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公主的话,张淮深竟然没有太过气愤,反而很佩服仇士良,佩服他可以在那天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如此妙计,能保住豆卢著的官职而不给任何人可以攻击的口实。要不是公主现在正义愤填膺,他几乎要出声赞叹了。
张淮深正想着,公主气呼呼地对他说道:“七郎,豆卢著是仇士良最忠心的爪牙,要想除去仇士良一定要先除去他,你想想到底怎么样才能把他扳倒?”
张淮深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某人的面貌,依稀间有了个似乎可行的念头,但他却没有深想,应付道:“这事棘手的很,等我好好想想。”
公主只是一时气愤随口说的,所以张淮深这么说了她也就没再问下去。
宫车走的虽然很慢但最终还是到了兴宁坊,送公主进了府中后张淮深就要告辞,公主极力挽留,张淮深也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于是留了下来,在互诉思慕中过了宵禁的时候。宵禁之后坊门关闭,任何人等都不能出坊,所以张淮深顺势住了下来。两人小别胜新婚,床笫之间更是如胶似漆,沉醉在这温柔乡中的张淮深竟然一留就是三四天。
到了第五天后,张淮深想起家中,虽然仍舍不得但还是不得不离开了。
回到家中,面对着焦急疑惑的芊芊,张淮深无言以对,支支吾吾地找了个借口赶快溜到了西市乐荣轩中。
其实在西市乐荣轩也并不好过,虽然没了芊芊,曹品容人在东市,但在此坐镇的常无咎却关心地询问不已,张淮深不便说这些天的去向,正含含糊糊间,听到伙计进来说有大生意上门,赶快自告奋勇地出去谈生意了。
出去一看,张淮深却是一惊,大主顾竟然是四天前初见的仆固俊。尽管满腹疑惑,但他既然是上门那就是客,所以还是将他延请到了内堂招呼。
伙计上了茶后,张淮深客气地道:“仆固兄今日来不知【wWw。WRsHu。cOm】要采购些什么?”
仆固俊笑着道:“在下这次是为光王殿下来采购些香料和葡萄酒的。”
张淮深不解道:“长安城里各大宅都是敝轩的老主顾,光王殿下假使需要,只需招呼一声,敝轩自然会遣人前去接洽,怎敢劳动仆固兄玉趾。”
仆固俊微笑道:“张兄也知道,各宅中司理采购的都是肥缺,而这次光王殿下要的东西量很大,要是按平日里的样子,不知要有多少好处落入那些人的腰包,所以这次想直接和张东主接洽,也是希望能有个好价钱。光王遣小弟前来,一是对小弟比较放心,另外也是小弟自告奋勇的缘故。”
从第一次见面仆固俊就表现出对张淮深异乎寻常的亲热和示好,这不能不使张淮深满腹狐疑,尤其是先前曾听公主说过他是仆固怀恩的后人,那他自然是回鹘人,和豆卢著是一族的,难保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关系,说不定会是仇士良派来的细作,所以张淮深故意不去理会他话中的其他意思,只是直接了当地问道:“光王殿下打算采购多少呢?”
仆固俊见张淮深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笑容不免收敛了些,正容道:“下个月是光王殿下母妃郑太妃的整寿,殿下打算好好操办一下,所以想采购一千两百盒胡香还有六千瓶葡萄酒。”
听到这么大的数字张淮深不免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这么多,仆固兄可是说笑?”
仆固俊不悦道:“在下从不随意说笑,这自然是真的。”
“那可否请教一下,为何要这么多。”张淮深道。
“怎么,难道这点数目就把独霸西域胡香和葡萄酒生意的乐荣轩吓倒了吗?”仆固俊面上露出一丝嘲意。
“自然不是。”张淮深不悦道:“敝轩虽然本小力薄但这点数目还担得起,只是敝轩一时间没这么多存货,恐怕要将分到下面的东西给收了回来,那这价钱可就下不来了。”
仆固俊惊讶道:“张东主的生意做得这么大,难道连这么点数目的存货都不备吗?”
张淮深解释道:“仆固兄不清楚敝轩生意的做法,虽然乐荣轩是专做这一行的,但很少零卖,向来是一到货就分给下家和各大宅的,自己只留下一点以备不时之需和零星散客。其实就算是从下家那里收回来也没什么,只是现今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市面存货大都已经卖出了,而敝轩的驼队要过大概一个月才能从西域带下批货回来,偏偏仆固兄要的量又是这么大,这势必搜刮遍长安才行,这价钱自然水涨船高了。”
仆固俊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不知道贵轩的驼队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
张淮深想了一下道:“敝轩这批驼队是年初走的,依常例该是下月中到。”
仆固俊松了口气道:“还好,郑太妃是下月底的寿辰,看来不必去市面上找了,即使等贵轩下一批货也还来得及。”
张淮深也是轻松了,道:“既然如此那一切就好办了,要是仆固兄有意,在下一定给个好价钱。”
仆固俊连声说好,张淮深想了一下就报了个比较实在的价钱,仆固俊也没有过苛还价,爽气地定了下来,商定了交货的时候,下了定金写了契约。
这么大笔生意做成,张淮深非常高兴,随口奉承了一句:“这次光王殿下这么大的手笔为母祝寿,果然是个至孝之人。”
仆固俊却冷笑一声道:“光王固然是孝子,但这手笔也是出于不得已。”
张淮深好奇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仆固俊道:“郑太妃是住在宫里的,光王殿下要是单单为她操办祝寿筵势必会有人眼红,保不准就会向今上谗言,为防不测只好事先各处打点打点,上至各太妃和宫中的嫔妃下到内侍省上上下下的中官哪里不要送礼,今日的采购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张淮深想起自己的乐荣轩平日里的打点不禁深有同感,劝慰了几句。
事情既已办好,仆固俊稍微闲谈了几句就告辞了。见他如此爽气地让自己轻易做成了这么大笔生意,张淮深虽然仍有戒心但已经好感渐生,坚持送他一直到出了坊门。
回到乐荣轩,已经知道此事的常无咎来找张淮深谈论该如何交货的事宜。常无咎有些担心交货的时候比较紧凑,一旦驼队路上耽搁了可要双倍奉还定金的,不过赔钱还是小事,坏了名声才是大事。
但张淮深却很有信心,笑着说道:“常叔,什么人你都可以不信,但三郎你总信得过了吧,三郎做事沉稳,要是途中有什么耽搁的话他一定会遣人报信,何况按理驼队现下该到了宁州,接下去已经是一路大道,沿途又太平的很,不会出什么事的。”
张淮深口中的三郎是指常无咎的次子常慕义。常无咎有两子,长子常慕德排行第二,次子常慕义排行第三,芊芊则是他的次女排在第四,之外还有长女和幼女。
常慕义从十五岁起就跟随父亲进了乐荣轩,一直都在最苦的驼队中做事,八年来从最底下的伙计一直做到一队之长,虽说不无父亲扶持的关系,但他自己本身的才能却也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因为两地间万里迢迢,能够带着驼队奔波于其间而一直平安无事实在是很了不起的。尤其常慕义是个极谨慎的人,从来不冒险,所以张淮深很放心。
其实常无咎也并不是真的担心,只是这么大笔生意,一旦失约赔偿起来数目很大,所以必须提醒一下。说到对常慕义的放心他只有更甚。
接下来的几天张淮深很是逍遥,轩中有曹、常坐镇,自然乐得去公主府中快活了,去的次数之密说是去点卯也不为过。
这一日公主请他来府中,在池心亭中和他共同饮茶,闲谈间提到了前几日大买卖。
公主说道:“仆固俊来你这里采购了不少东西吧。”
张淮深不以为意,道:“确实如此,你怎么知道的?”
公主笑道:“是我让他直接来找你的。怎么样,我是不是对你很好。”
张淮深笑了笑,哄小孩似的道:“好好,你当然对我最好了。”
公主又道:“我是好心替你拉生意,可你对人家可不怎么样。”
这话引起了张淮深的注意,问道:“我对他怎么了?”
公主道:“他前天来看我的时候还和我抱怨,说你对他好像很有戒心,一直防备他的样子。他很是不解,不知道是不是和你有了什么误会。”
张淮深哦了一声,也不言语。
公主追问道:“七郎,我和他认识了很久了,一直觉得他人不错,是个可交的朋友,可为什么你会这样提防他呢?”
张淮深随口道:“怎么会呢。”
公主不高兴了,负气道:“你还敷衍我,你以为别人是傻子看不出来啊。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的朋友我要以礼待之,我的朋友你却可以这样拒之于千里之外。”
看到公主似乎真的生气了,张淮深只得认真地说道:“你别生气,不是我对你的朋友冷淡,只是这人我实在是摸不透,所以不太敢信他。”
公主问道:“他怎么了,怎么会让你这样?”
张淮深迟疑了一下道:“那我老实和你说吧,俗话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我和他素无往来,那天一见面他就特别客气,一付想尽办法要结交我的样子,实在令人生疑。这次又送笔大生意给我,他这么曲意交结,或许有什么用意,我一时吃不准,还是避之为妙。”
公主愣住了,好一阵后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停下来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他可能是仇士良那边派来的卧底啊。”
张淮深淡淡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公主看到张淮深丝毫不像说笑的样子,不由得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别的不敢说,要说他可能是仇士良的细作,我敢担保绝对不可能。”
张淮深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问道:“何以见得?”
公主道:“他是仆固家后人,仆固一族自仆固怀恩被骆奉仙诬陷被迫谋反后和宦官誓不两立,仆固俊又怎么可能违反先人遗训和仇士良勾结呢?”
张淮深想了一下道:“世事无常,彼时敌人亦可成为现时朋友。仇士良和仆固家又没有什么恩怨。”
公主连连摇头道:“不可能,回鹘大氏中仆固家和豆卢家向来是对头,既然豆卢著已经是仇士良的心腹了,那仆固俊绝不可能再和他们搅在一起。”
关于回鹘这两大族的事张淮深也是略有耳闻的,只是不知道豆卢著也是豆卢家的人,所以没想到而已。公主的话提醒了他,心中也有几分信了,只是还有些疑惑:“你说得固然没错,但他为什么要这样曲意来结纳我,这事又该如何说?”
公主笑了笑道:“他不过很想结识你罢了,或许热切了点,这也没什么奇怪么。”
张淮深摇头道:“不行,现在是多事之秋,这点要是想不明白的话,还是小心为妙。”
公主嗔道:“你疑心病怎么这么重,这样吧,我让他亲自来和你解释解释。”
张淮深连忙阻止,道:“这也不必了吧。”
公主道:“没关系,他就在我府里,说到就到。”
张淮深一阵意外,说道:“怎么,你也请他了吗?”
公主陪笑道:“其实这次是他求我来为他分说分说的。”
张淮深心中忽然很不舒服,觉得公主没问过他愿不愿意就这样自作主张,很伤了自己的尊严,但想起于武陵的话又忍了下来,默默无言。
公主感觉到了,讪讪道:“他是个极有本事的人,有这么个朋友也是有益无害的。何况仆固家自崇徽公主成为可敦以来一直是回鹘的豪门大族,能和他攀上交情对你往来西域的生意也是很有好处的。”
张淮深更是不高兴了,对公主忽然又变得这么势利心中不满。转过头去看着碧波池水更不答话。看到他这毫不掩饰地溢于外表的不满,公主不禁也恼怒了,依样别过头不说话。
池心亭中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仆固俊很快就在侍女的引导下来到了。
看到他来了,公主抢着说道:“仆固,七郎说你过分热切,疑心你的用意,我劝他也没用,还是你自己和他分说分说吧。”
公主负气将两人的话捅了出来,引得张淮深怒目而视,仆固俊赶紧打圆场道:“张兄,小弟只是心慕张兄正气浩然,不惧奸佞,故而极欲与兄相交,未免热切了些,也难怪张兄生疑,这该怪小弟的冒失。公主和小弟曾有交往,因此恳请公主代为致意,不想又惹得张兄不快,种种都是小弟的错,还请张兄大人有雅量,不予计较为幸。”
仆固俊说得如此谦卑,张淮深也实在是过意不去了,起身道:“仆固兄说得太客气了,兄热忱相待,在下却以小人之心相度,实在是汗颜不已。”
仆固俊连忙道:“不敢不敢,张兄的举动不过是人之常情,要怪还得怪小弟。其实虽然小弟是在芙蓉园第一次得见张兄,但张兄大名小弟早就神交已久,只恨一直没机会得以拜见而已。”
张淮深很是奇怪,问道:“在下以前不曾抛头露面,仆固兄又如何得知在下的贱名?”
仆固俊笑道:“张兄也知道小弟曾和金吾大将军出使过回鹘,那里也是小弟的家乡,在那里族人曾和小弟说起过张兄四年前大败红巾马贼的旧事,那时张兄奋勇在前,以四十余人之力击溃两百多马贼,逼得马贼首领翟都督狼狈而逃。此事曾轰动过整个回鹘,小弟岂能不知。”
这已经是四年前的旧事了,那一次正是张淮深亲自带队往来西域,在途经回鹘时遇上了名震大漠的红巾马贼,大漠之中毫无坚守防卫之地,所以张淮深命所有人扔下货物躲避,等到马贼抢掠之后出其不意地从后面掩杀而上,那些马贼既没防备又被货物所累,被杀得大败,留下近百具尸体狼狈而逃。此事曾在大漠上传颂一时,是张淮深生平做的第一件大事,只是路途遥远,在关内从无人知晓,此时从仆固俊口中听来倍感亲切,张淮深不禁大生好感,对他的态度顿时改观。
仆固俊继续道:“那时小弟虽仰慕兄的勇武和睿智,但也仅是记在心中而已。可前些时候小弟拜访公主时,听公主说张兄曾为先祖打抱不平,痛斥宦官之奸恶,那时小弟感激兄的直言又想起红巾贼的旧事才渴欲与兄见面。等到兄不畏奸佞击败附恶奸人豆卢著时,小弟对兄的仰慕可以说是无以复加,这才在芙蓉园中和兄相遇时不避忌惮,愿求为友。小弟此心之诚可鉴日月,断无他意。兄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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