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锁定那个僵直的人儿,现在,就要看她了。
“你懂得什么?我的‘姐夫’?”她在话的尾音轻轻挑起了“姐夫”的音调,好像要重重压在嘉月和美月两个人的心口上。“你连操姐姐都不明白。”
现场许多人都倒抽了一口气,原因无它,京子饰演的未绪在前作中绝对不是用这样的语气说这句话的,前作里未绪转过身,头一次打破一直以来沉默阴郁的形象朝嘉月怒吼,这或者说是老虎被踩到尾巴的表现,但是京子却丝毫没有改变她冷嘲的语气,这下怎么办?还怎么演绎原作里怒吼后再听嘉月忠告而混乱失控放声哭泣的本乡未绪?
唯有一个人没有担心。
镜头现在锁定着的,是未绪。无论谁都没有看到,美月背后那个“嘉月”,眼神里,悄然流露出的光芒。
那是在这场戏开拍前三十分钟。
“CUT。”
“换场景,三十分钟后开拍下一幕。”
“敦贺先生真的不愧是一流的演员呢,那一场遥望美月的背影在不经意中落泪的感觉演得好真实,连我都感觉到了心里面想爱不能爱那种刀绞一样的痛苦……”后勤的女孩们兴奋不已地围着莲惊叹着。
莲依然是不变的微笑,完美的30度唇角,宛若还有白润的光在跳跃。
他在抬眼的一瞬间望见了窗外,楼下那个不断走来走去的娇小身影。
他笑。
午后的阳光总是温暖的,京子手上紧握着剧本,不断踱步来去,终于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这是个僻静的角落,没有什么人会来打扰,是她思考的最佳场所。
闭上眼睛,让阳光轻抚她的脸颊,还能呼吸到青草被烘热的味道。
风一阵阵送上她的发,吹开额角的那道伤疤。
真舒服。
“这时候偷懒,可不是好习惯。”
光线忽然暗了下来,京子睁开眼,对上一张英俊脸庞的大特写,引得她惊异得大呼一声差点跳起来,也就在直起身的一瞬间,唇瓣隐隐然擦过了谁的脸……
敦、敦贺先生!
呆若木鸡。
而且不止她一个人,连带着占到便宜的男人也怔忡。
不过,不愧是敦贺莲,他倒是先回过神来:“这个意外倒是不赖。”调侃的语调,略显暧昧的笑容。
轰——京子立刻红了脸。
莲站在她的身后,倾身靠在她坐的长凳椅背上,黑亮的发丝随微风飘动。
“怎么,我打扰到你了?”
京子还忙着抢救垂死的怨京,低低应了声:“没有……”
“为什么刚才焦虑不安的样子?”
京子猛然抬头看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蠢事赶紧又低下头去:“也没有焦虑不安……只是在考虑下一场戏。”为什么……为什么会不敢看敦贺先生呢?她刚刚只是不小心……
没有放过她脸上的红晕,莲将这美好的景象收入眼底,随后淡淡地问:“下一场,是未绪的关键吧?”
“嗯。”她的心吊了起来。
“你怕演不出来么?还是没有想好下一场要怎么演?”他轻轻眯起眼看着她,口气中沾上了点慵懒的味道。
京子沉沉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不是需要担心的演员。”莲抿唇而笑:“一直以来也都觉得,除了你,没有人能够饰演本乡未绪。”
……这句话是不是该这么理解:像她这样冷沉黑暗的演员已经是绝无仅有了……
敦贺先生你真恶劣。京子转头瞪他。
莲有些莫名。
看莲无辜的样子,京子不禁噗嗤一笑,只是片刻,然后立即沉下眼,认真专注的神色是她一贯吸引人的地方:“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前作里的未绪应该也是一个因为过去而把自己埋藏得很深的人,才会沉默寡言而在暗中嫉恨,可是怎么会因为嘉月的几句忠告就一下子混乱崩溃到怒吼,甚至轻易被摧毁了防线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呢……”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前作中关于这个部分的未绪的诠释总让她觉得十分突兀。
无论扯到什么都要拿自己和姐姐作比较的母亲,因为嫉妒未绪的天赋而把她推下山崖害她毁容的姐姐,还是这个仇人所钟爱的嘉月,以及失去了关爱却仍然活得乐天自在,最后还能获得珍爱的美月,自卑而极端的未绪都能森寒冷沉,却因为这么一点点剖析而乱了阵脚……
莲静静地注视着她。
没错,这是他最欣赏的那个最上,无论是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物都会让她这样认真对待的最上,还是那个爱着童话故事的单纯小女孩,他都无法轻易释怀,果真是万劫不复……
“敦贺先生?纤细的手在他眼前晃动着。
莲回过神来,侧身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她惊讶地看他,而他点点头。
莲说,你演你自己吧。
真的,可以吗?京子仰头看他,目光中充满疑惑:“我是我,本乡是本乡。”
可是莲却没有再答她的话,眼角微微挑起,“MV拍得不错。”
啊?!京子一诧,随即狐疑地看他,敦贺先生是在安慰她吗?怎么突然又提起MV的事情……MV!“你……看了?”
“不遗余力。”
……“敦贺先生……”怀疑人格了。
“在作为一个艺人时,你忘记了你是最上京子。”莲站起身,伸手接下飘落的樱花花瓣,粉色的花瓣宛若轻盈跌落在他掌心,化为水漾的莹润:“在作为本乡未绪时,同样这个人物本身也在忘却她自己。”
也许只是一瞬间,当莲的掌心捧起那片花瓣,她的思绪也随着樱花柔软起伏,没有之前的杂乱与烦躁不安,连呼吸的空气都渐渐祥和起来……
“你为什么会恨不破尚?”
这个问题让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她埋下头,不断轻摇。
即便她不回答,他也感觉得到。
因为曾经有过爱,爱得忘我,爱得失却,爱到无法承受丝毫背叛。然而爱过了,也笑过了,痛过了,也哭过了,却,还是,散了。因为爱得灌注全力,也才会恨得歇斯底里。如果说,从前的她,为着不破尚而活,那么现在的她呢……曾经厌恶她进入艺能界的动机,也有着这样的因由——为报复不破尚而进军艺能界,和从前有什么区别?她的人生,不破尚仍然是唯一的理由。
爱与恨不过相隔一线,因为你同样都倾注了你最深的情感。
'不是好像,她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
虽然从一开始,穿的衣服比别人破……
'经常来我家帮忙,而且从来不会反抗我,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又怎么会特地选择她呢?'
过得比别人不幸。
'我给了她选择的余地,她却擅自跟我来到东京。'
但是,到最后却会变成比任何一个人都美丽……所有人都会爱上自己……
'既然这样的话,那她替我粉身碎骨的工作,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能够和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
“你的恨、本乡的恨,或者说,是一样……”
她的恨——是因为爱……
没有谁是理所当然的!没有谁是活该犯贱去爱一个人的!她要的,只是公主和王子从此以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地故事而已,或者,只是女孩和男孩从此以后幸福生活在一起的故事而已……
'小尚——最喜欢你了——'
“不要再说了!”京子转过头,大声朝莲叫着,眼眶里里的泪水仓促得来不及躲藏:“够了——”
那时候不能哭出来的,那时候伪装出来的,那时候夸口说出来的,那时候发誓过的——
去“爱人”这件事……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无益的玩意……当然“被爱”……也一样……通通不过是……希望与绝望的……恶性循环罢了……
不要——不要——
“京子!”莲始料不及自己要面对的竟然是她这样无助的哭喊,她的名字就这样不经意地冲出了口。
莲匆忙扶正她的肩膀,想要让她正视自己,但是她不肯抬头,不断流泪和摇头,口中的喃喃含糊不清,他第一次这样无所适从。
“看着我,最上。”他轻轻地诱哄着,“看着我。”
京子紧紧握着拳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落在裙子上,绽开一朵朵。
那时候,不能哭。所以,装作坚强地说要打倒他。
那之后,不能哭,所以,必须坚强地去重新开始。
只有一次,那一夜,她哭了,许久不曾宣泄的,也是最后一次凭吊她失去的情感……
指腹轻轻抚上她的眼角,有些粗糙却不乏温柔,一寸寸,一点点,拭去困在她眼眶里的泪。
她抬眼,终于。看到的是他担忧的脸。
以为,再也不会有了,不会有,不会有尚太郎,不会有任何人……
“还要继续哭吗?”他尴尬一哂,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大众情人敦贺莲也会有不知所措的时候。
“敦贺先生……”京子抽泣了几声。
“怎么?”小女生,你到底想怎样,不要再用这张脸看我……自制力这种东西是有极限的。
“能不能,把手给我……”
手?莲皱了皱眉,她有哭泣的时候要握着别人手的习惯么?那么……那个家伙,一定握过无数次……莲的眸光暗沉下来。
他伸出手,宽大而修长,干净而漂亮。
京子轻轻握住。
然后狼狈的脸蛋迎上他的……衣袖——
把她的眼泪啊鼻涕啊,全部抹上去。
…… 请不要怀疑,这个符号完全能代表莲的表情。
半晌,她抬起头,原本的脆弱丝毫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自信满满的脸,璀璨而坚定的光辉在眼神中流转——
“敦贺先生,我已经找到了,我的未绪。”
7☆ ACT。6 绝佳演绎
场景回到了大宅的主厅里。
僵直的身影用低微的声音说着冷嘲的话:“你连操姐姐都不明白。”
本乡未绪,黑暗的发色如子夜诡谲,额角的伤疤彰显般宣告一个堕落生命的不甘与怨嫉。冀望爱却缺少爱,用一个“本乡未绪”来忘却自己,只让这个名字活着,用这个名字来麻痹作为人不可或缺的感情。
她想她终于了解了未绪。
如果一开始就不抱有希望,又怎么会失望与绝望,背叛与愤恨?正是因为渴望母亲能把自己当作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才会怨恨母亲将她与姐姐作比较;正是因为敬爱自己的父亲,才会在了解真相后顿然嫌恶;正是因为祁盼着本乡操的关爱,才会在被她背叛后深深体会到羞辱;正是因为歆羡开朗乐观的美月,才会嫉妒她拥有的海阔天蓝的人生和真爱……
如果,她的恨,只有恨,那又为何当初告知父母额上的伤只是自己摔倒的后果而省略了本乡操的罪孽?真的只有单纯的自嘲而已?
'你欠缺身为一个艺人不可或缺的条件——去爱人之心与渴望被爱的欲望。'
是的,缺少了。所以本乡未绪这个角色,她几乎是失败了。她演绎了恨,却演不出爱,她只看到了恨,却看不到爱。本乡未绪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她之前的演出远远不及万分之一!
有一句话,“爱之深,恨之切”,切肤刻骨。
单纯地在塑造一个人物是只融入恨,这和塑造一个只明白嗜杀快意的杀人狂没有什么分别,本该是有血有肉的人物因此而不完满。
现在,京子背对众人的脸上,勾起了一抹笑容,心中那一片黑暗的位置,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未绪,我来接你了。
“为着仇恨而让自己活在囹圄里,和死去没有分别。”嘉月偏过头,狭长而犀利的眼眸若有似无地将目光漂移,用不高不低的音调陈述的同时也仿佛无疑陷入了自己的往昔,深深地,不可自拔。
是为了复仇而来的嘉月的过去?还是那个被父亲的羽翼覆盖了整个天空的妖精王子的曾经?没有人懂,他,埋藏得比谁都深。
“就算是为了报复,也是为了别人而活着。”
没错,没有不同。
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阳光里有尘埃在翻转跳跃。
谁也都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一幕。
嘉月凝视未绪的目光里,追伤的无奈,竟是殊途同归。
实在……不可思议。绪方启文为这变化猛然一惊,这并不是剧本要求的转变——莲是打算把他所诠释的嘉月和京子饰演的未绪的境遇和情感牵连在一起吗?如果这么说……这见解真是太……完美!这样一来,嘉月忠告未绪的动机,以及为何他能轻易抓住未绪心灵伤口并准确无误地剖开未绪封闭情感让其失控的原因,从这一瞬间开始全部合情合理!
'……所谓的角色揣摩,就是要去思考登场人物的心理性格背景和心理状况,诸如此类连剧本都没有写到的细节……'
未绪的肩膀开始殷殷颤动起来,从她口中低低发出的颤音让人知道这一段剧情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部分,要哭了吗?也该是时候了,可是在她一阵冷嘲之后这样不自然地承接上哭泣,让人觉得生硬,一时还无法适应啊。
“这样是体现不出未绪因混乱而失控的情绪来的。”一个声音突然传入绪方启文的耳中,他仰头,站在身边的是饭冢小姐。
“为了要知道她怎么表现出全作中未绪最重要的转折部分,特地从北海道赶回来,看看这女孩。”饭冢的眼神紧紧锁定眼前的“本乡未绪”:“可是没有想到这样令人失望,就算之前她把黑暗的未绪体现得再好,如果只有这一重演技,她的‘本乡未绪’仍然只是一个反角。”而她的演绎也是失败。或许,是她高估这女孩了。
“不,我相信,”绪方启文轻轻地摇头,握紧手中的剧本:“京子小姐是个十分出色的演员,她的‘未绪’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失望。”这个认知,从他当初第一眼见到京子小姐饰演的天使时已经坚定下来。
视线,缓缓移回颤抖的人身上。
担忧的人,不只是镜头后的人,还有镜头前的人。百濑逸美早在京子不按剧本的要求演戏的时候,已经开始不安。这一场戏,重角是本乡未绪,之前要不是她见识过京子的实力,她会怀疑此刻一定出了意外。是表演得不顺畅吗?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意识到自己片刻的不专注,她立刻又把注意力拉回了自己演绎美月身上。
美月担忧着,伸出手,又缩回,张口想要唤一声“未绪”却又哽在喉咙里。美月对于未绪的感情,同样被不甘示弱的百濑逸美刻画得入木三分。
“未绪,你,在哭么?”她最终还是走上前了几步,但却被嘉月拉住了手,回头见到嘉月摇了摇头,他的发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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