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老人微微的显得有点激动:“你和他们就是不一样……他们是我挑选的,可你和我一样,都是他亲自挑选的!”说罢,他开始不是很激烈的咳嗽起来。埃瑞克急忙伸出手去,笨拙的在老人的胸口轻轻的揉着,好让他尽快的平复下来。
咳嗽声平息之后,室内只有老人大口呼吸的声音,那种嘶哑的,似乎是用全部的胸腹器官从内脏中挤出的呼吸声。逐渐的,随着老人艰难的呼吸声也缓和下去,从外面又传来隐隐的争吵声。
“呵呵……”老人突然笑起来:“关于小倪的老爹,当年有个笑话,据说是他讲的……”
埃瑞克知道,张君晓所说的“他”就是指史秉誉,史秉誉编讲笑话的水平当年埃瑞克可是领教过的,听到这里,他不由得瞪大眼睛。
老人扫了眼埃瑞克的表情,洋洋得意的,象个小孩似的继续讲下去:“……倪峰要是一只猎狗,只要是他咬住的兔子肯定就跑不了,即便是跑了,你在那只兔子的屁股上也肯定能找到倪峰的门牙……”
一点也不好笑!埃瑞克这么在心里说。这时候,他差点习惯性的要表演一把会心的笑容,可他马上提醒自己:要是再这么痕迹过重的表演下去,老人可能会真的生气了!所以,他放松表情,语气冷淡的回应了句:“倪小峰可不是倪峰,他不是猎狗,他有狐狸的天赋……”
“小狐狸!”老人不屑的嘟囔了声:“他背后的那位岳父才是只老狐狸呢!”接着他又兴奋起来:“知道林建华参加革命前的原名叫什么吗?这可是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林建华的本名?”看着老人脸上那孩子般的表情,埃瑞克一时间也糊涂起来:他搞不清楚老人这是在刻意的营造谈话气氛,来取得情绪的引导力,还是真的因为是年纪大了,表现出了老年人的孩童心态。
“林,贱,娃。”老人又一次象炫耀似的一字一顿的说出了答案,接着便故意压低声音的说道:“嘘――这个秘密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这可是他当年有一次喝多了才告诉我的,知道这个秘密还活着的人可不到五个了,包括你我和林贱娃本人!”接着他又笑起来。
埃瑞克看着老人舒畅的笑容,忽然间鼻子就有点发酸,因为他这时才领悟到一件事:其实,张君晓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笑过了,他也是借这个机会,难得的在别人面前舒展一下心情。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的笑过了!有多久?五年?十年?还是自从史秉誉去世后……
“好吧,你自己说说这一路上好多事情的答案吧!”看到埃瑞克那很不好受的表情,老人显然也有点感慨,他语气非常轻松的说道:“你肯定想到很多了,你自己说吧,我来打分,就跟他当年亲自教你做分析的时候一样。”这种语气和神情,好像是一位老人在对着小辈,让小辈描述一场刚刚结束的相亲。
开始了,可算是开始了!埃瑞克苦笑着想:老头真厉害,如此令人紧张的话题居然是在这么一种谈话气氛下开始的。他清了清嗓门,正准备象当年在史秉誉面前那样开始分析时,外面的争吵声突然又大了起来,感觉有人正要强行闯进来,便急忙用担心的表情对着老人,轻轻的向外晃了晃脑袋。
“没事,只要我还活着,小倪就不会真的冲进来。”老人讥笑的说:“他只不过是在给别人表演他不怕我,以后他需要这个资历……呵呵,反正他知道只要不真的冲进来,我也不会在乎。”
“那我开始了?”埃瑞克认真的问道。
“开始吧!”老人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脸上依旧是浓浓的笑意。
“先从最近说起吧……”埃瑞克略微沉思了一下,开始慢慢的说起来:“史军在担任新一届的国家主席的时候,自由党在国内政治上的权重开始加强,事实上社会党高层最终一致推选史军来组织本届政府,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各大派系都不愿意承担在1918年大选当中输掉中央政府执政权这一后果。谁都明白:自由党除了在最早的容老总理时期有一些在内阁中执政的经验,他们现有的人员都缺乏执掌中央政府的经验。可以想像,自由党的首次中央政府执政过程一定是艰难的,四年的任期后社会党重新再夺回中央政权的可能性在八成左右……”
“太乐观了!”张君晓摇头说道:“长期连续的执政,社会党内部的腐败问题严重,只要自由党在执政后稍微泄露那么一点点,民众对社会党的不满就会极大的降低社会党重新回到中央政府的可能。”
“也许吧!”埃瑞克做了个鬼脸:“能降低到多少?百分之十?二十?好吧,就算是降低百分之二十的幅度,社会党在1922年重新赢得大选的可能还应该是在六成以上吧?”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自由党代表的主要是新派的知识分子和中产者,但是在目前的中国,和大资本捆绑在一起的社会党同时还深深的获得传统知识分子和底层民众的……好感。”
“政治遗产。”张君晓苦笑着摇摇头:“两位国父的理想主义色彩和正义感让现在的社会党人还在享受这份丰厚的政治遗产,对社会党的早期执政深深怀念的底层民众现在还依旧认为社会党会维护他们的利益。”
“我只是奇怪一件事情,”埃瑞克飞快的提出自己的问题:“我知道您在政治理念上对史军主席高度认可,我也认为目前国内的政治结构是到了必须做出调整的时候了,而且,虽然我不是很同意,但同样能够理解您在期待着那些政治理念落伍,政治行为粗暴的人做出足够错误的行为,好方便在下一阶段进行清扫,但我还是不明白:即便是我在这场政治游戏中的位置刚刚好可以当棋子用,通过对我的处理可以极大的降低您的发言权,从而最终对史军在高层的影响力造成影响,减缓他进行结构调整的速度,可为什么非得是我?棋子应该还有别人啊。”
张君晓轻轻的闭上眼睛,沉默片刻后低声问:“你刚才关于国内政治的分析还没有讲完,我想听你说下去。”
埃瑞克仔细端详着面前这张苍老疲惫的面孔,苦笑一下,只好继续按照先前的思路说下去:“面对可以预见的选举失败,社会党高层的大多数采取旁观的态度,准备在1918年大选失败后的党内大调整中获得更多的权力,并能够在1922年的大选中获益,有这种想法的应该是占数量最大的人群。还有一些人,希晓亮和邱明是他们打着的旗帜,这些人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制造大事件,将目前还不完善的政党选举制度废除掉,采取另外一种极端的权力形式统治这个国家……”
微笑在张君晓的脸上浮现,他费劲的举了举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外面正在表演的那位呢?”
微笑同样在埃瑞克的脸上浮现:“倪小峰他们?他们目前选择和社会党内的大多数在一起,但是他们也绝对不会放弃按照自己的心愿执掌这个国家的机会,但是在机会不明显前,他们还是会和大多数人站在一起的。”
“一群小狼崽子!”张君晓轻蔑地下了个结论,然后他由将慈祥的目光投向埃瑞克:“回到你刚才的那个疑问。挑选你来扮演棋子的不是我,是对面那些人,原因很简单:你的那些报告已经越来越多的成为决策依据,你和我由都是他生前挑选的人,史军也是。”
埃瑞克吃惊的看着张君晓。张君晓愉快的笑起来:“你确实知道很多事,但不是知道所有的事。很多年前,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好的时候,还是做了一些安排。”
“杨国父知道吗?”埃瑞克纯粹好奇的问道。
“知道,而且起初很有些看法,别相信外面的那些猜测,在他们俩之间其实不存在政治上的秘密。”张君晓又苦笑起来:“但一次又一次的决策失误,让杨国父在国内政治问题上已经丧失了信心,杨国父不喜欢他晚年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但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最终他虽然没有说服杨国父同意自己的做法,但杨国父也并没有明确的反对他的这些做法。”
“那邱明的事情……”埃瑞克突然有点糊涂了。
“没有明确的反对不代表着坚定的支持,”张君晓叹了口气:“在两位国父之间,很多事情是没办法说清楚的。杨国父是军事天才,在军事家的世界里,会希望所有的人群都可以明确的区分出来归属,营垒分明,支持谁,反对谁都可以有个鲜明的衡量标准,然后再砍杀个痛快……”
埃瑞克陪着张君晓一起苦笑。
“李志勇为什么要拿我开刀?”埃瑞克终于由将话题牵回。
“你自己说呢?”张君晓微笑着反问。
一声长长的叹气后,埃瑞克从椅子上站起身,在床边走动了几步,随即转身对床上的老人苦笑着说道:“用国内和我位置相当的棋子,成本会太高,而且政治斗争的味道会太鲜明,容易造成下面的混乱。可我就不同了,地位虽然不高但影响力也够,和你的关系也紧密,尤其是那些关于国际关系的报告,否定了我也就暗示着这一年多史军政府在国际关系上存在巨大的问题……”
张君晓欣赏的点点头:“你看得很清晰嘛!”
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怒火,极力用平静的语气,埃瑞克直视着张君晓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让他们这样做?让我处在巨大的风险当中?”
他没有想到,病榻上的老人竟然笑起来:“我没有看到什么巨大的风险!李志勇他们的阴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失败。他们不理解,在这个时代每个政治人物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看待问题,没有什么人再会愿意给别人当枪使。两位国父都走了后,下面可能还会有人去冒险或者在政治上赌博,但上层他是找不到真正愿意和他一起下注的人的!只要你的生命安全没有风险,这一切还是值得的――我想让你回来,而且这也是他当年的想法――在合适的时候让你回来,以半公开的身份主持对外的情报工作!”
埃瑞克愣住了。
“至于说你怎么回来,这是由我来负责的。”张君晓继续说下去:“他亲自培养的绝不会仅仅是个外派特工,他早就认为一个对这个国家和民族足够忠诚,但在情绪上又能保持旁观立场的人是最适合主持这个国家对外情报系统的。”
长长的吸了口气后,埃瑞克还是沮丧的发现自己的情绪依旧是在巨大的震惊当中,情不自禁的,他听到自己用讥讽的语气问道:“他以为自己是上帝吗?”
“仅次于上帝的人。”张君晓坚定的回答道:“杨国父也许会认为自己有时候就是上帝,但他不是,他坚持认为自己是船长。”
“可我差点就在这场游戏中送命!”埃瑞克突然间情绪变得失控,大声的咆哮了一句,接着他降低嗓门,但依然情绪激动的追问道:“是不是在他和你的眼中,别的人就是个棋子,就是张纸牌,就是那种随时可以牺牲的筹码?”
“控制住你的情绪!”张君晓声音不大但语气严厉的呵斥了一声,但接着便莫名其妙的笑起来:“你仔细想想,回国以后你什么时候会送命?最坏的结果也是你被对方抓起来。你总不至于让他和我对你过马路时之类的安全负责吧?你需要经受必要的考验,我当初也一样经受过!”
两人就这样对峙着,毫不甘示弱地逼视着对方。最终,还是埃瑞克无力的先将目光移开,疲倦的说道:“可很多事已经发生了,我看他的计划和你的操作都没办法实施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张君晓讥讽的问。
“我在英国的身份暴露已经是个简单的时间问题了……”
“这种暴露是因为国内某些人的不当行为造成的!多么无辜的为国效力的勇士!你是被迫撤回来的,多么完美的海外派遣生涯结束过程!”张君晓还很有闲心的补充了一句:“我们的英国盟友方面会有人去做工作的,一切都将按照这个行业的国际惯例解决。”
“我还在国内卷入了几起谋杀案……”
“那正好说明国内的某些人在工作方面出现了重大的失误!”张君晓鄙夷的说道:“关于那个国际杀手组织‘黑色独奏’和国内某些人勾搭的证据,很快就会有人拿回来的。”
“我涉嫌贪污和挪用特工经费……”
“呵呵……”张君晓笑得咳嗽起来,平息了咳嗽后,他微笑着摇着头:“你还记得派遣在我领着你去的那家在上海的律师事务所吧?”
“我当然记得,替我私人理财的那家律师事务所,名字叫上海天盛律师事务所。”埃瑞克困惑的回答道。
“你可不是个穷人啊,小埃瑞克。”张君晓语气中带着点讥讽与羡慕交织的情绪说道:“他在身前可是为你接受的那些遗产没有少花心思,你在航空业方面的股票投资非常成功,光是当初在航空发动机发展基金上的投资就已经让你称得上是富豪了,还有你父母留给你的那块在甘肃的小牧场……那上面五年前打出石油了!”
这个消息让埃瑞克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
“财务上的有些事情从来都是很难查清楚的,”张君晓显然很享受埃瑞克此刻的傻样:“你本身就很有钱,这足以说服很多上层人士对你在个人财务问题上具有信心,虽然你我都明白这没什么逻辑上的关联。可是,这些事上谁会去管逻辑不逻辑呢?”
埃瑞克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低头看着床上的老人。
张君晓的目光投向门口方向,淡淡的说道:“想想吧,他当年为什么要接受国会的秘密邀请,重新整顿这些特殊部门,而且还要做这么多的布局。”
“隐蔽的权力感……”埃瑞克喃喃的说道。
“嗯?”张君晓好奇的望向埃瑞克。
“噢,有这么一种新的心理学观点。”埃瑞克有气无力的解释道:“有权力欲望的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比较常见,就是那种类似我们中国喜欢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另一类过去很少被人准确的评价,这类人在心理上更愿意享受隐蔽的权力。比如,有些历史人物明明有机会掌握公开的权力,但他们喜欢小心翼翼的将自己隐藏在表面的权力之后,在内心深处享受对周围的事物和历史进程发挥影响的快感……”
“有点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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