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宝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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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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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宝蟠的牙帮肉渐渐咬得铁紧。

圆明园废墟如累累巨骨。夜的流雾覆盖在这片残剩的宫苑废墟上,不知从哪儿传来陶埙的呜呜声。依然是那只夜游的狗站在乱石间吠着。

从断垣间慢慢走来了布无缝和他的那匹满脸是疤的黑马。

狗对着走来的布无缝和马狂叫。

“我来了!”残柱后头,一个蒙面人从流雾里走了出来。

布无缝站停,依然像头一回那样没有回过身来,沉声道:“曲王爷,取下你脸上的黑布。”

曲宝蟠怔了一会,抬起手,把脸上的蒙布摘下,笑道:“我本该想到,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

布无缝道:“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思了。索望驿的眼珠,你已经带来了?”

曲宝蟠把一只小木盒从怀里取出。黑马低声嘶鸣了一声,回过身,抬着蹄子走了几步,在曲宝蟠身边站停。马鞍上,也扎着一只木盒。曲宝蟠把木盒取下,将自己的木盒塞到绳下,黑马这才走回布无缝身边。“为什么不打开看看?”布无缝道。曲宝蟠道:“我可以信不过任何人,可不能信不过你布无缝。”

“你我还会有见面的机会么?”

“不会有了。”

“为什么?”

“一个死了的人,怎么还能和活人见面呢?”说音刚落,一支短枪出现在了曲宝蟠手中,枪口对准了布无缝的后脑。

两人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一堵残毁的照壁前,“影子马”默默地映在墙上。

布无缝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要杀我?”

曲宝蟠哈哈笑起来:“你以为我曲王爷是个瞎子,不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和索望驿么?”

“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既然你在跟踪,那么,索望驿讲当年盗取汗血马的事,你也全知道了,是不是?”

“是的。”

“知道索望驿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么?”

“他想借这个故事劝你从善。”

曲宝蟠大笑出一声:“你相信我会从善么?”

“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准备打死我。”

曲宝蟠道:“是的,我准备打死你!因为我已经猜到,套爷让你跑这趟镖,绝不是单单为了让你取一对人眼,而是为了让你把宝马带回天山去!”

布无缝道:“你不愧是聪明绝顶的曲王爷。在枪响之前,你想听我说出你的一个秘密么?”

“说!”

“你想劫下汗血宝马!”

曲宝蟠又是一阵大笑:“布无缝!你说对了!本爷早就瞅上这匹宝马了!做人一世,不就图个胯下有名马么?哈哈哈!”

布无缝道:“可你或许没有想过,一匹只能供皇上一个人骑的马,要是能让它走出皇宫,让它重返人间,这对它来说,就是一次重生。这对我布无缝来说,也是一次重生。”

曲宝蟠道:“我曲爷骑上这匹马,不也是让我曲爷重新做人了么?”

“你是想要占有它!像皇上一样占有它!”

“这话你说对了!”

“可是你记住,你不会如愿的!”

突然,黑马“魏老板”的脑袋往左一偏,咬在嘴里的嚼铁牵动了一根铁丝,挂在鞍旁的一支枪口朝后的火枪被扣动了板机,一声枪响,一篷火顿时喷出,射向了曲宝蟠那只拿枪的手,曲宝蟠的枪落地,一股血涌出了手掌。

没等曲宝蟠清醒过来,布无缝已经牵着魏老板,慢慢向着黑暗走去了。

曲宝蟠捧着血手,跺脚大骂:“布无缝!魏老板!你俩不得好死!你们死定了!”骂毕,他走到树边解下马,骑上了马鞍,打开了手里的木盒。

木盒里放着的一本发黄的书,书上三个字:“宝马经”!曲宝蟠对着书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大笑,策马狂驰而去。

残毁的照壁前,“影子马”收拢了身形,站在月光下的已是一个披着白袍子的鬼手。

鬼手回过脸,目送着消失在黑暗里的布无缝。她摘下了马脸面具,脸上布满了冰冷的寒光。

寒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高高的城墙上雨水淋漓。按约定,布无缝该在这儿见索望驿。大概是来得早了些,他站在淋水的城墙边,脸埋在篾帽阴影里,默默地等了好一会,这才见到从雨里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在布无缝身边停下,车窗的油布帘子打起,露出眼睛上包扎着白布的索望驿。布无缝看着索望驿的眼睛,好久才不无伤感地道:“我本该保下你的这双眼睛。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自己去找曲宝蟠,自己把自己的眼睛剜了出来。”

索望驿道:“得到了什么,就得付出什么。这就是天意。”

“告诉我,你的石马,什么时候能凿成?”布无缝问道。

“我已经凿成了。”

“我不信。”

索望驿从车窗里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手上一片紫血。

布无缝动容:“你真的凿成了?”

索望驿点了下头:“这匹石马就在车上,等会,我要把它送到马神庙去。”

黑马魏老板长嘶了一声。布无缝朝车后看去,果然见到一匹石马捆扎在木架上!

两人心里都知道,他们的告别之地注定会是在一个与马有关的地方,这个地方自然是马神庙。

大瓦盆里盘升着大股大股的青烟,不知是谁已在马神庙里点起了这把草香。

布无缝和索望驿对着马神菩萨跪下,脊背上染着血迹的石马被摆放在马神菩萨的身边,样子威不可当。两人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

布无缝道:“你的心愿了结了。”

索望驿道:“不,没有了结。等你把那匹汗血宝马送回了天山,我的心愿就算是真的了结了!”

马神菩萨后,站着鬼手和跳跳爷,透过垂帏默默地听着。

“你怎么从宫里把马接出来?”索望驿道。

布无缝道:“这不用你操心。”

“你不会成功。”

“为什么?”

“就算洪无常能帮你进宫,可你出不了宫。没有人能从紫禁城里牵出一匹御马来。”

“会有办法的。”

“但愿老天会帮助天马。”

布无缝的声音很低:“既然是天马,老天一定会帮助的。”

索望驿沉默了一会,又道:“布先生,如果一切顺利,你带着汗血马离开京城的时候,能让我见一见它么?”

“你已经没有眼睛了。”

“没有了眼睛,可还有手指。”

“是的,你可以摸一摸马。”

“我记得……它的皮毛像缎子一样……光滑。”说罢,他回过身,向着庙外摸去。

布无缝道:“就这么走了?”

“是的,走了。”

“为什么不说一声告辞?”

“这两个字不该让一个快死的人说出口。”

布无缝沉默了,魏老板向着索望驿走去,在索望驿身边站停。索望驿似乎明白了黑马的意思,伸出手扶住了黑马的鞍子。

魏老板领着索望驿走出了庙门。

索望驿坐进马车的时候,他对站在车旁的布无缝道:“能打听一个地方么?”

布无缝的身影落在车架上:“请说。”

“你有没有去过一个叫马牙镇的小镇子?”

布无缝没有回答。许久,他道:“你打听马牙镇干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

“不,你一定要想打听马牙镇的什么人。”

“我想打听的,不是人,是酒。”

“酒?”布无缝感到意外。

索望驿笑了笑:“如果你去过那个小镇,你一定知道,那儿的酒,有一股马尿的味道。”

布无缝也笑了:“是的,马牙镇的人烧锅造酒,一缸酒里得添上一碗冒热气的马尿。”

索望驿道:“真想再去那儿……喝一碗这样的酒。”

马车驶动,很快远去了。布无缝望着索望驿的马车消失在黑暗中,自语:“是啊,这样的酒,只有在马牙镇才能喝到……”

马牙镇的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马尿味。如果没有这样的气味,这儿就不该叫是远近闻名的马牙镇了。“酒”旗在一家家小酒店的门外挂着。天在下着大雨,街面上行人稀少,到处横流着发黄的尿水。

一队骆驼商队从绞架旁走过。

绞架上,挂着的已是四个人。墙上贴着的布告被雨水淋得模糊一片,依稀可辨红圈里写着的“盗马贼”三个字。棕红色的绞绳上雨水流淌。

一双破旧的靴子在雨水里走着,靴子在一幢木屋前停住了。木屋上着“马牙镇邮局”的牌子。

“靴子”走进了邮局。一只湿淋淋的手把一块湿淋淋的银元递进柜台木栅。

坐在柜前的中年职员抬起脸,看了看木栅外,笑道:“又是你,我替你再查查,看有没有你的电报。”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夹子,翻看了一会,抬起脸摇了摇头:“没有你的!”

“这可说不好。北京的电报拍不到马牙镇来,要先拍到洗马河,那儿有个从前英国人开的邮局,在那儿把电报接了,再由邮差往这儿送。”

“邮差得走几天?”

“要是路上没遇到打劫的,也没碰上风沙暴雨,少说也得走个七八十来天。”

“有了我的电报,替我送到马袋子客栈。”

“放心,电报一到,立马就送到你手中。”

木栅外的声音在问:“从京城拍一份电报到马牙镇,得走多少天?”

邮局的木头弹簧门来回撞动着,那双破旧的靴子从邮局里走出来,踩着雨水快步离去。这双靴子的大皮底踩到路面积水里的时候,两只挂在靴跟后头的铁环便会随之跳动一下,铁环上泥水淋漓。

“马袋子客栈”芦棚里,一盏长明灯和两支白蜡烛点在一块架空的床板前,板上躺着被杀死的银圈圈,白烛的火苗在风里颤着。

隔着一个小院的正房便是店主人桂花的屋子。此时,金袋子盘腿坐在炕上,擦着一支木柄手枪。两人似乎心里都紧紧的,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说,”金袋子垂下脸,把咬在牙上的大烟卷搁在桌上的一只倒扑着的碗底上,对坐在马鞍车上的桂花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出去遛几天马,店里就出了杀人的事?”桂花不作出声,眼睛里含着泪水。金袋子又垂下脸,把碗底上的大烟卷重又咬在牙上,“知道是谁杀了他?”

桂花抬起眼,狠声:“是你!”

“是我?”金袋子的脸抬了起来,“你是说,我杀了你的店小二?”

“他不是店小二,”桂花淌着泪道,“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就是他把我从牢里赎出来的!他也为赎你,花了五十个大洋!”

“是么?”金袋子道,“你怎么不早说?……不对呀,你怎么说是我杀了他呢?我跟他有前仇还是有今怨?”

桂花道:“要是你那天你不去遛马,他也就不会去找你……不去找你,他也就不会让人给杀了!”

金袋子道:“找我干嘛?我不是说了么,我的那匹黄毛老马,有个脾气,得遛遛腿,就跟个逛窑子逛上瘾的男人一样,不出门遛遛,像丢了魂似的难受。”

桂花撑着车,靠近金袋子身边,一把抱住金袋子的腰,泪水涌出:“袋子哥,你说,圈子死了……往后,我可怎么把这个小店给……给撑下去啊?”

金袋子拍拍桂花的脸:“别哭!”他把沾了泪水的手往鼻子上闻闻,“莫哭了,金爷最不能看娘们哭成蜡烛似的。不就开个店么?赶明儿金爷给你买上几个手脚勤快的仆人,替你把小店里里外外给打理了。”

“真话?”桂花看着金袋子的脸。

金袋子在桂花脸上拧了一把:“你看你,金爷能给亲爹亲娘不说真话,还能不给你桂花说真话?上炕,陪金爷好好喝两壶马尿酒!”

他一把将桂花掳上炕来,从她两只软绵绵的脚上扒下绣花鞋,扔得老远,麻利地解开女人的怀,两只手同时抓住了一对软得像水袋似的大白奶子。

客栈院子芦棚里的白蜡烛晃着的火光在银圈的脸上一明一暗地闪着。风车手里捧着碗,一边喝着面糊涂一边走了进来,在尸床边的板凳上坐下。风筝跟了进来,道:“风车,哪儿不好坐,你怎么偏要坐这儿?”

风车边看着银圈圈的脸边道:“这儿有凳子。”

风筝道:“你在看什么?”

风车道:“看死人的眼睛。”

“死人的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想,哪一天爷爷要是死了,他的眼睛会不会也这么半睁半闭的?”

“打嘴!”风筝生气了,“你怎么会说爷爷……也会死!”

风车道:“谁不会死?爷爷说,他早晚会死,跟马一样,早晚会死的。”

风筝道:“马活四十,人活一百,这是那个弹马头琴的过路人说的话。爷爷才八十,还有二十年好活。”

“姐,问你件事。你盯着一样东西,能看上多久?”

“那要看盯着的是样什么东西。”

“死人的脸!”

“死人的脸?”风筝叫了起来,“你让我盯着死人的脸看?”

风车认真地点头,对着姐姐的耳朵笑道:“姐,告诉你一个秘密,盯着死人的脸看,眼睛别眨,你会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死人会笑!”

风筝猛地推开风车的手,站了起来,大声道:“风车!你想吓死姐姐啊!”

风车格格地笑了:“我的一句话,可吓不死姐姐,要是姐姐现在回过脸去,看看你背后站着什么,恐怕真的要……”“真的要什么?”

风筝的脸色在变。

风车道:“真的要吓死!”

风筝道:“我不信!我背后什么也没有!”她猛地回身去。芦棚外的雨水里,站着一双男人的大靴子!

“啊——!”风筝果然吓得尖声叫起来。

“你是谁?”好一会,风筝才壮起胆问着身后的靴子。靴子没有回答。“你是谁!”风筝的声音更大了,“你站在外头干什么?”

靴子默默地离开了芦棚。

“他……走了?”风筝听着脚步声,问妹妹。风车笑了起来:“走了,是你把人家吓走了!”风筝道:“风车,你还笑得出!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就是住在咱们隔壁的那个男人?”

“咱们隔壁不是空着房么?”

“谁说空着房,这个人住了好多天了。”

“我怎么没见?”

“要是你也见了,我还能见什么?”风车说罢,突然回过脸去,对着躺在床板上的死尸问道,“你不会在听吧?”

风筝又吓了一跳,大声尖叫着,再也不愿在棚里呆下去了,一甩手,奔出了棚子。

尖叫声传进桂花房里,让金袋子吓了一跳。“谁在叫?”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停下酒碗,问桂花。

“猫。”桂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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