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袋子猛地回头:“你是谁?”身后什么人也没有,只有树枝上挂着的一件女人的白色衣衫在风里飘动着!
金袋子愣住了!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对着自己骂了一句:“娘的,被人耍了!有人要盗马!”他猛地回身,向着拴马的大树下奔去。
大树下,金袋子奔来,看看马,又看看四周,不由一脸纳闷:四匹马都安静地站着,周遭一点动静也没有。枯草在风里沙沙地响着,他小心地搜索起来。不远处有几座荒坟,金袋子向荒坟摸去,对着坟后猛地抬起枪,坟后却是什么也没有。他收起了枪,一脸狐疑地往回走去。
“哈哈哈哈!”黑暗中传来了风筝的笑声,从暗处走出了风筝。
“是你?”金袋子重声道,“你不是回窑睡觉去了?”
风筝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和风车,跟着了一个胆小如鼠的男人!这个男人,竟会被一件女人的衣衫给吓破了胆!”
“你!”金袋子脸上的肉跳了下,“你想试金爷的胆?”
风筝道:“这个胆字,也配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么?”
“风筝!”金袋子怒声,“你给我记着,金爷不喜欢玩这一套!我想试金爷的胆到底有多大,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枪对着金爷的眉心打!”
“真话?”
“金爷说的每句话,都是真话!”说罢,将手里的枪打开了机头,扔给了风筝。
风筝接住了枪,抬起手,把枪口对谁了金袋子的眉心:“那我就真的开枪了?”
“再给我记住!手里拿着枪的时候,就得闭嘴!”
巧妹子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吱吱地叫唤。“滚开!”金袋子对巧妹子骂了声,“这儿没你的事!”巧妹子跳开了。“开枪吧!”金袋子看着风筝的眼睛,“金爷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金爷!”
风筝的手指紧紧扣着板机,突然手一松,枪落了地,大声道:“你说!刚才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喝酒?”
“和我一块喝酒的女人,都是想害我的人!”
“你以为我风筝也会害你?”
“我不能不防!”
“现在还防么?”
金袋子不作声了。风筝的眼睛逼视着金袋子:“告诉我,喜欢我么?”
金袋子一愣。“说!”风筝重声道,“你喜欢不喜欢我?”
金袋子从巧妹子手里接过递来的手枪,插回腰间,看了一会风筝美丽的脸,默默地转身走开了。
两行泪水从风筝眼里涌出,她骂道:“金袋子!你给我滚!我不要你送马了!你现在就滚!”
金袋子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羊皮袄甩肩上,回过脸来道:“好吧,听你的,等过了骆驼岭,我就滚。”他拎起酒葫芦,找地方喝酒去了。
窑顶上坐着风车,双手托着脸,在看着刚才的这一幕。风筝朝窑门跑来。“你真的喜欢他?”风车在窑顶上突然问。
风筝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妹妹:“你……你都看见了?”
风车道:“要是你真的喜欢他,就不该问他喜欢不喜欢你。”
“九春院”茶房里,邱雨浓和白玉楼对坐着。
白玉楼道:“你的那份军火订单,我已经寄往德国克虏伯兵器工厂,凭着我与德国人的多年交情,他们一定会将军火如期运到。”她打开手包,取出一张银票,放到邱雨浓面前,道:“按咱们这一行的规矩,这九万大洋,是你的回扣。”
邱雨浓取过银票看了看,微笑着,用手指弹了弹票面,道:“白大姑娘能替邱某办成了这事,邱某已是感激不尽。这九万大洋,就算是我替你付的茶钱。”
他把银票放回白玉楼面前。
白玉楼一笑:“邱副官,你不会是想用这九万大洋,想从我手里买下另一样东西吧?”
“是么?不知白大姑娘说的是什么东西?”
“汗血宝马。”
邱雨浓看着白玉楼,看了好一会,笑了起来:“区区九万大洋,怕是只配给汗血宝马打四只铁掌吧?”
两人相视着,一起笑了。白玉楼道:“想让我揭穿你么?”
邱雨浓道:“如果你觉得这很有趣的话。”
“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当今做军火生意的人里,早已划去了我白大姑娘的名字,我白玉楼早已是昨日黄花。可你,却不找别人,却偏偏找到了我!这里面,难道仅仅只有‘军火’二字么?”
“有意思,说下去。”
“底下的话,还用得着我点穿么?你邱雨浓要是不知道我白玉楼正在为汗血宝马忙着,你会找到我么?”
邱雨浓笑了:“如此说来,我和你是——同道的了?”
白玉楼道:“你想得到汗血宝马,另有途径可走,为什么要盯住我白玉楼?”
邱雨浓道:“三个原因。其一,你和我一样,都是留过洋的,你的头脑和我一样聪明;其二,你是中国绝无仅有的女军火商,你的勇气和胆魄,不在我之下;其三,我这个人,天生喜欢和干冒险营生的女人在一起。”
“你还少说了一个原因。”
邱雨浓看着白玉楼:“是么?”
“你之所以要盯住我,是因为你觉得我这个单身女人是条容易上钩的鱼儿!”
邱雨浓笑了笑,习惯地扶正眼镜,笑道:“我小时最喜欢唱的一个童谣里,有这么几句:你是一个磙子,快快磨出粉子;我是一个石磨,快快磨出面沫!”
“你是说,我和你一样,都是磨面的磨子?”
“不是磨面,而是磨自己。”
“磨自己?”
“磨子转动的时候,磨着的,正是它自己。”
麻大帅军营辕帐。邱雨浓进来,行了个军礼:“回禀大帅,购卖军火之事,下官已正在办理,一切顺利!”
“好!”麻大帅在修着一具马鞍,抬起脸,在鞍桥上重重拍了一掌:“本帅有了充足的军火,这天下也就无人可怕了!对了,本帅为夺取汗血宝马布下的三步棋,你觉得如何?”
邱雨浓道:“麻帅的这三步棋,步步都是绝棋!”
麻大帅道:“这第一步棋和第二步棋,其实只是出一招连环马!本帅让曲宝蟠和跳跳爷从明处去追夺汗血宝马,借他们的手,把那个在暗里保护着汗血马的神秘之人给引出来,逼着这人露出真身,随后,本帅就来个绝杀!这就是第三步棋的用处——让埋伏着的一个小卒子捅出最后一刀!此人就是豆壳儿!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像女子般文弱的戏子,竟会是最后的绝杀者!本帅已经算定,那个神秘的白袍人,一定逃不过本帅的这三步绝杀之棋!只等把那白袍人除了,本帅要夺得汗血宝马,就是举手之劳了!”
“大帅此计绝妙!虽说凭着大帅的兵力,要夺下一匹马,自然是区区小事,可是,既然那个神秘的白袍人能从帅爷的眼皮底下将马夺走,那么,就可见此人已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大帅纵然是派重兵把汗血马夺来,也只能是枉然。只有除去了此人,大帅夺下了宝马,才能安安稳稳地骑上鞍去!有朝一日,大帅打下了天下,骑上这匹天马,穿上龙袍,当天下人的统帅,那可是……”
两人大笑起来。
邱雨浓道:“不过,下官倒是有个担心,大帅把最后一步的绝杀,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豆壳儿去办,怕是……”
“错!”麻大帅笑着道,“这可是你小看了这个戏子了!此人出身贫苦,天生就有着刚烈之禀性,沦为戏子这么多年,他将一个男儿身子出落成天姿国色的女子一般,也就难免受到一群好色男人的百般欺凌。正是如此际逢,更使他炼出了一副铁石心肠,成了一个杀人狂。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连走路都一步三摇的戏子,竟在暗中杀死过十三个凌辱了他的男人!”
邱雨浓震惊:“是么?看不出,绝对看不出!可他这般杀人,为什么都能杀成功?”
麻大帅道:“世上最可怕的杀手,就是不像杀手。谁也不会想到,像豆壳儿这样的戏子竟会是个杀人恶魔,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去提防他。这就是他屡屡得手的原因。对了,那轰动京城的护城河抛尸案,驴叫胡同的无头案,还有祥记瓷品店的凌迟案,都是他干下的。去年,他在杀广记银楼的吉老板时,被人意外撞见,扭送到了警察局,下了死牢。说来也是他命不该绝,本帅喜欢的就是像他这样敢杀敢砍的人。”
麻大帅把修好的马具放下,继续道:“那天,就在豆壳儿行刑之前,本帅花了一笔大银子,买下了一个替死鬼,让这人把杀人案子全都包揽了过去,把豆壳儿给换了出来。就为这,豆壳儿就不能不死心塌地地为本帅效命。雨浓,你现在该明白了吧,麻帅为什么要用他。”
邱雨浓道:“如此说来,夺回汗血宝马,麻帅已是胸有成竹了!”
麻大帅笑了起来,骑上了马,马扬蹄长嘶。邱雨浓的目光里有一丝深藏的狡狯闪动了一下。
京城一条空无一人的石板街上,一辆马车驶来,在一家门首前挂着杂货幌子的店铺前停住。脸色苍白的豆壳儿从车里下来。他抬起手,轻轻敲起了门。
门板缝里亮起灯光,传出店主的声音:“谁啊?”
“买东西的。”豆壳儿道。
店主一手掖着怀,一手拿着盏油灯,引着豆壳儿进了店门。
店主道:“姑娘半夜敲杂货铺的门板,定是缺着什么急用的东西,不知姑娘要买什么?”
“买一把锁。”豆壳儿的脸埋在斗篷帽阴里,一双柔绵秀美的眼睛闪动着丝丝冷意。
“买锁?有!”店主打开了一个柜门,取出各种样式的锁,笑道,“小铺门面虽小,可锁样样齐全。您自个儿挑,有马鞍锁,有腰子锁,有双凤锁,有条糕儿锁,有菱角锁,有连环锁,有死锁,有活锁……”
“什么是死锁?”豆壳儿打断了店主的话。
“死锁就是没钥匙开的锁。”
“没钥匙开的锁,也叫锁么?”
店主笑笑:“在姑娘面前说这种锁,实在不吉利,对不起,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将死锁取来看看,要是好,就买下了。”
店主一愣:“您要买……死锁?”
“这名儿好听。”
店主吃不准这半夜买锁人的用意了,忙从柜里取出一把元宝形的铜锁,双手递给豆壳儿,“这把锁就叫死锁,专锁棺材的。”
“专锁棺材的?”豆壳儿抬起了脸,笑了笑,“难道棺材也要上锁么?”
“大棺上榫,小棺上锁。这是专给盛放骨头的小棺材上的锁。”
豆壳儿看着手里的死锁:“这锁上,不是有锁眼么?怎么是没钥匙可开呢?”
店主道:“做这种锁,虽留着锁眼,却不配钥匙。”
“明白了。”豆壳儿道,“有比这把再大些的死锁么?”
“大多少?”
“越大越好。”
“那就是六寸的了!”
“我买的,就是六寸的死锁。”
店主怔住了,木木地从柜里取出一把最大号的死锁,小心地道:“买这么大号的死锁,不知姑娘派什么用场?”
“锁棺材。”豆壳儿的声音很平静,从衣袋里摸出一个纸包,纸包里包着的是马车上那人给的两根金条。豆壳儿取了一根金条,放在了柜台上,取过死锁,回身走出了店门。店主拾起金条,凑在灯光下看了一会,眼睛狂眨,将金条放牙上一咬,脸色顿变,失声道:“是金子!”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觉出自己不是在梦里,便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从半扇门里看出去,载着“姑娘”的马车辚辚地驶走了。
街角,骑在马上的鬼手在看着豆壳儿。
废窑里,两姐妹在干草上躺下。
风筝道:“风车,你对姐姐说句实话,金爷这个人,值不值得姐姐喜欢?”
风车道:“这要看姐姐喜欢他什么。”
风筝看着高高的窑顶,道:“姐姐说不清喜欢他什么。他是个盗马贼,人也长得比贼猴还丑,说起话来像吃了枪药似的,可姐姐……不知为什么,心里已经有他了,做梦的时候也还常做到他。”
风车道:“姐姐在梦里和他在干什么?”
风筝脸一红:“梦里的事,谁还记得住?”
风车道:“做女人的,要是说不清到底喜欢一个男人什么,那这个女人就是喜欢对了,要是能说清了喜欢一个男人什么,那这个女人就是喜欢错了。”
风筝支起身:“说下去。”
风车道:“做女人的,要是梦里和一个男人在做不能告诉人的事,那就是说,在这个女人心里,是想着要嫁给这个男人了。”
风筝惊讶:“风车,你怎么懂这么多?”
风车道:“谁让我比你聪明!”
风筝躺下身,道:“风车,姐姐求你一件事。”
风车道:“什么事?”
风筝道:“金爷说,等过了骆驼岭,他就要走。到时候,他要是真走,你帮姐姐留住他。”
“这句话,得等到过了骆驼岭再对我说。”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从昨天起,我的眼皮就跳个不停。——睡吧,外头有金爷,出不了事!”她对着蹲在一旁的巧妹子打了个手势,巧妹子吹灭了蜡烛。
大树下,金袋子在给马喂草,警觉地注视着四周。他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猛地回头。风车站在他身后,头发上插着的竹片小风车在夜风里转动着。
“怎么了?”金袋子撒着草料,“你们两姐妹轮着来吓我?”
风车道:“告诉我,你喜欢我姐姐么?”
金袋子直起腰,看着风车:“这关你什么事?”
风车一脸正色:“她是我姐姐!”
“金爷喜欢谁,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吧!”金袋子对着巧妹子摆了下手,巧妹子跳到了他的肩上,“现在明白了吧?”金袋子笑道。
风车走到金袋子面前,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金袋子!你听着!我姐姐是第一回喜欢男人,她是真心的!你要是再让她伤心,我会杀了你!”
金袋子被打蒙了,没等再开口,风车已往土窑走去。
“等一等!”金袋子道,“我有话问你!”
风车回过身来,金袋子道:“刚才的事,我知道你都看见了。金爷只是问你一件事,那条被水漂走的衣衫,是你姐姐的?”
风车道:“你以为我姐姐这么傻,会把衣衫让水漂走?”
金袋子一震:“真的不是她的?”
“不是。”
金袋子的脸色变了。
“怎么了?”
“如果那条衣衫不是你姐姐的,那么,这儿一定有人来过了!而且来的不止是一个人!——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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