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内的坪场上,滚滚硝烟中,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是浑身流血的鬼手!
冲进大门的士兵突然被镇住了,向后退去。
鬼手脸色惨白,垂着双手,叉着腿,默默地站在硝烟之中。
“得得”的马蹄声响起,众士兵让出一条通道。
走进大门来的是骑马的麻大帅。
麻大帅在离鬼手两丈远的地方停住了马,嘿嘿冷笑了两声,道:“没想到,本帅又在这儿见到了你!”
鬼手道:“可惜的是,你再也看不到木偶戏《汗血宝马》了!”
麻大帅道:“你是想告诉本帅,你的搭档跳跳爷死了?”
鬼手道:“不仅是跳跳爷死了,我的这双鬼手,也死了。”
麻大帅哈哈笑起来:“如此说来,一场争夺汗血宝马的好戏,已经收场了!”说罢,他从腰间缓缓抽出了马刀,猛地架在了鬼手的脖子上。
鬼手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许久,麻大帅收回了马刀,重声道:“绑起来!我要让她看着本帅是如何骑上汗血宝马的!”
火把将整座城堡照得通明。回廊间,士兵们将一箱箱运来的军火抬进空马房。
空场中央,立起了一根木柱,汗血马拴着柱上。柱前摆着一张小桌,麻大帅坐在桌前,一边喝酒一边观赏着汗血宝马。
邱雨浓背着双手,守候在麻大帅的身后。
“好马!”麻大帅哈哈笑着,大声道,“给宝马送食!”奔上两个士兵,把青草和豆子放到汗血宝马面前。
汗血宝马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麻大帅站起身,走到汗血马身边,抚了抚马颈,道:“宝马!你听着,从今日起,你有新主子了。这位主子,就是本帅爷!”
汗血宝马扭过了脸。
麻大帅道:“你在小瞧本帅!实话告诉你,雷大帅的兵马,已被本帅全歼!要不了多久,本帅就要重新杀回京城去,重新打开宫门,登殿称帝!到那时,你又是一匹御马了!”
汗血马发出轻篾的冷笑。
麻大帅退回桌边坐下,喝了一口酒,抹着大胡子道:“邱雨浓,运到的军火都验了么?”
邱雨浓道:“禀麻帅!都验了!”
“好!”麻大帅一拍桌子,“等本帅骑服了这匹汗血宝马,就全军开拔,直掏京城!”
邱雨浓道:“那五个人,帅爷如何处置?”
麻大帅道:“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本帅是如何骑上汗血宝马的!等一会,本帅要骑上汗血宝马,将宝马跑出了汗血后,就用他们五个人的人血祭我死去的弟兄!”
邱雨浓道:“好!”
回廊前,五根木柱子上分别绑着鬼手、赵细烛、风车、风筝和曲宝蟠。
风车回脸低声骂道:“曲宝蟠!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
曲宝蟠道:“告诉我,金袋子和白玉楼,真的是……死了?”
风筝道:“怎么,你怕他们没死,会来杀了你?”
曲宝蟠回脸问赵细烛:“他们真的死了?”
赵细烛道:“死了。”
曲宝蟠咬了咬牙关,眼睛红了,两行泪从眼里淌了出来。
风筝道:“你哭什么?等麻大帅杀你的时候,你再哭也不迟!”
赵细烛示意风车和风筝看向鬼手。两人朝鬼手看去。鬼手的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似的。
城堡外,几个士兵在挖着尸坑,坑边,堆着一大堆死尸。
死尸中的一颗脑袋凝着血,脑袋上的一只眼睛突然动了下,睁开了。
睁开眼的是金袋子。
金袋子从尸堆里爬了出来,爬向那几个士兵。他的血手伸向靴子,悄悄拔出了一把尖刀,突然像恶虎似的从地上蹿起,一刀一个,利索地把这几个士兵全杀了。他瞅了下四周,向着城堡的土墙闪去。
城堡空场上,酒碗重重地摔地,麻大帅站了起来,对邱雨浓大声道:“空出场子,牵上宝马来!”
“是!”邱雨浓应道,对着站满回廊的士兵大声喊:“全都上屋顶!观看麻帅乘骑宝马!”
士兵们挎着枪,沿着石阶上了马房的屋顶。
邱雨浓把汗血马从柱子上解下,牵到麻大帅身边。
麻大帅拍拍马颈,跨上了马背。廊下柱子边,赵细烛、风车、风筝在默默地看着,只有鬼手仍闭着眼睛。
麻大帅猛地一夹马,喊道:“跑起来!”
汗血马突然撒蹄狂奔。
麻大帅狂喜,大声喊:“好一匹御马!”他的喊声未停,只听“腾”地一声,汗血马突然收住了蹄子,将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城堡土墙暗处,金袋子闪身向着空场摸来。
麻大帅从地上爬起,抬起鞭子重重抽了汗血马一鞭,重又爬上马背,猛地抽出了刀,狂声道:“汗血宝马!你听着!你要是再敢撒野,本帅就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不对!该砍的不是马脑袋,而是麻大帅您的脑袋!”从马的背后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麻大帅一愣,回脸看去。
说话的竟是邱雨浓!
邱雨浓背着手,笑道:“麻大帅,请下马吧!”
麻大帅怔愣:“邱雨浓,你搞什么鬼?”
邱雨浓道:“这句话,麻大帅该问我的弟兄!”
麻大帅抬脸朝房顶上看去,大吃一惊。
士兵们全都端着枪,枪口对准着他!
“你们……”麻大帅脸色顿时惨白,“你们要造反?”
邱雨浓冷笑:“你不是也在造反么?既然你想着要当皇上,我邱雨浓岂能不想?”
“老子斩了你!”麻大帅牙帮一紧,对着邱雨浓挥刀就砍。
“砰砰砰砰——!”一阵枪声从屋顶上响起。
被打成马蜂窝的麻大帅从汗血马身上一头栽了下来!
几乎是在麻大帅栽地的同时,邱雨浓跨上了汗血马的马背,抽出腰刀高高举起,疯狂地喊道:“献上龙袍来——!”
廊下,赵细烛、风车、风筝在看着这出闹剧。此时,鬼手的眼睛睁开了。她看见,金袋子的身影向着一间空马房闪去,嘴角悄悄露出了一丝笑意。
马房里,金袋子闪进堆满了军火的马房,打开一只木箱,从箱里抱出了一挺机枪,又将弹药箱打开,取过一个背包,把子弹夹放进包里,背在了身上,然后找出几支手枪插在腰里,向着门外闪去。
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金袋子一惊,回过身来。
站在他身后的是白玉楼!
“你没死?”金袋子惊声问。
白玉楼一笑:“别忘了,我是买卖军火的!”
金袋子也笑了起来:“有你在,我就更有胆了!走,先把鬼手和赵细烛他们救出来,再一起动手!”
白玉楼道:“你去救他们,我留下!”
金袋子道:“你留下?干什么?”
白玉楼掏出了一盒火柴。
金袋子道:“明白了!你要把这一马房的军火给炸了!”
白玉楼道:“士兵都在屋顶上,只要军火一炸,无一人能活!”
“好!”金袋子道,“汗血马有救了!”
他与白玉楼紧紧握了下手,猫下腰,向着门外闪去。
空场上,已经穿上了麻大帅没能穿上的那身龙袍、戴上了那顶平天冠的邱雨浓骑在汗血马身上,狂笑道:“汗血宝马!骑着你的,已不是邱雨浓,是皇上!快走起来!走起来!”
汗血马站得一动不动。
邱雨浓打起了鞭子,怒声:“快走!快走!”
汗血马仍丝纹不动。
廊下,金袋子闪身跑到绑在柱上的五个人背后,用刀挑断了绳子,在每个人的手里塞了一支手枪。金袋子低声:“等马房一炸,咱们都护着宝儿冲出去!”
五个人点了点头,仍背着手,却是握紧了枪。
邱雨浓重重地打着鞭子,狂喊:“走!快走!你驮着的是皇上!是皇上!”
汗血马突然撒开四蹄奔了起来!邱雨浓大笑道:“汗血宝马认主了!认主了!”
汗血马沿着空场狂奔。
马房里,白玉楼将一根导火索从炸药箱里拖出,划着火柴。
导火索被点燃。白玉楼取过一支枪,闪出了门。
空场上,汗血马狂奔着。突然,汗血马冲上了高高的阅马台,猛地收住蹄子!
邱雨浓被凌空抛起,重重地摔了出去,脑袋落在了一块大石上,顿时咽了气,白花花的脑浆从平天冠里淌了出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空马房猛烈地爆炸了!站满了屋顶的士兵被炸飞到了半空!
烟火中,金袋子大喊一声:“快冲出去——!”他奔上阅马台,飞身骑上汗血马,汗血马腾空一跳,长嘶一声,向着大门驰去。骑在马上的金袋子双手抱着机枪,在马背上对着冲进大门来的士兵扫射起来。鬼手、赵细烛、风车、风筝、曲宝蟠、白玉楼也骑上了马,边射击边冲向大门。
冲进大门的士兵成片地倒下。
马蹄践着积尸驰过,冲出了古城堡的大门!
临河的草滩上,策马奔驰的一行人停下了马。马累得直打鼻喷,饮起了水。
赵细烛从汗血马的身上下来,突然发现了什么,道:“鬼手呢?”
众人看去,果然不见了鬼手。
“鬼手——!”众人喊。
群山在回响着他们的喊声。
义马场。累累马冢间,一行人骑马驰来。汗血马一声长嘶,赵细烛停住了马。
众人也停住了马。赵细烛抬脸看着破庙上的匾,失声:“这里就是义马场?”
突然,一阵令他耳熟的唱戏声不知从哪儿传来:
……你耍的是双蛇枪,俺盘的是凤凰弓!你射的是凿子箭,俺披的是锁子甲!你敲的是狼牙棒,俺顶的是天灵盖!你骑的是乌龙驹,俺夺的是汗血马!……
赵细烛:“你们听到什么了?”
无人答话。
赵细烛笑笑:“我听到鬼手在唱着《汗血宝马》。可能,这只是我的幻觉吧。”
“不,不是幻觉。”义马场的庙门推开了,站在庙门前的竟是豆壳儿!
众人怔住了,默默地看着他。
脸色惨白的豆壳儿抬起了双手,在他的手里,竟有着一匹木偶马。
他牵动起缠在手指上的丝线,失血的嘴唇启开,低沉地唱了起来:“……你耍的是双蛇枪,俺盘的是凤凰弓!你射的是凿子箭,俺披的是锁子甲!……”
他边唱边牵动着木偶马,从从容容地从庙里走了出来。
他走到汗血马身边,对着汗血马唱道:“……你敲的是狼牙棒,俺顶的是天灵盖!你骑的是乌龙驹,俺夺的是汗血马!……”
突然,他手中的木偶马落了地,握在他手里的已是一把尖尖的刀子!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冷笑,对着汗血马的胸口猛地刺去!
“宝儿——!”惊醒过来的赵细烛、金袋子、风车、风筝、白玉楼惊声叫起来!一股血喷出!
喷出血的是曲宝蟠!
曲宝蟠捂着插着刀的肚子,抬起一只手,指着豆壳儿,脸上露出了惨笑:“本王爷……料到你……会有这一手!……这一回,你真的失手了!”
豆壳儿一步步朝身后退去,脸色越来越白,摇着头,也是一脸惨笑地道:“曲王爷,你又错了!这一刀,我本来就是刺向你的!若不是我故意要刺向汗血宝马,你就不会用你自己的身子来挡我的这一刀了!”
赵细烛和金袋子扶住了摇摇欲倒的曲宝蟠。
“豆壳儿!你为什么要杀了我?”曲宝蟠直着眼睛道。
豆壳儿道:“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做个好人……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想做个不再负罪的人!”
曲宝蟠道:“你现在……看明白了么?”
豆壳儿道:“看明白了!”
曲宝蟠笑了笑:“看明白了就好!……可是,我曲王爷……杀了那么多人……身上还是……还是负着罪的!”
他推开赵细烛和金袋子,用力拔出刀,扔在地上,又从身上扯下一条布,扎住了伤口,抬脸看了看庙匾和那连绵不绝的马冢,一步步向着庙门里走去。
风车和风筝喊:“曲王爷!你回来!”
曲宝蟠没理会,继续往庙里走着。
白玉楼和金袋子喊:“曲宝蟠!你回来!回来!”
曲宝蟠仍没有回头,跨上了石阶。
“别喊了,”赵细烛声音平静地道,“他要留在这儿了。”
风车道:“他要留在庙里干什么?”
赵细烛道:“他要留在这儿替马守坟。”
“替马守坟?”风筝惊声。
曲宝蟠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走向庙门。他知道自己的心在流血,可就在这流血的心上,他还有许多话要说:“……我曲宝蟠,这是怎么了?我曾经是个王爷,是个爱马如命的人。可我,为什么会担上了一个害马的罪名呢?……我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麻大帅夺宝马,是为了梦想着自己做皇上的那一天能骑上宝马,在世人的山呼声中登临大宝;邱雨浓夺马,也是做着相同的美梦。他俩都没有好的下场,都成了遗臭万年的人。可是,我曲宝蟠呢,我曲宝蟠为什么也会落到个不耻于人的下场呢?……我与那些护马送马的人相比,我……我真的是自惭形秽!索望驿、套爷、布无缝、跳跳爷,他们为了马,都一个个死了,还有赵万鞋、赵细烛、鬼手、风车、风筝、金袋子、白玉楼,也都是为了马,甘愿赔上性命的人……还有那跳了黄河的瞎眼老马、那会开枪的魏老板,都死得大英大烈……我曲宝蟠,做人不如人,做马不如马,我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这世上,像我这样的人,是多,还是少呢?……或许,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该有今日的结局,把自己的残余之年,留给千古马冢……”
他跨进了庙门。
“噗”地一声,豆壳儿手里握着的那尖刀把深深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几乎与此同时,“轰”然一声大声,庙门被曲宝蟠关上了!
对于送马回归的每个人来说,谁都没有想到,这趟送马的经历竟会是如此曲折而又惊心动魄。随着旅程的日益缩短,每个人都想解开的一个难解之谜是:鬼手到底去了哪儿?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送马回归的马队行进在连绵起伏的大沙漠……重重叠叠的大荒山……浩浩荡荡的大江河……
在经历了一个冬天的长途跋涉后,在春天来临的日子里,汗血宝马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天山大草原……
送马回归的马队行进在到处散发着马的气息的马牙镇……耸立着连片大土坟的义马场……青草碧连天的大草原……雪山如冠的莽苍天山……
天山大草原,青葱无垠。赵细烛一行策马奔驰在无比辽阔的大草原上!
赵细烛跳下了马,对着汗血马道:“走吧!你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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