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下巴,狞声笑道:“花两个袁大头换口奶喝,这世上,怕是没第二个人喝得起!说,是哪家的千金,落难到了此地?”
豆壳儿推开龙爷的手,声音很平静:“把银洋还给她。”
“哟!”龙爷眼一瞪,“这小妞还有三分养气工夫!龙爷问你,这一口奶,你喝足了么?”
豆壳儿重复了一声:“把银洋还给她。”
龙爷道:“笑话!这世上的银子,只要过了龙爷的手,谁也别想再取回去!龙爷还没把话说完哩,你想喝人奶,龙爷这就唤人给你挤上一大桶一大缸的,喝不完还够你泡澡!说吧,身边带着多少银子?”
豆壳儿道:“你喝过娘奶么?”
龙爷道:“喝过!”
“知道娘奶是什么味么?”
“知道!奶味!”
“要是我告诉你,我品出的不是奶味,而是像泪一样的苦味,你能把两个银洋还给她么?”
“不能!”龙爷道。
豆壳儿的声音仍很平静:“记着,狗什么时候都能碰,就是吃奶的时候不能碰,谁碰了,狗就会咬人。今天晚上,备好自己的棺材,在家等着我。”说罢,他把手里的破碗在女人面前轻轻放下,说了声谢谢,朝粥厂外走去。
龙爷愣了一会,猛地喊道:“哟!这妞子还敢吓唬龙爷!弟兄们,给我往死里打!”话音刚落,一群如狼似虎的人便朝豆壳儿追去。
豆壳儿刚走了出来,便被龙爷的弟兄们团团围住,一个个卷袖撸拳,对着豆壳儿扑打过去。他没有躲闪,直直地站着,任凭乱拳打身。
他的嘴角淌出血来。
龙爷过来,一摆手,让弟兄们停下拳头,走到豆壳儿跟前看了一会,笑道:“怎么不逃命?”
豆壳儿平静道:“命由天定。”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再说一遍,你现在把两个银洋还回去,还来得及。”
“龙爷要是不听你的呢?”
“我已经说过,备下棺材。”
龙爷的脸气得煞白,大喝一声:“弟兄们,给我打死他!出了人命,龙爷扛着!”打手们操起家伙,一哄而上,对着豆壳儿劈头盖脑打了下去。
豆壳儿顿时成了一个血人,身子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一阵马蹄急响,鬼手骑马奔驰而来,挥起马鞭,对着打手们抽去。打手倒了一地,狼狈逃蹿。
最后一鞭打在了龙爷头上,龙爷倒下了。
一只水桶从井底绞了上来。
鬼手绞上了桶,在桶里打湿了一块布,走近昏迷着躺在井边条石上的豆壳儿,拭起了他脸上的血。豆壳儿的血脸在湿布下一点点恢复了惊人的美貌。
鬼手默默地看着这张脸。她掏出了手枪,对准了豆壳儿的眉心。
鬼手在心问着自己:“我能对一个想喝一口母奶的人开枪么?在这个人的心里,终究埋藏着什么东西?”
鬼手的手枪又一次垂下,将枪插回了腰间。
豆壳儿的眼睛慢慢睁开了,看着面前的鬼手,好一会,他道:“又是……你?”鬼手道:“怎么称呼?”
“豆壳儿。”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烧了九春院的豆壳儿?”
“看见捕我的照子了?”
“其实,你过卡子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你一直在跟着我?”
鬼手换了个话头,道:“打算去哪?”
豆壳儿摇摇头:“不知道。”
鬼手一笑,把自己的一只纤纤玉手抬起,隔着马背问道:“喜欢这双手么?”
豆壳儿看着鬼手的手,看了好久,点了点头。鬼手道:“那好,我带你见一个人。”豆壳儿道:“在见人之前,让我先见一副棺材。”
鬼手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那个龙爷。”
豆壳儿看着鬼手的手腕:“把你的玉镯子借给我。”
鬼手退下了腕上的玉镯。豆壳儿接过镯子,什么话也没说,沉着地朝村里走去。鬼手望着他,一脸复杂表情。她在心里说,像他这样的一个男人,不该长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粥棚外,昏迷了好一会的龙爷捂着淌血的脑袋,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
巷口,豆壳儿走了出来,他身后,是一口四人抬着的黑棺材。显然,这口棺材是他用玉镯子换下的。
龙爷吓了一跳,一步步往后退去。
“站住!”豆壳儿的声音既然短促又平稳。
龙爷脸一黑,咬紧牙帮子,猛地从腰里抽出了一把刀,双手握着,大声吼道:“你再敢走一步,老子就砍了!”
豆壳儿仿佛没有听见,脸色平静地朝着龙爷走去。龙爷挺起了刀,准备砍下。豆壳儿在离龙爷三步远的地方站停了,声音平缓:“告诉我,你想自己爬进棺材,还是想让人把你抬进棺材?”
龙爷怒声:“老子要你进棺材!”狂喊一声,举刀对着豆壳儿扑来。豆壳儿没有闪身,就在龙爷的刀砍下的一刹那,他伸出了腿,将身后抬着棺材的一个杠夫的脚下一勾,杠夫跌倒,那臂粗的抬棺杠子弹起,朝着龙爷当脸横扫而去。
“咚”地一声,龙爷仰面倒下,半个脸都扁了。
围看的人群吓得四散。
豆壳儿弯下腰,不慌不忙地从龙爷的衣袋里找出那两块银元,走到挤奶的女人面前,把银元放到她面前,然后又走了回来,对杠夫道:“把他抬进棺材,送回他家的堂屋。”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人圈外,坐在马车车辕上的跳跳爷在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粥厂外尘土飞扬的窄街上,灰头土脸的跳跳爷赶着车,在慢慢驶着。
他在一家香烛店的门前停住了马,跳下车,问店主:“店家,哪儿有卖吃的小摊?”店主在忙着在卖纸钱蜡烛,道:“今年开了春就闹春荒了,哪还有卖吃的?要找吃的,得去赈粥厂。”
跳跳爷道:“我是京城来的手艺人,可不是灾民,就是饿死,也不去粥厂讨粥喝。”“那你就趁早替自己买挂纸钱吧!”一个粗粗的男人声音在跳跳爷的背后响起。跳跳爷震了下,没回脸,道:“一挂够了么?”
男人的声音道:“买两挂也行,省得让活着的人再给你烧钱。”
跳跳爷从摊上拎起两挂纸钱,往脖上一挂,道:“知道怎么赶尸回乡么?”
男人的声音道:“不就敲面撵狗锣,领着死尸往家赶么?”
一把柳叶刀已从跳跳爷的袖里滑出:“要是这死尸活了呢?”
男人的声音道:“那这人就不是跳跳爷了!”
跳跳爷又一震,猛地回过身,手里的柳叶刀一下抵到了说话人的咽喉上,大声道,“你是谁?”
刀锋抵着的人是鬼手。
“鬼手?”跳跳爷叫起来,“怎么是你?”
鬼手笑道:“放下刀!”
跳跳爷收回刀子,道:“你说话怎么像男人了?”
鬼手道:“你只知道我的名字叫鬼手,可你不知道,我鬼手还有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鬼喉。”
“鬼喉?”
鬼手大笑起来:“要是我只有一双鬼手,没有一副鬼喉,还能做成二鬼拍门的事么?”
“二鬼拍门?”
“咱们干的找汗血马这行当,不就是二鬼拍门的行当么?”
“你是说,”跳跳爷惊喜起来,低压嗓音,“你是说,你走了这几天,找到汗血宝马的下落了?”
鬼手道:“找是找到了一样东西,可找到的不是一匹宝马,而是一把豆壳。”
“一把豆壳?”跳跳爷不解。
鬼手对着默默站在街口的豆壳儿招了下手,大声道:“豆壳儿!你过来,认认跳跳爷!”
跳跳爷看着走来的豆壳儿,脸色变了:“是他?我可见识过此人的功夫了!”
真假白袍人
月下,跳跳爷的马车在行走着,车后捆扎着几口戏箱。
跳跳爷在一个水潭边停下了车,跳下车架,打起布帘往车厢里看了看,鬼手和豆壳儿坐在车椅上,脸和脸相抵着,昏昏沉沉地睡得死熟。
跳跳爷脸上的黑肉跳了跳,放下布帘,提着一个水桶向潭边走去。
他在水潭边的石头上坐下,从怀里取出他的柳叶刀,又掏出一块小油石,蘸了水,沙沙地磨着。刀子很快闪起了寒光。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木头橛子,像片罗卜皮似的只是轻轻片了一下,一片被削下的木片落了地,浑圆如鱼鳞。
跳跳爷嘿嘿嘿笑起来。
“又想片人了?”身后,响起鬼手的声音。
跳跳爷道:“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鬼手道:“想片了谁?”
跳跳爷看着漆黑的潭水:“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这个人了?”
鬼手笑道:“没有男人,我活不了。”
“我就是你男人。”
“我和你有约在先,月圆的时候,我不是你的女人。”
“今天的月亮不圆。”
“可昨天却是满月。”
“他碰过你的手了?”
“这不关你的事。”
“你去告诉他,两条路,要么现在就走人,要么等着我把他片出一盆鱼鳞来。”
“要是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走!”
“去哪?”
“地狱。”
马车车厢里,豆壳儿坐在椅上,在听着水潭边传来的对话。只听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无聊,似乎跟他毫无关系,便从怀里摸出了那双从九春院带出来的小布鞋,将两个手指插在鞋中,在手臂上一前一后地“走动”起来。也许这是他唯一的乐趣,小鞋在臂上“走”着的时候,他脸上布满了幸福的笑容。他玩得很入神,一遍遍地玩着。鬼手在朝马车走来,他没有抬头,像孩子般快乐地看着小鞋在手臂上“走”着。
车窗外,鬼手在默默地看着。渐渐的,鬼手也抬起了一条胳膊,两个细长的手指一曲,学着豆壳儿的样,“走动”了起来。
她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水潭边,跳跳爷手里木橛子被片成了像筷子般细小的一根木棒。“喀哧”一声,他将木棒拗断了。潭水上,浮满了片下的白色“鱼鳞”。
荒道上,鞭声在空旷的荒野一声声地响着,跳跳爷驾着马车行驶在这无人的土道上。而此时的这辆马车,竟然变成了木偶戏场!
车厢里亮着灯,豆壳儿对着窗坐着,痴呆呆地在看着窗上演着的木偶戏。
鬼手爬在车厢顶上,手指间缠着丝线,借车窗为戏台,向车厢里的豆壳儿表演着她的手指绝技,牵动在她手指上的那一匹匹木马千姿百态、鲜活异常!
跳跳爷没有为这场奇特的演出配乐,而那叭叭的鞭子声、辚辚的车轮声、嗒嗒的马蹄声、啾啾的喝马声、咴咴的马嘶声,正是为这场别出心裁的演出配上了“乐器”。鬼手的“鬼喉”也用上了,时而学马叫,时而学人吼,时而学刀啸,时而学箭鸣,时而学悲哭,时而学狂笑……每发一声竟是如此神肖!
车厢里,豆壳儿如痴如醉。
车顶上,鬼手如疯如狂。
车架上,跳跳爷如病如死。
突然,跳跳爷收住了马,马车停了下来。一切都又陷入了死寂,只有车厢里的灯在大晃着。
“怎么不走了?”许久,鬼手趴在车顶上问。
“去哪?”跳跳爷闷着声道。
“办麻大帅的事。”
“马车重了。”
“那我背着他走。”
跳跳爷沉默。鬼手从车顶上跳下,手指间挂着木偶马,对豆壳儿问道:“喜欢木偶戏么?”豆壳儿的脸在晃动的车灯光亮里明灭着:“喜欢。”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我也是跳跳爷的徒弟。”
你跟跳跳爷学什么?”
“学刀功。”
坐在车架上的跳跳爷身子一震,再一次惊呆了!
豆壳儿轻轻地笑了起来。突然,跳跳爷感觉到什么,回脸看去,鬼手已经不见。“她人哪?”跳跳爷道。
豆壳儿道:“她走了。”
“她又去哪了?”
豆壳儿一笑:“她或许改变了主意,月亮不圆的时候,也要找男人了。”天下,微残的月亮又白又亮,在云层里穿梭。
一片枯树林子前,赵细烛从树上爬了下来,怀里抱着一只抓住的鸟。风车把一只木片小风车拴在鸟尾巴上。赵细烛将鸟往空中一送,鸟飞起。木片小风车随着鸟的飞翔在空中旋转。
赵细烛道:“风筝和金袋子会看到么?”
风车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愿这只鸟儿会把宝儿的平安信带到……”
两人抬起晒得干裂的脸,久久地看着天空,目送那鸟儿远去。
在一个岔路口,两人勒马停下,认着路。“现在该往哪条路走?”赵细烛问道。风车看看天上飞着的鸟,道:“狼走小道,鸟飞大路。你看,这几只鸟是从这边飞的,咱们往这条路走,就能走上大道了。对了,把你的羊皮地图拿出来,看看这条路通往哪?”
赵细烛从怀里取出羊皮地图,看了一会,抬起脸,道:“从这条路走,再走三百二十四里,就是武马镇!”
“武马镇?”风车一怔。
“你怎么了?”
“没什么,”风车笑了笑,取出竹片风车插头上,“金袋子说,这是必经之路。”
她策马向通往武马镇的山路驰去,赵细烛紧紧跟上。
入夜,从云里穿出来的月亮已是残缺如钩。赵细烛和风车骑着马走着。突然,宝儿和魏老板几乎同时嘶鸣了一声。前面的凉亭里,隐隐地站着一匹马,一匹骑着人的马。骑在马上的人是鬼手。
“鬼手!”赵细烛高兴地喊,“我知道你会回来!”
风车冷声:“鬼来了,就不会有好事了!”
篝火在夜幕中燃烧着,三匹马在一旁吃着草。赵细烛把烤好的麦饼递给风车,打量着四周:“鬼手呢?”
风车道:“没看见她拿着个瓦盆,找水去了?”
“不是有水在烧着了么?”
“她找水,可不是烧的,是洗的。”
“看她的样子,也是好多天没洗脸了,她也该好好把脸洗洗。”
“她洗的可不是脸。”
“这么冷的天,不会是洗澡吧?”
“女人洗什么,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赵细烛把烧开的火从铜吊子里倒进一只木头碗里:“喝吧,这水有点咸,吃饼子就不用菜了。对了,我给鬼手送点热水去,别让她洗的时候冻着了。”
“坐下,”风车道,“听着,女人用水的时候,男人都得避开。”
赵细烛不解:“为什么?”
“在宫里,你也给宫女送过水?”
赵细烛连忙摇头:“没送过,这可是犯了大禁的。”
“看来,你不糊涂。”风车道,“你坐下,我问你件事。”赵细烛坐回火堆边。风车道:“男人做了太监,真的就不能娶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