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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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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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老爷抬起脸,看了下狐皮帽,眼皮直跳:“哪儿找到的?”

管家道:“湖边的树枝上!”

巴老爷牙骨一紧:“如此说来,这帮客人是想告诉我巴老爷,要是我不把汗血公马交给他们,我的帽子也会被挂在树枝上?”

管家道:“正是此意!”

巴老爷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抓下戴在头上的银狐帽,重重掷在管家怀里:“管家,你再往湖边跑一趟,把我巴老爷的狐皮帽挂到树枝上去,告诉这帮王八崽子,巴老爷只当自己死了!”

管家捧着银狐帽,欠身道:“遵命。”一步步退出门去。

“来人哪!”巴老爷沉下脸喊道。两个家兵进来。巴老爷咬牙切齿地下令道:“派上五十个弟兄,给我守住马厩!要是让汗血宝马掉了一根毛,谁也别想活!”

家兵齐声道:“是!”

巴老爷拉开抽屉,找出一支左轮手枪,掂了掂,猛地反手对着屋柱开了一枪,挂在柱上的一面镜子打得粉碎!这举动无疑是在提醒他自己:已到舍命的时候了!

一个家兵奔来,大声报告:“巴老爷!小姐骑着马,又独自走了!”

巴老爷似乎早有预见,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鹰不会死第二次的,由她去吧,这回,谁也伤不了她了!”

少女骑着马,身上背着一杆枪,腰里挂着一口刀,在草原上行走着,像个孤独的旅行者,不紧不慢地走在明晃晃的阳光下。

她在对着草原喊:“银子!银子!”

回答她的是飞驰在草上的云影。

她的眼里饱含着泪水……

马神庙里,盘腿坐在菩萨后头的鬼手,眼里满含着泪水。她拭了拭眼,站了起来。天已黎明,已看得清供案前的破瓦盆里那堆积着高高的草灰。

她慢慢站了起来,突然对着垂帏发出“嘿嘿嘿嘿”的笑声,一转眼便从马神菩萨身后走了出来!

面对面盘腿坐着的曲宝蟠和索望驿吃了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鬼手的手指中盘着丝线,线上竟然挂着一匹彩色的木偶马!她从供台上跳下,笑道:“满京城到处都是酒楼茶馆,你们说事儿哪儿不好去,偏要上马厩里来?”

“你是谁?”索望驿皱着浓眉道。

“慢!”曲宝蟠拦住索望驿,问鬼手,“你说这儿是马厩?”

鬼手道:“这儿不是马厩,那该是什么?”

曲宝蟠道:“是庙,马神庙。”

“马神庙里供着的是什么?”

“当然是马神!”

“马神是不是马?”

“是马。”

鬼手笑了:“既然是马,那马住着的地方,是不是马厩?”

曲宝蟠突然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他这才发现,索望驿不见了!

他立即奔出庙门,四野雾浓,已无索望驿的影子。

然而,就在不远处的土坡上,那匹黑马仍站在草里,骑在马上的布无缝在默默地看着马神庙和在庙门口到处寻望的曲宝蟠。

曲宝蟠回进庙来,对鬼手重声问:“说!你到底是谁?”

鬼手一屁股坐上供案,修长的腿一架,双手一抱,笑着:“去过天桥么?”

“本爷在问你!”曲宝蟠脸色苍灰,他无心将话扯开。

“你要是去天桥,坐过天桥的戏场子,那你一定听说过一个大名。”鬼手仍在笑着,笑得无比媚人。

曲宝蟠眼皮一动:“什么大名?”

“鬼手!”鬼手的笑容里充满了野性的娇媚。“鬼手?”曲宝蟠冷声,“没听说过!”鬼手道:“可我听说过曲王爷的大名!”曲宝蟠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曲王爷?”鬼子道:“在这京城的界面上,玩马的人,没有不知道曲王爷的。”曲宝蟠道:“这么说,你也是玩马的?”

鬼手把手里的木偶马一提,冲着曲宝蟠一笑。

曲宝蟠的眼睛盯在了鬼手的手上。这双手白白净净的,手指又细又长,指间缠满了丝线,十个足有一寸长的指甲涂着寇丹,血红血红的。突然,鬼手的十个红指甲像拨琴弦似的在丝线上一起弹动起来,顿时,挂在线上的木偶马扬蹄奔腾,马唇、马耳、马鬃、马尾一起动了起来!

这鬼斧神工的弹指动作,让曲宝蟠看得呆住了。

鬼手哈哈笑出了声:“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对着供台的木腿磕了一脚跟,俯下脸大声道:“跳跳爷!还睡得着么?有人在这儿说了一夜的马,没把你吵醒?”供台下有了动静,垂挂着的破布揭起,钻出了脖子上挂着一面小叫锣和一把小唢呐的跳跳爷,他一脸的睡意。

“你又招惹哪个男人了?”跳跳爷掸着头发上的草茎,“昨晚上是月圆的日子么?”鬼手笑着说:“昨晚月缺,我可谁也不会招惹。跳跳爷,咱们也睡不成了,回天桥吧。”跳跳爷咳嗽着,也不看曲宝蟠,去后墙边搬出了两口戏箱,用手指在小叫锣上弹了一下,后院立即响起了一声马嘶,一匹棕色马颠着碎步走到了庙门口,站住不动了。

这一连串动作让曲宝蟠看得怔愣不已。

棕色马驮着戏箱和鬼手,跳跳爷牵着缰,向城里走去。这条通往京城的泥路上灰蒙蒙的,大风刮来,迷人眼目,连马眼也在使劲地眨着。

曲宝蟠骑在马上,走在一旁,一脸的纳闷。“我在庙里坐了三天,”他道,“没见你们进庙,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鬼手在马背上吃着一卷干粮,笑道:“骑着马进来的。”曲宝蟠道:“怎么没有一点动静?”鬼手道:“这话你得问马。”曲宝蟠摇了摇头:“看来,你是个怪人!”“不是怪人,是怪物。”鬼手又是一个极媚的笑,说着,将手里的木偶马对着曲宝蟠牵动了一下,“这不就是怪物么?”

曲宝蟠道:“那个人在庙里说的故事,你们都听见了?”

“女人都喜欢听故事。”

“你听出什么味儿来了?”

“听出了一股杀气。”

“能被女人听出的杀气,就不是杀气了。”

“能骑在马背上的女人,就不是女人了。”

“是么?”

“女人不该坐在马上,该坐在轿里。”

曲宝蟠笑了下,道:“你不笨。”

鬼手道:“可你却有点儿笨。你要是不笨的话,就不会让那个说马的人先走一步了。”曲宝蟠无心再提马的事,便道:“你们既然是天桥的戏班子,就该住在城里,怎么住到马神庙来了?”鬼手道:“庙里清静。”

“不对,”牵着马的跳跳爷冷不防地开了口,“要是住在城里,她会把满京城的男人都迷死。”

曲宝蟠回过脸看了看鬼手。他这才注意到,坐在马背上的这个年轻女人漂亮得简直就像个人间尤物!

又是一个无月之夜。在那马神庙里外的山坡上,又有了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又是那个穿着黑衣的布无缝。

不用说,布无缝的眼睛此时看着的地方,一定是那间亮着一星灯火的马神庙。因为,索望驿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他还得继续给曲宝蟠讲下去,直到他的眼睛被剜的那天。

马神庙里的瓦盆,照例烧着草香,曲宝蟠和索望驿盘腿对坐着。

“往下说,”曲宝蟠道,“说完了,你我就可以了断另件事了。”

索望驿道:“其实你不必着急,我既然把故事说了出来,也就不会再吝啬自己的一双眼睛了!”

曲宝蟠道:“那就开始吧!”

马嘶声声,回响在草原峡谷间的小木屋外。这马嘶声是从木屋里传出来的。黑暗中,一身黑衣的索望驿骑在马上,像幽灵似的站在离木屋不远的一个黝黑的山顶上。

他在注视着这个山谷里的木屋。透过木窗,他看见了晃动着的人影,还有那匹天下无价的汗血母马的身影!

木屋用木栅隔着里外两间,里屋住人,外屋是个马厩。里屋的火塘燃着火,坐着一只紫铜水壶,壶嘴冒着热气。风筝和风车趴在火塘边的羊毛毯上,看着爷爷在外屋给银子梳毛。

爷爷把梳齿上的马毛扯下,扔进火塘里,满屋飘着焦毛的香味。爷爷还在想着银子死里逃生的事儿,不无感慨地对孙女说:“那天,要不是你们俩姐妹放了响弩,银子可真的逃不过一劫了。”

“爷爷,”风筝问道,“您说,银子什么时候才能生马驹呀?”爷爷笑道:“你问银子吧。”风筝回脸问白马:“银子,你什么时候生马驹呀?”银子晃晃头,瞪着眼看着风筝风筝笑了:“银子不想告诉我。”

风车从毯上爬了起来:“我来问它!”她推开木栅门,走到白马身边,抚抚鬃毛,问道:“你小声告诉我,什么时候生马驹?”

她把耳朵凑近白马的嘴唇。银子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鼻,喷了风车一脸沫子。爷爷和风筝大笑起来。银子也乐了,抬起一条前腿,在地上连蹭了三下。

早晨,草场的大马栏里一片马欢。

早起的风筝和风车用力打开栏栅,马群一匹匹涌出,像决堤洪水似的奔腾着,奔向草原,蹄声擂鼓似的震天动地。

马栏里,有一匹马站着没动,它是银子。

风车看了会银子,不安地问风筝:“姐,银子怎么不走了?”风筝走近白马,拍拍马背:“问你哪!怎么不走了?”白马双眼潮湿,用唇在风筝的脸颊上轻轻蹭着。“爷爷!”风筝大声喊,“银子是怎么了?”

套爷在不远处的草垛旁用锤子敲着蹄铁,怀里抱着一条马腿,闻声抬起脸,老远喊过话去:“出什么事了?”

风车喊:“银子不会走路了!”

套爷一怔,忙放下怀里的马腿,扔了锤子,向大马栏奔来,走近白马,拍拍马背,又捏捏马膝,抬脸对孙女道:“风筝,风车,帮爷爷取些黑豆来。”

风筝和风车跑到栏外,把麻袋里的黑豆倒进一口木桶,拎着,走回白马身边,把木桶放在马脸前。银子嗅嗅豆子,没动。“怎么不吃了?”套爷又拍拍马背,“这可是上好的黑豆。”银子抬起脸,用温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套爷。

套爷对马脸道:“你怎么越长越像个小娘们了?看起人来,眼里水汪汪的……”突然,套爷意识到什么,急忙伸出一只手,往马屁股沟里摸了一把。

手指上粘乎乎的。

套爷满是皱纹的黑脸绽出了惊喜的神色,对着鲜亮的太阳抬起了手。他看到,手指间的一片粘丝在阳光里闪着透明的亮晶晶的光泽,阳光刺目,那粘丝缠在手指上就像缠着一蓬雪白的蚕丝!

“发情了!”套爷对着自己的手指大声道,“银子发情了!”他回过身,对着两个孙女欢声喊道:“咱们的银子该怀上小马驹了!”

大屋前的大风车沉重地转动着。风筝和风车爬上高高的风车架子,把两块红布条扎在叶轮上。

风车转动着,布条红得像两束火苗——这是草原牧马人的规矩,良马要怀驹了,得让蓝天白云知道,得让青山绿水知道,得让每棵草儿每朵花儿每个过路人儿知道!

山谷的风吹来,红布随着大车风转动着,像流火似的格外鲜艳。

涧水边,两个女孩子还给白马的长鬃梳出一绺绺“小辫”,往“小辫”上也扎上了红布条。

白马的影子落在涧水里,漂亮极了。她抛弃了一切对于恐惧的记忆,忘情地欢奔起来,一直向着草原奔去,她的长鬃上扎着的红布像是跳着舞的红色精灵。

令人惊喜的是,它的四蹄也都扎上了红布条!四朵火焰在青绿如洗的草丛间一耸一耸地跳动,就如跳动着四只硕大的红羽蚂蚱。

骑在马背上的风筝和风车欢声喊:“银子要做新娘了!银子要做新娘了!”套爷骑着一匹栗色马,也是一脸的喜悦。他从腰间挂着的箭壶里摸出一支响箭,将一根红布条扎在箭尾上,又从马背上取下弩,张弩搭箭,对着天空射了出去。

带着红布条的响箭在空中炸响!太阳像铜镜似的发着青色的光芒,草原上空传着套爷的响箭声。

听到响箭召唤的几十个牧马汉子大声欢嚎着,向着响箭的高坡策马奔来。

高坡“望马楼”楼桥上,两双细腿在高高的楼桥上晃动着。风筝和风车坐在桥上,晃着腿,边吃着果子边看着楼下的爷爷和牧马汉子们。

套爷骑着他的栗色马,身边站着披红挂彩的银子。套爷的白发在风里卷动着,脸色凝重地对牧马汉子们道:“……我十七岁的时候,问过一位从敦煌来的和尚,我问他,托着咱们草原的这一座座大山,为什么叫天山?和尚说,这山,是从天上来的,所以就叫天山。我七十岁的时候,又见了一位从喀什来的和尚,我又问他,我爹传给我的汗血马,为什么叫天马?和尚说,这马,是从天上来的,所以就叫天马。”

牧马汉子们笑起来。

套爷道:“这两位和尚是想告诉我,一个是天上来的山,一个是天上来的马,它们一同来到人间,天生就配成了一对。也就是说,天底下,只有天山才配得上天马!只有天马才配得上天山!”

楼桥上,风筝和风车咬着果子,抬脸看天。天空纤云丝丝,湛蓝湛蓝。

套爷继续说着:“天山有多少里?都说世上还没有这么长的尺子能丈量它,这话我信。天马有多少匹?都说世上没有这么多的手指能数清它,这话我不信。谁都知道,咱们天山上的天马,多少年来,不是被杀了,就是被夺了,到如今,只剩下两匹了!一匹是我套爷家的母马,一匹是巴老爷家的公马,也就是说,在咱们天山,如今只有这么一对天马了!”

银子也在静静地谛听着。

套爷道:“咱们是天山的牧马人,咱们得对得起天山的天马!我套爷,不能眼看着天马就这么灭绝了,我得替它们传下去,像人一样,一辈辈传下去。这是我爷爷教我的话,也是我爹教我的话!我把这话也教给了儿子。可我儿子没能活着替我把这话再传下去。两年前,也就是银子出世的第二天,我儿子为了保住刚生了驹的汗血母马不被北边来的人抢走,护着它走了三天三夜……我找到他们的时候,看见我儿子和汗血母马的背上,中了二十七枪!”

风筝和风车咬果子的嘴停住了。两姐妹看见,银子的眼里全是泪水。“爷爷,”风车对着楼桥下大声道,“银子流泪了。”

两姐妹扔了手里的果子,跳起身,抱着柱子从桥上滑了下来。

套爷跳下栗色马,走到银子身边,伸出粗糙的大手掌,拭去马泪,重又骑回马背。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道:“我儿子,还有那匹汗血母马,就葬在这座望马楼前。每天早晨,银子在吃草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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