,衣袖和裤腿竟有些显短,原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不能让她饿着。

  小玉见他自己也只吃了那么少一点,却把剩下的全给了自己,俨然受宠若惊的连筷子也吓的落到地上。

  “怎么了?”

  “不,哦,没,”她涨红了脸,舌头打结:“我也饱了。”

  紫霄一挑眉头,开口问:“这就饱了?”

  她谄媚的朝他笑着,笑的比哭还难看,本来两个馒头下肚根本撒感觉都没有,却要硬着头皮撒谎说:“饱了,饱了,真饱了。”

  “饱了就回房间收拾一下,我们动身吧。”

  白尔玉虽然是不乐意跟他出去拿什么东西的,但刚一上路,看到什么都觉得有趣,不乐意便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叽叽喳喳,又是东窜西窜,好不惹人心生烦躁,不过她的存在,却刚好填补了紫霄一贯独自上路的寂寞。

  没走多远,白尔玉就喊腿疼,要师父背。

  她明明是那么怕他的,有时候又胆大包天的可笑。

  紫霄固然不理她,于是白尔玉坐在地上撒起泼来,不肯走了。

  正当师徒俩斗的不可开交时,白尔玉耳朵一抖,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朝前面跑去。紫霄没能抓得住她,只能跟着跑,结果跑到小溪边,两人看到一个摔了腿的老人家。

  紫霄帮忙接骨,但老人家还是无法走动,这下又不得不先送老人回家。

  一路上白尔玉又老大不乐意,一边死命扯狗尾巴草,一边不满的嘟囔道:“叫你不背我,叫你不背我,等我长大了,我打你。”

  紫霄背着老人,一个劲儿的皱眉。

  倒是背上的老人笑了:“这爷俩儿真有意思!”

  “谁是他女儿啊,他长的那么丑,我长的这么漂亮!”白尔玉抢先接口,蹦到紫霄面前挑衅似的朝他吐了吐舌头,转过身撅着屁股又跑远了。

  紫霄的脸垮了下来,又是无奈又是好气的向老人解释说:“教徒无方。”

  等到把老婆婆背回家后,天色已经明显的暗淡下来,老婆婆一家明显热情过度,拉着扯着要他们吃饭留宿。紫霄本不愿打扰别人,可是白尔玉可听的吃饭这话了,没等紫霄允许,直接跳上桌子大快朵颐起来。

  紫霄的眉不安的跳动着,奈于人前不好发作,只好一味抱歉:“对不起,教徒无方,又叫你们看笑话了。”

  这家人五口刚好两间屋,三张床,于是腾了一间屋一张床给这师徒俩。

  晚上紫霄半眯着眼睛的看着拼命装睡的白尔玉,心道,你这下可得意不起来了。

  估计是紫霄的冷冻线射的白尔玉背心子发凉,她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连额头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再后来,她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惴惴不安,诚惶诚恐了,于是闭死了眼睛撑死了脸朝紫霄怀里钻:“师父,小玉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看我腾不出手来教训你,你不是很嚣张吗?你不是说等你长大以后,要打我?”

  “哪有,师父听错了,小玉说的是长大以后要好好孝敬您。”

  说完,她粉嘟嘟的嘴便凑到他脸上去了。

  紫霄的眼神闪烁了片刻,然后扣起食指敲了敲白尔玉的小脑袋。接下来他又把她往胸口搂了搂,轻言细语道:“你今天是听到什么了?”

  “什么什么?”她没听懂他指什么?

  “没什么?”他的大手盖住了她的眼睛:“睡吧,明早要早走,赖床可行不通。”

  他本来是想问她,怎么知道前面有个受伤的人的,后来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问的必要,便没有细问了。

  结果第二天,还是没走成。

  这个地方没有大夫,平日有个头疼脑热的,靠的全是自己琢磨的土方子。恍然听说有会看病的大夫来了,没病有病的全往这里赶。

  此时紫霄看到一间小屋子里黑压压的人头,心里直发憷,大悔不该讨便宜随口诹自己是大夫,但是看着那些村民们热情洋溢的脸,他也不好拒绝。

  更何况,所谓拿人手短,他扭头看了一眼一边接谢礼一边往嘴里塞东西的白尔玉,无奈的摇了摇头。

  于是他赶她出去和其他孩子玩,自己认真的为每一个慕名而来的人听诊,一天下来虽然有些累,但难得充实。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奇妙的体验,以前的他只醉心专研他自己喜欢的事,对周围的事置若罔闻,所以向来冷淡。

  此刻听着前来拜托他帮忙的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些繁琐的话,说过了自己那些不足为奇的小毛病又谈隔壁三姑六婆如何的不好,收成今年又有多差,或者儿子有了媳妇又变的多不孝顺。

  他在帮他们解决身体上的毛病的同时,也很耐心的开导着他们,后来竟一点也不觉得烦觉得累,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接下来几天也如此,天蒙蒙亮,就开始忙碌,临近晌午,才得以休息。

  等到看病的人全都忙着回家做饭去了,这时紫霄得以片刻喘息,然后他会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发胀的眼睛,再然后起身去找那个让他很不省心的家伙。

  有时候会在土田埂里找到满脸是泥的她,有时候是在林子里找到满头是包的她,反正每一次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状态都不会很正常。

  那天白尔玉只穿了一条裤衩就和人在小溪里打水仗,水花激溅,而她笑声爽朗,紫霄很少看到她这么开心的样子,于是站在岸上若有所思的看了很久很久,没有出声喊她。

  后来白尔玉发现了紫霄,光着身子跑上岸来抱他,紫霄拿袖子给她擦湿头发,然后问她:“你喜欢这里吗?要不你以后一直住在这里?”

  白尔玉小小的身子怔了一下,然后抬头看了他很久,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闪闪亮亮的,盯得他的心慌乱起来。

  再后来,白尔玉做了不少好事,比如偷鸡,比如打狗,比如剪了住宿那家小姑娘的辫子……虽然白尔玉说,这些事都是他们和她一起做的,他们指的是同村的孩子,可是那些孩子都异口同声的咬定所有坏事都是白尔玉一个人干的。

  好歹别人都是看着她是他的徒弟,也没多责难,只是再看到她时,皆不过神色慌张的把自己孩子拉扯到一边。

  白尔玉不明白,便问紫霄他们为什么都躲着我。

  紫霄冷冷的说,因为他们讨厌你。

  白尔玉觉得委屈,紫霄却没兴趣知道这些事的真相,也没耐心开导她的委屈,他只淡淡道:“为了不让你再给别人添麻烦,你想办法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活动。”

  没想到白尔玉在他转身后,突然轻呼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担子。

  紫霄要她在他视线范围内活动,医庐人太多,她挤不进去,再说,她知道紫霄师父不喜欢她碍手碍脚的给他找麻烦,于是白尔玉便爬上了医庐旁边的树,每天透过窗户静静的看他的一举一动。

  紫霄抬头时,正好看到树上依旧没离开的她正望着天空发呆,虽然乖巧听话了许多,但总是突然少了些什么,垂眸摇了摇头,继续把脉,一丝不安又上心头。

  “下来,吃饭了。”

  到了午膳时间,他心料她一定饿慌了,于是赶紧收拾手上的事提着竹篮走出来,站在树下时,仰头只看到了白尔玉那双荡漾着的小脚,心里又不知道泛起什么奇怪的滋味。

  白尔玉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于是仰着望着湛蓝天空发怔的头很快埋了下来,低头去找师父的影子,直到看到白簪束发,白衣飘飘,白靴生尘,从上到下都是白的的师父,她咯咯的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你不饿我走了。”他退了一步,望着她的眼神温润如水。

  “师父不走,”白尔玉连忙喊住他:“师父,小玉跳下来了,你接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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