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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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歌-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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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固俊点点头,和牵狗的人招呼了一下,于是狗师呼喝了几声,那条狗就向东奔去。众人紧紧跟在其后。

仲山中树木甚是茂密,在其中穿越也颇为辛苦。山行大约二十多里树木才稀疏了下来,出了树林众人很快就在地上发现了血迹。

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众人没有找错,因此一线希望在张淮深的心中燃起了。先前虽然他告诉大家有人幸存,但只是按常理的揣测,自己心中也不敢深信,但现在这种可能却活生生地摆在了大家的面前。张淮深精神大振,冲在了最前面,和指引方向的狗紧随不离。

血迹越来越明显,找寻也越来越方便,大家几乎都可以顺着血迹而行而不必通过那条狗了,但张淮深的心却越来越沉,流了这么多血,慕义还能撑得住吗?他不敢再想,可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依然不断冲入他的眼中。

终于,狗停下了,冲着一块大石头厉声吠叫着。

张淮深站在石头前,身体微微发抖,他在害怕,害怕心中仅存的那一线希望终将破灭,他提起脚,不敢跨上那一步。

狗的叫声越来越烈,可四周越来越死寂,而他的心也越来越下沉。

大群的人一一赶上了,但他们都一样沉默着,站在张淮深的身后不说话。

许久,曹品荣沉痛的声音响了起来:“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既然逃不过去就要勇于去面对。”

张淮深身躯连连摇晃,但终于还是迈开了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缓慢。

再慢的步伐、再长的距离也改变不了终将到达的那一刻,一眼就望到了倒在石头后的尸体,张淮深眼前一片绚烂,胸中的窒闷逼着他发出一声最最凄厉的叫声:“慕义!”

石头后倒着的尸体正是驮队的队长常慕义,常无咎的次子,张淮深从小到大的玩伴。

张淮深想哭,但哭不出来,他蹲下来,慢慢将常慕义的尸体扶了起来抱在怀里,怔怔地看着那熟悉的脸,那张曾经朝气蓬勃而现在又了无生机的脸,怔怔地看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曹品荣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泪水,说道:“七郎,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一点,还是好好为他们办一下后事吧。”

仆固俊也劝说道:“是啊,张兄,死者已矣,还请节哀顺变。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仵作验看一下,找出死因,也好快些找到凶手为他们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对,报仇雪恨,报仇雪恨!”张淮深喃喃地道,他迷茫的眼神中渐渐地有了神采。抱着常慕义的尸体,他站了起来,惨笑着道:“我们回去吧。”

“死者身上有六处伤痕,其中四道应该是刀伤,两道是箭伤。分布在胸前,小腹和背上,另外死者左手肘骨断裂。死因是中毒和流血过多。”仵作如是陈述常慕义的验尸格。

“中毒,中的是什么毒,怎么中的毒?到底是中毒而死还是流血过多而死?”张淮深一连串地问道。

这时已经是晚上了,依旧在土地庙中,法曹参军事、仆固俊、曹品荣和张淮深正团坐一起听着仵作的验尸结果。

“中的毒可能是砒霜一类的,死者全身发黑,但内脏完好,所以这毒不是服下的,从创口看,刀伤处皮肉内缩,没有中毒后的紫黑的颜色,所以也不是刀上的毒。箭伤处的黑色特别浓,所以多半是箭上有毒。至于死因,按照常理推测,当时死者可能是先中了毒箭,然后被刀砍伤,因为刀伤多半不在要害,所以小人估计死者是在逃亡时毒发身亡,当然流血太多以至死者生机消失也是一个原因。”仵作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发现?”法曹参军事见张淮深低头思索,于是问道。

这位法曹参军事对张淮深一直非常客气,并没有因为主客之势几乎互易而生气,也不知道是因为京兆尹敬昕的缘故还是公主的缘故,或者是看在光王府仆固俊的面上。

“在死者的箭伤处起出两个箭镞,上面有毒,可能是毒箭也可能是毒血染上的,不过依照死因的判断,应该是毒箭。另外,死者的内衣上有几个潦草的血字,颜色发黑,应该是死者用自己的血写的。”仵作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什么字,快拿来看。”几乎是异口同声,在场的四人说道。

仵作拿出一件血迹斑斑的内衣。四人围了上去,四个脑袋凑在了一起共同观看。

内衣上东倒西歪地写着十来个紫黑的血字:“午、乱箭、数百黑衣人、突袭、围攻、大家都死了、逃、追。”

寥寥血字,却在四人的脑海中重现了当时那幅惨烈的景象。

正午,一支驮队正从山下走过,忽然乱箭丛飞,许多人倒下了,紧接着,大群的黑衣人从山道边的草丛冲了出来,手持着钢刀冲入了人群肆意杀戮着。驮队的人一个一个倒下了,常慕义挥舞着兵器一步一步地后退着,他的身上还插着两支冷箭。满面痛苦的他中了一刀又是一刀,看着同伴全都倒下了,他不得不回身向东面的林子逃去,数十名黑衣人追了上去,在不停地劈砍中他杀出了一条血路,奔入了密林,借着密林的掩护甩脱了追兵,但一路的奔跑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的血,箭上的毒再也压制不住了,他倒下了,挣扎着,伸出颤抖的手沾着自己那奔涌而出的紫黑色的血写下了这最后的经过。

“慕义。”张淮深掩着脸凄声呼唤着。

“那从起出的箭镞上可否看出什么痕迹?”曹品荣冷静地问道。

“箭上面的标记一般是在箭杆上,而这次起出的只有箭镞,箭杆可能在打斗中折断的,没有箭杆就没法看出有没有标记,所以不能看出箭的来历。但从箭镞的工艺来看,应该是官造的,民间的私铸没有这么好的水准。”仵作说道。

官造的,张淮深和曹品荣骇异地对望了一眼。法曹参军事的脸色也因为这席话而不自然了。

“仇士良。”张淮喃喃地道。

“张公子,无凭无据你可不能胡乱猜测啊,小心仇大人治你诬陷之罪。”法曹参军事脸都白了。

张淮深似乎没有听到,依旧地深魂不守舍轻声道:“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驮队会在这时候到的?”

曹品荣忽然哼了一声,一双鹰目直指仆固俊。仆固俊立刻感受到了,浑身不自在起来,转头直视着张淮深。

看到仆固俊投过来企盼的目光,又看到曹品荣投出去的置疑的眼神,张淮深茫然了。

屋中的气氛死寂了下来。

又过了两天,京兆府的法曹参军事将有关的公事一一办完,录了口供、验完了尸,张淮深终于可以代表乐荣轩领回了遇害的四十六具尸体。本想将这些尸体好好收殓,可是一来梨园寨是个小镇一时难以买到这么多棺木,二来担心家属们看到尸体的惨象状会受不了,所以和曹品荣商量了后除了常慕义因为尸体完好所以入棺外其他的都火化了,因为这些尸体已经是面目全非难以分辨,所以只好将所有的骨灰混在一起然后分成四十五罐。

带着棺木和骨灰罐,张淮深和曹品荣凄凄惨惨地踏上了回长安的道路。

仆固俊也不知道是心中有鬼还是其他的原因,这两天都没有露面,只是在他们走时才出来送行,并说还有点事要办所以稍微晚一点回去。他这举动不免令曹品荣更加怀疑,只是无凭无据地也不能说什么。

驮队全体遇难的消息此时早就传到了长安的乐荣轩,所以当张淮深曹品荣两人踏进了张宅后,顿时哭声震野,全府上下到处是披麻戴孝之人,整个大宅笼罩在一片惨雾愁云之中。

这两天中,常无咎已经督工在张宅照影壁后的大块空地上搭起了巨大的灵棚,将诸人的骨灰罐和常慕义的棺木请进了灵棚后,早已忍不住悲痛的驮队遗属们一拥而上,找到自己亲人的骨灰后抱在怀中哭得死去活来,其声之惨,令张淮深和曹品荣也伧然落泪。

纷纷悲号之中,即使是最镇定最强忍的常无咎此时也不禁老泪纵横,伏在常慕义的棺木上捶打着放声痛哭,满身素裹的芊芊此时已更是哭得晕了过去。

直到傍晚,已经哭干了泪水的驮队遗属们才渐渐地止住了悲凄之声,他们纷纷围到张淮深的身边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恳求东主为他们找出凶手,为众人报这血仇。

张淮深看着他们不禁也是泪流满面,他指天发誓,即使凶手是天王老子也要将他绳之以法,血债血偿。众人这才稍微安了心。此时常无咎才有机会强忍住泪,问起此去梨园寨的详细经过。张淮深将这几天的事情一一说出,但仵作有关箭镞的话因为事关重大没有在众人面前透露。

是夜,布置好了灵堂摆放好了灵位,众人一起守灵。看着棚中百多人的孤儿寡妇,望着台上满满的灵牌,张淮深无论如何也不能平下心来去思索。

远方的天空渐渐地出现了鸡肚白,守灵的第一夜即将过去。一片寂静之中,宫中的鼓声一声声传遍四方,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坊门次第打开。

张淮深呆呆地仰头望着新的一天,新的一天,前途莫测的将来。

厨房开上了早饭,张淮深、曹品荣、常无咎和芊芊聚在一起匆匆用过。之后又忙于一番琐事,还好常无咎已经做好了很多准备,但也直到近午方得喘息。

正当张淮深打算找个机会和常无咎单独谈谈的时候,只听大门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一个大汉的身影如同一阵旋风般地冲了进来。

“慕德、小二、大哥、二郎。”张淮深、曹品荣和常家父女同声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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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汉正是常家的长子常慕德。自从张淮深的姐姐和江南大商贾联姻之后,乐荣轩的生意延伸到了江南,从去年开始是由常慕德常驻东都掌管,这次他接到了父亲的急信得知突起家祸这才急匆匆地从洛阳赶回来奔丧的。

常慕德冲到灵堂前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灵台正中供奉着的常慕义的灵位,忽然扑了上去抱着灵位后的棺木厉声吼道:“老二,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们走了。”其声之厉其情之惨令人不忍卒听。

心情刚自稍微平静的张淮深和芊芊还有几个年长的老妇虽然也止不住陪着落泪,但还是赶紧上前劝慰。常慕德涕泪横流,整整顿饭的功夫才强自收住。

收拾了悲痛,常慕德给诸人见了礼后立刻追问道:“老二是怎么死的,是谁害的?”

张淮深一时难以回答,使了个眼色给曹品荣。曹品荣会意,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你还没用饭吧,先进去,一边用饭一边慢慢谈。”

曹品荣既说了这话,常慕德不敢违背,于是张淮深带着常家三人和曹品荣到了内堂。

一进内堂,常慕德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曹叔,这案子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常慕德身为和江南做生意的总管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曹品荣欲言又止的举动自然引起他的疑心。

曹品荣点点头,就将这些天的事情一一说来,之前未曾说的关于官造箭镞的事也一五一十毫不隐瞒,此时常无咎才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曹品荣说完,常慕德已经叫了起来:“一定是仇士良和神策军干的好事,除了他也没有人敢这样了。”

常无咎红着眼道:“小二,你说话要仔细,你兄弟这仇是一定要报的,所以不能找错人家,让真正的凶手逍遥自在。”

常慕德坚持道:“不会有错的。驮队这些人都是练过武功的壮汉,一般的盗匪奈何不了他们,就算是盗匪人多势众也不可能一个都逃不出。除非是经历沙场的禁军才有这个可能。何况这京畿道近几年一直很太平,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大股的匪徒,否则京兆尹还能做的下去么。再说,盗匪为的是财,犯不上添上这么多人命。可从老三的血字上来看这些人分明就是来要他们的命,不像是贪财的土匪。即不是土匪又可能是禁军,那除了仇士良的神策军还能有谁,那箭镞就是明证。自从上次七郎得罪了宦官以后他们一直都没动静,他们又不是能忍气吞声之辈,这次必然是他们的报复。”

听了常慕德的话,张淮深的心紧紧地被愧疚撕咬着,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曹品荣也赞同道:“二郎说得不错。京畿附近也只有神策军有这能力一下子全害死我们的驮队。照我看来,这次光王府向我们采办大笔胡香和葡萄酒的事情早就传遍了长安,一定是他们搞的鬼,存心让我们没办法按时交货,和皇家打交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仅可以折辱乐荣轩的声誉,说不准还有其他的麻烦。何况这次驮队丢的货物足足值七八十万缗,再加上要付给遗属们的抚恤足可以让我们乐荣轩去掉半个从此一蹶不振,要是现在长安市面上出现第二家能供给胡香和酒的商号的话,我们甚至可能会把所有的生意搭档都丢掉。这么毒的手段除了和七郎有大仇的仇士良别人断想不出来的。”

“说是说得很有道理,但仇士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说他心好作不出这种没人性的事,我只是觉得这事情也太显山显水了,谁是幕后主使一猜就知道,不该是仇士良这么个老狐狸的作为,要真是他做的,一定会做的让人想不到是他,可现大家都知道他嫌疑最大,这不合情理啊。”常无咎虽然悲痛万分但脑子还是很清楚的。

“对,就是因为他嫌疑太大太明显,所以别人反而不敢相信,这不也是一种掩饰么。所以他要一个不留全部杀光,这样大家就算是怀疑到他头上也没有凭据了。”曹品荣紧接着说道:“其实是不是他做的很容易就可以查出来。”

“怎么查?”其他人同声问道。

“这就要公主帮忙了。”曹品荣看着张淮深道:“七郎,这次这么大的事情发生,想必公主一定会来劝慰你,她来后你就拜托她查一下最近神策军各部有没有什么大的举动或者上百个人一起出营的事情,再查一下这几天有没有许多人忽然受伤。这事要真是仇士良干的,他一定是动用神策军的,既然有了进出那自然会有记录,只要记录上有相似的记载那多半就是了。即使记录上没有,但我相信他们这次必定有伤亡,那花名册上和行军大夫那里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这样我们不就可以知道了么。”

张淮深连连点头说道:“好、好。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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