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楠停下动作,轻哼了声,责怪道:“下次皱眉的时候,就揪你耳朵。”
萧云看着这张殃国殃民的美脸,微笑道:“你现在就像个孩子的母亲。”
苏楠撇撇嘴道:“我可不想要个像谜一样的孩子,读不懂他心思,那多难教呀。”
萧云笑了笑,又抛玩起那颗小石子,轻声道:“你先回去吧。”
苏楠有些讶异,问道:“你不和我一起走?”
萧云将小石子高高抛起,轻轻接住,轻声道:“我还要回会馆。”
苏楠只是轻轻叮嘱了句小心,没有再问为什么,因为她已经知晓。
刚才的那场闹剧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自然要回鼎湖,另想计谋。
灯光颓靡,昏黄。
夜风柔拂青草,湖水轻拍堤岸。
苍穹划过几只飞鸟,体型匀称,却无法与那只伟岸的雄雕相媲美。
两道郎情妾意的人影,倒映在湖边小径上,缓缓向前走着,忽长忽短,没入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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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心情愈发起伏。)
第六十五章 众生百态,百态众生
夜幕低垂。
黑夜,总是让人会联想起罪恶。
天主教有七宗罪: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
这个世界上,无论哪个阶层,都会或多或少地触犯这七宗万恶的人类原罪。
在任何地方,也不例外。
鼎湖会馆,华灯璀璨依旧,众生糜烂,醉生梦死。
披着光鲜外衣的男人女人,推杯换盏,笑逐颜开,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油彩画。
他们不用担心生计,不用忧心未来。
生活,对他们来说,顶多只是一场游戏,还是一场稳操胜券的游戏。
阳光会永远普照他们,给他们带去无限的光辉与温暖,纵使白云苍狗,依然如故。
阴霾,或者说挫折,似乎从来都与他们绝缘,无关痛痒。
长孙能臣固步自封,仍然站在那株千年古树旁边,目光平和,始终停留在大门口处。
下颚的那一方寸髯须,如同清明上河图的一款印章,让他整个人显得儒雅高贵。
手里的酒杯早已空空如也,可他却没有续酒跟杯的意思。
两根手指轻拈着细长杯脚,偶尔左右转动几下,像个玩物丧志的顽皮孩童。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嫩,如同白蜡烛般,没有一丝年龄上的痕迹表露,关节处凌云健笔。
身旁的中年男人与他如出一辙,也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堂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横空出世。
他的手指虽然没有长孙能臣那样修长白嫩,却很干净,而且饱满,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
他,慢慢转着无名指上的古玉戒指,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抚摸着爱人的手。
他跟长孙能臣的交情,绝非一鳞半爪只言片语就能讲得完,早在几十年前知青下山改造时就相识,在黄土高坡的沟壑里扛过锄头犁过田,担过簸箕插过秧,暴雨如注时抢收红高粱的丰功伟绩做过,爬上屋顶偷看寡妇洗澡的鸡鸣狗盗也干过,那段艰苦岁月折磨人心打磨人性,但也让他们结下了固若金汤的深厚情谊,后来劳燕分飞各自回城,原以为就这样相隔天涯,没想到几年之后,两人又阴差阳错做了战友,保家卫国打越南,在老山之战还同时吃了子弹,可以说是出生入死,虽然没有烧过黄纸拜过天地,但他们早已将对方当做自己的生命第二体,难以割舍。这种患难之交,历经考验,是人们常说的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的革命友谊。
两人就这样一语不发地站在那里已经很久,大约有半个小时了吧,期间拒绝过五个女人的主动攀谈。
长孙能臣喝了三杯酒,中年男人抽了两根烟。
又过了会儿,中年男人终于耐不住性子,有些动摇问道:“能臣,你确定他还会回来?”
长孙能臣目光没有收回,心平气和道:“会回来的。”
中年男人耸耸肩,轻声道:“也许他觉得回来没有用,就这样和那妖精女人走了呢?”
长孙能臣嘴角微翘,淡淡道:“会回来的。”
同样的回答,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
只有在胸有成竹的情况下,才会如此的气定神闲。
中年男人笑了笑,不再将信将疑,轻声道:“等下他回来,估计只有你和我才不会觉得惊讶。”
长孙能臣轻轻摇了摇头,就像发现了额外的敌情,轻声说了一句:“不止我们。”
中年男人果然吃了一惊,问道:“难道还有其他人也看穿了那个年轻人?”
长孙能臣点点头,悠然转着酒杯,轻声道:“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中年男人那瞥惊讶之色渐入佳境,环顾着四周,皱眉问道:“都有谁?”
长孙能臣微微眯起那双丹凤眼,轻声道:“坐在树根茶桌旁边的那七个人。”
中年男人向那边瞭望过去,神情有些凝重,轻声道:“北斗七星君?”
长孙能臣再次点点头,不过这一次多了几分埳井之娃的味道,自嘲道:“洞察世事?自欺欺人罢了。”
树根茶桌旁,七个气质非凡的男人正品茗闲侃,并无任何异样。
但了解内情熟悉门道的人都清楚一点,在他们的圈子里,永远只有七个人,不会有第八个。
中年男人对这七个人很感兴趣,这与他性格有关,厉兵秣马,喜欢有趣的事,喜欢有趣的人。
因此,他之前有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留意这七人的一举一动上,可惜令他有些遗珠之憾。
今晚,这七个不同凡响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只是坐在茶桌旁低声聊天,并没有什么离经叛道之处。
他不解,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看穿了?”
长孙能臣轻声道:“因为他们很特别。”
中年男人更为不解,轻声道:“他们一直坐在那里喝茶聊天,很正常啊,哪点特别了?”
长孙能臣微微一笑,轻声道:“就因为他们表现得太正常了,所以才显得特别。”
中年男人一窒,转念一想,这才恍然大悟。
刚才在那个年轻人喝酒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吃惊,很激动,很亢奋,甚至到了失控的边缘,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年轻人华丽无比的喝酒方式所深深吸引,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优雅如钢琴家的手,生怕错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动作细节。
只有那七个人还在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对那件事置若罔闻,仿似世外渔翁。
太正常了,反而显得不正常。
中年男人轻然喟叹道:“山外青山楼外楼,一山还有一山高。”
长孙能臣端起酒杯,凑到鼻子处,嗅着红酒余香,微笑道:“确实如此。”
中年男人望着淡定似老僧的北斗七星君,无限憧憬道:“还真想跟他们交朋友。”
长孙能臣笑着道:“下辈子吧,这辈子你就别痴心妄想了,一厢情愿没有好结果的。”
中年男人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惋惜的表情,沉默了会儿,又问道:“就只有他们七个?”
长孙能臣笑容忽然敛去,那双老谋深算的眼睛竟然泛起了少有的异光,缓缓道:“不止。”
中年男人对他的神情变化感到异常震惊,如同洪水磅礴忽至,兴趣骤起,问道:“那人是谁?”
长孙能臣微眯起双目,赫然望向吧台旁的那张软沙发,一字一句道:“那个青年。”
中年男人从未见过长孙能臣这般模样,这位儒雅的男人从来都是面沉如湖,如白玉兰般的高贵芬芳,无论何时都是从容不迫的,可现在却似乎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已了。这副神情,也只有刚才在讨论那个有趣的年轻人时才出现过,到底又是什么人,能让这位睿智过人的中年男子这般难以压制?
中年男人内心震颤,迫切想知道这个人,便转头循着长孙能臣的视线望了过去。
吧台旁,软沙发上,一个略显苍老的病态青年。
他静静坐着,带着淡淡的疲态,却与世无争,似一株佛寺庙宇里的苍松。
双目始终阖着,未曾睁开过,那副粗犷黑框玳瑁眼镜遮隐了他脸庞大部分的光彩,有点呆滞。
他的手指苍白纤细,像是青葱少女的柔荑,正轻轻叩着沙发扶手。
雍容的环境、悠扬的音乐、调情的酒精、迷离的灯光、风情的女人,让人欲罢不能的花花世界。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勾引起他的半分兴趣。
他仍是如老僧坐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境。
长孙能臣凝望着那个病态青年很久,缓缓叹息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让人惊讶。”
中年男人也感慨万千,摸了摸早已发福的下巴,轻声道:“也许是我们老了。”
长孙能臣侧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同意道:“对,是老了。”
中年男人点燃了一根烟,没有牌子,估计是还未打印包装,就直接从烟厂的流水线拿的,吐了一口烟雾,然后露出一个只有成熟男人才拥有的魅力微笑,忽然得意道:“能臣,除了七星君和那个青年外,我也看出了一个人,绝不会因为那个年轻人的再次出现而惊讶。”
长孙能臣被吊起胃口,感兴趣道:“说说。”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微笑着转身,望向了靠近阳台边的那张沙发,几盏嵌灯光彩夺目。
长孙能臣也望了过去,随即轻笑而起,轻声道:“不错,醉了的人,当然不会惊讶。”
嵌灯下,沙发上,张羡鱼早已烂醉如泥。
翩翩的浊世佳公子,如今却像个战败的芦花大公鸡,耷拉着脑袋,手无缚鸡之力。
手里的那瓶路易十三滑落到了沙发上,还有一些剩余,顶级的好酒洒了出来,弄湿大片沙发。
两个长发美人左右搀扶着,其中一个掏出了手机,估计是给保镖司机之类的人物打求助电话。
不片刻,两名人高马大的保镖便出现在了大堂,将不省人事的张羡鱼接走。
两个美人也跟着离去。
没有人会在意这一切,仿似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掀不起任何波澜。
在弱肉强食的上流圈子,一个毫无作为只会坐吃山空的人,是不会赢得别人尊重与敬仰的。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轻声道:“张家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真是不幸。”
长孙能臣静静注视着被保镖架着走出去的张羡鱼,轻声道:“也许是一件幸事。”
侯门深似海。
如果每个子孙后代都出类拔萃,面对着亿万家财,能不整天勾心斗角吗?
也许出几个不肖子孙,反而会使这种暗斗不致于愈演愈烈,有相安无事的余地可争取。
不过,如果长孙能臣能预见到以后发生的种种事情,估计他就不会说出这句话来了。
可惜的是,这世界上,没有谁能清楚无二地预见未来。
即便是最出色的科学家也不能。
正因为如此,人生才会有意外的惊喜,意外的惊奇。
就像现在会馆二楼的众人一样。
当萧云再次步入大堂门口时,所有的人都惊住了。
这种惊讶,不亚于当年铁木真率领蒙古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欧罗巴所带给世界的惊耳骇目。
全场的目光又再次聚焦在了萧云身上。
钢琴师因为分神,已经乱了音乐节奏;一些正在跳舞的男人因为分神,误踩了舞伴的秀脚;正在闲聊着香水时装的一些贵妇因为分神,全然忘了聊伴的存在;往来送酒的侍应生因为分神,倾倒了好几杯香槟;几个正在洽谈古城区商业开发合作事宜的老总因为分神,竟然置上亿的项目于不顾。
长孙能臣与戴着古玉戒指的中年男人相视一笑。
贾伯侯刚掏出的红塔烟忘了点燃,拿着打火机的手悬在半空。
南宫青城正在大堂的喷池边与几个美人聊着天,此刻也颇有意味地望着萧云。
他身边的庞超没有过多的惊讶,而他身旁的应暗藏和车泰来则脸色阴郁,紧皱着眉头。
众生百态,百态众生。
萧云没有理会众人复杂的眼神,微笑着径直向一个角落走去。
他身上的那套西装,显然与先前的那套不同,更为廉价。
全黑的,不新,却合体。
这是薛子的,他的那套正穿在薛子身上。
由于原来的那套西服酒味仍浓,在苏楠的坚持下,他才肯更换,不过他已经交代过薛子必须拿回去。
目光迥异,他不以为意,仍是一派自在懒散姿态,市井布衣,毫不起眼。
大堂只沉寂了一会儿,便又重新热闹起来。
酒照饮,舞照跳,一切如旧。
只是,众人不管在做什么,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向萧云投去一瞥目光,暗叹真是一个打不死的小强。
角落里站着两个人,两个美人。
唐悦儿,俞晴。
两个女孩落下窠臼,也是错愕万分地望着正缓缓走来的年轻人。
萧云走到她们跟前,见两人的表情有些六神无主,轻笑道:“没想到我会回来?”
两个女孩的双眸依旧是睁得很大,下意识点点头,但又立即摇起头来。
她们刚才一直在讨论要不要将这起风波跟张宝和孔阳提起,却没想到主角竟回来了。
世上的事,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不欢迎?”萧云微笑问道。
“当然欢迎!”两个女孩异口同声道,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像两朵正开得正灿烂的郁金香。
萧云淡淡微笑,望了望四周,仍不见张宝和孔阳,问道:“他俩还没回来?”
唐悦儿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估计又是那个人的问题。”
萧云皱了皱眉。问道:“哪个人?”
唐悦儿刚想说话,却瞥见了俞晴的眼神暗示,立即打了个马虎眼,一笔掠过:“没谁,说着玩呢。”
“故弄玄虚。”萧云瞪了她和在一旁打手势作暗示的俞晴一眼。
俞晴吐吐舌头。
唐悦儿脸皮厚一些,不管不顾,强行转移话题:“不说这些了,楠姐还好吧?”
萧云从不喜欢强人所求,她不说,便不再过问,答道:“还行,就是有点醉,我叫人送她回去了。”
唐悦儿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叹息一声,轻声道:“今晚真是辛苦楠姐了。”
萧云轻声道:“她是辛苦了。”
两人说的内容虽是一样,可含义却大不相同。
俞晴在旁边有些羞涩拘谨,望了眼萧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有下文。
萧云显然看出了她的忸怩徘徊,微笑问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俞晴被萧云的这句话吓得低声惊呼了声,像只受惊的鸟儿,俏脸爬上了几抹春色,她本来并不是一个见到帅哥就畏影而走的花痴少女,良好的家庭出身,也让她心里打小就有一种尾大不掉的优越感,即便是自己男友那么好的条件,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可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很奇怪,这种优越感荡然无存,无形的压力悄然登场,声若蚊蝇道:“你,你喝了这么多酒,还好吧?”
萧云微笑道