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老人默默地听着,麻木的脸上滚着老泪。
赵细烛道:“五十年前,那辆给你们送来圣旨的马车,要不是在无灯谷前翻了车,你们就不会再在这里以身代马,就不会多拉了五十年车,就不会多筑了五十年马厩!”
赵细烛再次展开了手里的“圣旨”,看了看肃立的众老人,念了起来:“着马政司赴天马栏子办差司官……传旨:查同治年间侵贪马乾银及盗卖马粮之罪官……一百六十二人,流放天马栏子已历时五年十年不等……马政为兴国之首要,本不可轻逭……念彼日夜以修筑马房为工,日照月洗,确滋恤马惜国之心……着令全数特赦归籍,所筑马房,交与兵部车马清吏司掌管,以裕戎备……钦此!光绪元年十月八日。”
“咚”地一声重响,站着的老头屈膝跪倒了,双手俯地,对着赵细烛山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细烛怔住了!
古城堡大门楼上,那四个执着红缨枪的老清兵看到远远驰来黄压压的士兵,喊道:“不好!来兵了!”
兵马渐近,马蹄声震得土城楼颤动起来。
四个老清兵挺起了红缨枪。
古城堡内,赵细烛、金袋子、风车、风筝、白玉楼给众老头打开刑枷,众老头个个都在失声痛哭。
“别哭了!”金袋子把解下的刑枷扔得老远,道,“你们不是犯官了!你们是老百姓了!快饱饱地吃上一顿,各自回家吧!”
老人们却是止不住哭。“等外头炮火停了,”风筝道,“你们找辆马车,都坐着车回家团圆吧!”风车和白玉楼从井里绞上水来,倒入石马槽里。
白玉楼道:“各位都洗把脸,回屋收拾东西吧!”
风车笑道:“等你们回到家,咱们的宝儿也该回到草原了!”
金袋子道:“都别抹泪了!当年,你们要是不贪马粮,不贪马银,哪会有今天!”众老人对着赵细烛鞠了躬,蹒跚着走到马槽边,洗起了脸。
赵细烛对金袋子低声道:“走,我和你去土楼上看看动静,要是炮火停了,我们就离开这儿!”
金袋子道:“走!”拴着的宝儿和魏老板嘶了起来。赵细烛猛地回脸,问道:“你们听到什么了?”宝儿和魏老板对着大门的方向刨起了蹄子。
“快走!”赵细烛道,“一定是有人来这儿了!”
两人朝大门奔去。
大门楼下,麻大帅率领的土兵已经赶到,在紧闭的大门外停住。
邱雨浓对着城门楼上的四个老清兵抬起了枪。
“砰!砰砰!”枪声从城下响起。
挺枪站着的四个老清兵皆中弹,倒下。
赵细烛和金袋子听到枪声,一怔,快步奔向土楼。一个没死的老清兵浑身是血地从石阶上爬下来,手里还拖着红缨枪,见赵细烛和金袋子奔来,喷着血道:“来……来兵了!”说罢,狂喷着鲜血死去。
赵细烛和金袋子、白玉楼拔出枪,冲上土楼。
赵细烛、金袋子、白玉楼奔到城堞上朝下看去。一队士兵正抱着一根大木头撞起了门,邱雨浓骑在大马上,在指挥着。
“邱雨浓?”白玉楼惊声。
金袋子冷声:“我早就料到这小子不是东西!”
赵细烛发现白玉楼的眼里晃起了泪,道:“白大姑娘,别难过,对这样的人,不值得掉泪!”
白玉楼咬了咬唇,抬起了枪。她对着邱雨浓开了一枪。子弹擦着邱雨浓的脑袋飞过。从土楼下引来了一阵密集的枪声。三个人伏身还击着。金袋子看着远处的坡顶,问赵细烛:“那披着大麾的,就是麻大帅?”
赵细烛也看了看坡顶上骑在马上的人,脸色更惨白起来:“就是他!看来,这一回,他一定是冲着汗血马来的!”
金袋子咬着牙:“这么说,是曲宝蟠一直在跟着咱们,把麻大帅引来了!对了,还有邱雨浓!”
撞门声像打雷似的响着,震得古楼檐落土纷纷。
赵细烛道:“金爷,现在该怎么办?”
金袋子道:“我听你的!”
赵细烛一怔:“听我的?”
金袋子道:“我金袋子从来不服人,可只服一个人,这人就是你!”
白玉楼道:“我也听你的!”
赵细烛点了下头:“好吧!只要你们信得过我,我就有底气了!你们听着,只要我赵细烛的命在,谁也夺不走汗血宝马!”
金袋子一笑:“也算上我和白玉楼的一条命吧!”
赵细烛道:“金爷,你看大门外,有多少兵马?”
金袋子道:“有五百多!”
赵细烛道:“咱们有多少人?”
金袋子道:“五个人!”
赵细烛道:“五个人要抵挡五百人,能抵挡得住么?”
城下,邱雨浓率着士兵向着赵细烛和金袋子开起了枪。
金袋子一脸沉重:“细烛,要让汗血马安全离开这儿,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骑上汗血马,风车骑上魏老板,突围出去!”
赵细烛道:“你是说,你带着风筝、白玉楼和跳跳爷在这儿抵挡?”
金袋子道:“是的!”
赵细烛道:“这正是我要说的话!可是,骑上汗血马的人,不是我赵细烛,而是你金袋子!骑着魏老板的人,不该是风车,而该是风筝!——不要多说了!你马上按我说的做,快!”
金袋子重声:“不!只有你和风车才能突围!”
赵细烛道:“不!你和风筝是骑马的高手,去天山的路也熟!”
一排子弹从楼下射来,打得土块落了三人一身。白玉楼回手往楼下打出了一排子弹,大声道:“赵细烛!快走!快走!”赵细烛晃了晃头,把脑袋上的碎土晃去,一把将枪口抵在了金袋子的眉心,吼道:“金袋子!我是在命令你!快带上宝儿和风筝离开!我已经看过,城堡后头有门,你们可以从那里冲出去!”
金袋子道:“要是我不从呢?”
赵细烛重声:“那谁也活不了!宝儿也活不了!——快走!快走!为了汗血马,你必须听我的!听白么,你必须听我的!”
“喀”地一声,赵细烛打开了手枪机头。金袋子眼睛潮湿了,强笑着抬手拍拍赵细烛的脸,道:“你娶的老婆不错!”
赵细烛也笑了:“你娶的老婆也不错!”
金袋子道:“咱们是连襟,下辈子……也是连襟!”他抱住了赵细烛,用力拍了下他的背,突然松开手,翻身一滚,竟然往土楼外滚了下去!
赵细烛和白玉楼大惊,狂声喊:“金袋子——!”
一直站在金袋子身后的巧妹子也跳下了土楼。
金袋子稳稳地站定,对着抱着木头撞门的士兵开起了枪,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木头落地。邱雨浓稳住马,对着金袋子连连开枪射击。金袋子在地上打着滚,躲着子弹。巧妹子尖叫着蹿到邱雨浓的身上,用爪子抓住了手枪,咬起了邱雨浓的手。邱雨浓一声嚎叫,手枪落地。金袋子顺势跳起,抬手打死一个扛着机枪的士兵,夺过机枪,狂声大喊着,对着冲上来的士兵狂扫起来。
士兵们一排一排地倒下!
不远处的坡顶上,麻大帅骑着马,声色不动看着大门前的混战。他一摆手,又一排士兵朝大门前冲去。
大门外,金袋子疯了似的扫着机枪。巧妹子在地上蹦跳着,吱吱尖叫,拍起了掌。邱雨浓已经跳下马,把马当掩体,对着金袋子射击。
金袋子的手弹打完,跳到木头后,从死尸身上飞快地取出弹盒,卡上,将冲上来的一排士兵又扫倒了。
坡顶上,麻大帅抬起的手垂下,准备冲锋的士兵停住。麻大帅看着在大门前对峙着的金袋子和邱雨浓。他知道,这两个人中间,顷刻间必有一死!
古城堡里,枪声的爆响中,赵细烛骑着汗血马,风车骑着魏老板,风筝、白玉楼也都骑上了马,向着城堡后门冲去,马在城堡的回廊间奔驰。
赵细烛一行驰到后门,打开了门,正要冲出去,一排密集的枪声在门外响起。
马惊,白玉楼摔在地上,她急忙跃上马背,大声喊:“咱们被包围了!快退回去!”赵细烛、白玉楼、风车、风筝对着门外边射击边往后退。
赵细烛滚到门边,猛地跳起关上了门,给大门横上了门杠。从门外射出的子弹顿时将厚厚的门板出了几十个窟窿,几十道白光从门外射了进来。
一个个透明的弹孔在赵细烛身后门板上亮起,宛若点亮了无数盏灯。
风筝、风车、白玉楼勒住马,大喊:“赵细烛——!”
马儿扬蹄,齐声长嘶!
“鬼手!”风车突然喊了起来。
风筝、白玉楼回脸看去,也失声:“鬼手?!”
空场上,站着双手握枪的鬼手!鬼手对着赵细烛猛地一抬手,扔出一索,一把将赵细烛拖离了门板。
门随之倒下。鬼手对着门外开起了枪。
赵细烛等人也对着门外开起了枪。枪声、马嘶声、人的惨叫声大作!
大门前的一地死尸间,浑身是血的金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机枪,打死了在场的最后一个士兵,把机枪再次对向邱雨浓。
他的枪突然停住了,冒着烟的枪口对着的是马!
邱雨浓躲在马后,也停住了枪。
“为什么不开枪了?”邱雨浓躲在马的身后大声问道。
金袋子吐去嘴里的血,沉声:“我金爷从不向马开枪!——你,如果是个汉子,就不该躲在马的身后!”
邱雨浓在马的身后冷笑道:“那你就等着去死吧!”他抬手对着金袋子开了一枪。金袋子的肩头涌出血来。
巧妹子抱住了金袋子的腿,惨叫。
坡顶上,端着枪的土兵要冲,麻大帅抬手止住,冷笑着看着大门前。
他在等待着两个男人的结局。
金袋子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稳住了自己,重抬起机枪。邱雨浓一手死死地牵着马缰,一手握枪,在马的背后大笑着喊:“金袋子!开枪呀!开枪呀!往这儿打!看清了没有,往这儿打呀!”
金袋子的枪口对着马的身子,颤着。
邱雨浓狂声喊:“打呀!怎么不打了?邱某人等着你开枪呢!”他的枪在马鞍上一撂,射出了一枪。金袋子的身子又一晃奇書网,腰间涌出血来。
巧妹子又发出一声惨叫!
城堡内,一场无比惨烈的激战在空场上发生着!从后门冲进来的士兵骑着马,杀声震天。马刀闪闪,枪声阵阵!
鬼手站在空场中央,用双枪对着空场里的士兵射击。
赵细烛、风筝和白玉楼已经下了马,用身子将汗血马围在中间,向来敌开着枪。魏老板不停在摆着头,背上扎着的火铳连连击发,风车在魏老板身旁飞快地给火铳装填着子弹。
士兵一个接一个从马背上栽下!
大门前,金袋子猛地抱稳机枪,打出了一排子弹。子弹在马腿前溅起一溜泥浆。“哈哈!”邱雨浓在马背后大笑起来,“金袋子!你没种!为了一匹马,你连自己的命也舍上了!”
又一枪从邱雨浓的枪里射出,金袋子的腿上涌出一股血。金袋子腿颤着,身子晃得厉害。“快走!”金袋子对巧妹子道,“别管金爷了!快去找宝儿!帮着赵细烛把宝儿……送到家!”
巧妹子抱着金袋子不放。金袋子吼:“快走!”巧妹子纵身跳上了土墙,向着城堡里蹿去。
金袋子手里的机枪落地,仰身重重地倒下。
邱雨浓吹去枪口的余烟,冷笑着走了出来。突然,被邱雨浓牵着的马蹬着四蹄,大声狂嘶,重重地踢起了邱雨浓。
邱雨浓闪开马蹄,发出一声冷笑,毫不留情地对着马脑袋开了一枪。马悲鸣一声,倒在了金袋子的身边。
城堡内马房外,从后门涌进来的士兵越来越多。汗血马已经被逼退到了石马房里。赵细烛、风筝已打完了子弹,在马房前的运石大车后头用石块回击着冲向马房的士兵。
鬼手和白玉楼配合着,奔在土墙上开着枪。
突然,两人的子弹几乎是同时打完。
白玉楼中弹,在密不透风的枪声中从土楼上一头栽了下来!
“白玉楼——!”赵细烛喊,跳起身,向着白玉楼扑去。
一排长枪对着赵细烛抬了起来!风筝猛地站起,重重地推倒了赵细烛。
子弹贴着赵细烛飞和风筝的头皮飞过。魏老板守在马房门外,火铳突然哑了!可是,魏老板的脑袋仍在摆动着,嘴被铁丝勒得淌起了血。
“没有子弹了!”风车大声喊,一把抱住了魏老板的脖子,哭了起来,“别晃了!没有子弹了!”打红了眼睛的魏老板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用血嘴牵动着铁丝,牵着鲜血狂溅!
汗血马在马房里蹬蹄狂嘶!
突然,在土楼回廊里趴着的士兵把一个大炸药包扔向了赵细烛、风筝和鬼手面前的大车。炸药包落在大车旁,导火索“咝咝”地燃烧着。
“咴——!”魏老板猛地发出一声嘶,冲向了炸药包,用嘴叼起炸药包,向着后门边涌来的士兵冲去!
士兵们吓得扔枪狂逃。
炸药爆炸!火光中,人尸和马尸腾起!
“魏老板——!”大火中响起赵细烛、风车、风筝的喊声!
“咴咴咴咴——!咴咴咴咴——!”汗血马在马房里疯了似的蹬着蹄子,痛苦地狂叫着!
士兵们向着拴了汗血马的马房冲去。猛然,那一间间空马房的木门打开了,一群老头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
他们是那些刚刚获得“特赦”的白发老人!每个老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件武器——扫帚、草扒、木棍、铲子,甚至还有马鞭!
老人们蹒跚着步子,向着拴汗血马的马房围去。老人们用身子挡住了门。
土兵们端起了枪。枪声大作,老人们一个压一个地倒下!
在汗血马的悲嘶声中,老人的死尸竟然在马房前堆成了“门”!
倏然间,空中传来一声尖厉的马叫,马影掠起,一道旋风中,只听一阵惨叫,那一排排士兵倒在了地上。
收刀落地的是鬼手!鬼手的衣袖里,滴着鲜血。
又一群士兵围上,端着枪逼住了鬼手,也逼住了大车旁的赵细烛、风车和风筝!鬼手突然腾身而起,飞上了土楼。
士兵对着鬼手猛烈地开起了枪。
“嘿嘿嘿嘿!”麻大帅大门外的坡顶上狂笑了起来。他突然收住笑,手一挥,大声吼道:“把门轰开!”
一门小钢炮推了出来,轰出一炮。
土楼的大门炸飞,大门内硝烟滚滚,士兵们端着枪,嚎叫着冲向大门。
大门内的坪场上,滚滚硝烟中,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是浑身流血的鬼手!
冲进大门的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